第53章 .思慮能給她現在的快樂嗎

第53章.思慮能給她現在的快樂嗎

別的男人是怎麽追妻的呢, 他聽有同僚說過,惹怒了妻子,妻子回了娘家,他帶着禮物去岳家請人, 道歉, 做小伏低, 把人帶回來。

甚至, 就算不去請,娘家人也會自己把女兒送回來。因為娘家中的哥嫂姑姊未必就能接受已經嫁到別家去的姐妹, 長長久久在自己家住下去。妻子在娘家也待不下去,自然就會回來了。

但榮時遭遇了最難的考題,完全沒有經驗可以借鑒。他的林魚, 堅韌,聰慧,強大,她自己把自己照顧的很好,全然不需要依賴他人的憐愛過活。

眼前水流潺潺,榮時忽然想起當年在翠屏山下,在這道河邊, 他用一種在京城絕對不會出現的随意姿态,背靠青石坐在草地上,月光如水, 水如月光, 他仰頭看着星星心間是難得的靜谧, 腦海裏,常年累月,煩亂的思緒都靜了下來。

“山中無日月, 寒暑不知年”

林魚道:“誰說沒有日月,天上的是啥?”

榮時輕輕笑出聲,他已經習慣了身邊跟着條小尾巴,她問一句就跟她解釋一句。

“并不是說真的沒有月亮,這說的是一種心境,無拘無礙太上隐者,這叫自在。”

“喜歡嗎?”

“喜歡。”

林魚眨眨眼睛,“既然喜歡那為什麽不留下來呢,為什麽一定要走呢?”

她又問“你喜歡我嗎?”

“喜歡”

他說的太輕松太随意,毫無男女表白之時的慎重與激動,但卻是那樣的自然而然。話音落地,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講了什麽,于是立即補充說明

“你是個好姑娘,會有很多人喜歡你。我說的喜歡,是喜歡這種狀态,這山這水這風這月,還有你,放在一起,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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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這裏,剛剛好……

榮時看着自己的手背發紅而腫脹,仿佛被鞭子抽了一道留下的痕跡。

他把日夜的思念,焦灼的渴盼全都壓制下去,讓冷水幫自己冷靜下來。

抛開男女之情,他本身對林魚心存向往。那是他這個被重重規矩禮法束縛的人,對一個天然自由的生靈,親賴而又豔羨。

我自己喜歡國公府嗎?他扪心自問。

其實無所謂喜歡不喜歡,他太早開始撐立門戶,先在顧清和的幫助下,從旁支親屬的争奪中護住國公府的家業,後來又為了點滴的個人空間把管家權從阿母手裏争取過來。

國公府很大程度上對他來說是需要扛負的責任,而嚴格盤算下來,國公府并不是他的,他只是暫時的,妥善的管理着,以便将來好好的交到長房嫡子榮煉手裏。

如果我自己都不喜歡國公府,為何我一定要帶林魚回國公府?帶走林魚能讓她幸福嗎,能給她現在的快樂嗎?如果他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那他又怎麽說服林魚?

榮時一番心思千轉百回,卻越想越悲哀,越想越無力,最終默默趴在青石上,只覺得這塊石頭都比自己更能被林魚需要。

料理一整只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片刻不停忙了一晌子也不過才整理完一半,林魚留男人吃飯,男人卻不肯,林魚便送給他一副心肝,還有部分鹿肉。

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別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有老人孩子要養,所以她與人分東西總是很大方。好一通折騰,終于忙完,卻不見了榮時,她心裏咯噔一下,追出來一看,發現他在大河邊青石下面,遠遠望去,素面寒衣,小白花似的,清素的一點。

林魚松了口氣:“你不要亂走,會有危險。”

榮時微微顫了一下,眼睛有點發紅。

原來在自我批判自我懷疑的時刻,最受不了的是溫柔。

當年多少殷勤美意全都可以熟視無睹,如今一句尋常關懷,便叫他心尖滾燙。

“怎麽了?”

“沒事。”榮時的聲音不是很清澈。

林魚一邊說話一邊走過來:“山民雖然友好,但也排外,有些人對異鄉客很兇的。”

當年林魚也是這樣說。

她告訴他“你不要出門,山裏有狼還有比狼更兇的人。”

他并不相信,他急着出山,必須要探路,哪裏顧得上那麽多。他是剛點的新科探花又是國公府的家主,這一失蹤,朝堂家裏都不知鬧成什麽樣。

彼時,林魚認真的說:“看到草葉上的露水了嗎?太陽出來,它就沒了,你也一樣。”

榮時看山看天就是不看她,心中哀嘆吾獨窮困乎此時也。現在榮時看着自己的手背,老老實實承認,他不行。

林魚帶着血腥氣走過來,一邊走一邊甩手上的水。

“怎麽?看不得這血腥場面,就跑出來了。”

“不是。”榮時搖頭:“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林魚笑了,“這有什麽好消沉的。”

“你想想以前在國公府的時候,你在書房或者花廳跟大人們談事情,說朝堂說文壇,我都不懂。那我也沒有站在一邊發呆呀。”

榮時心痛,其實一開始她會。他偶爾從公事裏擡頭,會看到林魚隔着走廊站着,一開始他以為她有急事,派人詢問,她又搖頭,後來他就直接派人請她去休息。

“你在一邊歇着就好嘛。”她說。

榮時好不容易做出微笑模樣,嘴角卻還是抹平了。他體會到無法參與對方生活的急切和無力。

林魚卻說:“山下雖然貧困,卻也從來沒有讓客人幹活的。”

秋天的水還是很冷的,榮時感覺到涼意順着指尖蜿蜒到心髒。

他不是來當“客人”的呀,他們本該是彼此的“自己人”。

林魚終于察覺到不對,她走到榮時身邊皺眉道:“怎麽了?”

榮時遲疑片刻,把手從冷水裏擡出來,淅瀝瀝的水流順着精巧的指骨往下淌。

他說:“我手疼。”

“怎麽被洋剌子爬了?這麽長一道。”林魚狐疑的注視着他,“你看着這玩意兒在你手上散步嗎?”

榮時:你說得不要動呀。

幫不上忙,還添亂,他也會不好意思的。

榮時不知道雖然他很自覺,但他的糾結是多餘的,在這一天一夜裏,林魚對他“笨蛋美人”的新形象已經接受良好。

林魚一點都沒指望他做些什麽,能照顧好自己就已經很有本事了。

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榮時看着林魚的表情心想,她對他毫無期待。

河對面的山坳裏,一個藍布裙子的女人扶着山楂樹站着,她頭發已經花白,臉上紋路縱橫,但雙目明亮如鷹,手爪粗糙而有力。

“那個男人回來了。”

“林魚回來了,我原本以為她會帶着人手回來,奪回她的果樹,誰料她依然是個獨身。”

阿霞風霜滿布的眉眼間顯出嘲諷神色。

“可現在那個外男竟然跟着回來了。”

她說“我們翠屏山裏不歡迎外面的男人。”

旁邊年輕些的女人聽到了,提醒道“阿母當年淹死了一個外面進來的商人,驚動了官府捕繳,還是三木姥姥出面才平息此事。我勸阿母忍耐一些,他應該很快就會走了。”

阿霞聞言沉默片刻,轉身離開。

林魚帶榮時回來,接了一盆清水,又在水中泡了皂莢,“沒有特效藥,只能這樣緩解一下。”她又說:“進山需要把袖口紮起來,我忘記提醒你了。”

那紅腫的一道痕落在白玉似的手背上分外顯眼,林魚感慨:“不過一般人也不至于此,大人皮膚比較敏感。”

少少很熟練的洗菜炒菜,放下菜,又去院子裏劈柴火,燒熱水,水開得間隙,還能把院子掃了。

他每天都這樣忙忙碌碌,倒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就是猛然擡頭看到榮時閑着站在那裏的時候,他才猛然驚覺,原來這世界上是有人可以不用幹活的!

少少并不年幼卻依然稚嫩的心裏,仿佛被劈開一道縫。他看到了榮時被林魚捧着的手,那手指玉秀玲珑,被陽光一照,幾乎通透。

他難以想象世上還會有人擁有這樣一雙手。

知縣大人顯然是沖着林姐姐來的,那他想幹什麽,跟林姐姐走婚呢還是又要把林姐姐帶走呢?

他看看榮時又看看林魚,心裏着實好奇林姐姐為什麽會跟他走,又好奇跟榮時走了的林姐姐,是否也會擁有這樣一雙手。

林魚跟知縣大人走了是不是也不用幹活?如果他們都不幹活,那他們吃什麽?

他尋了個空,偷偷湊到林魚身邊,往外看了一眼,小聲道:“林姐姐,你要是不想跟榮大人好下去,那直接把門關上就行了,咱們翠屏山的女人都是這樣拒絕男人的。”

林魚搖頭:“但他不是翠屏山的男人。”

她又道:“這個世界很大,也很精彩,遠遠不止翠屏山。在外面的時候,我是他的妻子。”

“什麽是妻子?”

林魚不知道該怎麽給他解釋這個名詞,她看起來有些惆悵,又有些悲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當男人的妻子,卻很痛苦。”

也許不是所有的妻子都很痛苦,她想,京城裏那麽多貴婦,也頗有些安然自樂的。

但是當你把某個人當成了自己的世界,當成了生命生活的中心,喜怒哀樂為他調動,一舉一動為他牽絆的時候,自然就會痛苦了。

所以,林魚又糾正了自己的想法,愛一個人,愛到迷失自己會很痛苦。

少少太小了,這些話不足為他道也。

榮時的手泡進溫熱的皂角水裏确實舒服了不少,他擡頭看到少少趴在桌子上用沙盤練字,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滋味,當初他就是這樣教林魚寫字的,可她現在跟別人複制了這項活動。

他做不了的事,依然做不了,他原本可以跟她一起做的事,現在被別人取代了。

十五歲……榮時忽然想起了衛雲紅。那個少年初見面時也不過如此,後來卻變得武藝精湛,頗為出名。那這個少年呢?也會長成驚才絕豔的年輕人,獨得林魚青眼嗎。

他胸腔悶悶的發脹,好似被塞了一團棉花。他驚覺林魚把自己安排的很好,現在的男人,未來的男人。

而他是過去式。

他下意識的壓住了袖口的和離文書。

有證件又如何,當她跟別人站在一起更和諧卻與他無法相融時,婚書也不過是一張紙,合法的丈夫卻沒有事實上的說服力。

他原本是要來追回林魚的,可這裏的方方面面卻似乎都在提醒他,你與她,不可能。

林魚不戳破他這點心事,只叫人過來吃飯。

榮時右手被蟄傷,卻不影響他左手運用自如。

少少驚訝的瞪大眼睛。“知縣大人好厲害,你能教我用左手嗎?”

榮時想了一想,“可以。”

他說,“首先假裝你的右手沒了”

少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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