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向好榮大人已經回京了
第69章.向好榮大人已經回京了
又是一年夏去秋來, 雲景縣煥然一新,仿佛老樹開花,生機再現。
幾家書局落地開花,各方士子風聞而至, 兩三年之間雲景縣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科教寶地。
榮時為了表示重視, 親自光臨書行, 還關懷了他們的用紙問題, 書商尤為感動,這種平易近人的官爺實在罕見。
衙門後院, 林魚正小心翼翼的把一張紙從從木板上揭下來。
白衣藍裙,袖子挽到手肘部位,露出的半截小臂, 柔軟的腕子都被秋風掃的微微發紅。她把紙張舉起來對着太陽看,偌大的笑臉映照在紙張上。
“成功了?”
林魚雙眼發亮,面頰也紅撲撲的:“成功了!”
“要回翠屏山了嗎?”榮時接過紙來看,一張空白的紙來回拉扯看了好幾遍,就是不看她的眼睛。“回去帶着大家建作坊。”
林魚眯眼笑,哎呀,榮大人是個不敢直面離別的膽小鬼呢。
她說:“我陪你過年, 然後再回去。”
榮時很高興,他特意去後廚把山楂掂出來要做冰糖葫蘆。雖然他幾乎不碰零嘴兒,但這是夫人的山楂樹呀。
雲景縣完全無法跟國公府比, 但還是要在實力允許的範圍內, 挖掘出最大限度的快樂。
知縣大人端了一盆清水, 把山楂清洗幹淨,一個果子搓三遍,換了水再搓一次, 林魚看得眉頭直皺,“大人,放過果子吧,要搓禿嚕皮了。”
榮時拿着小錐子除果核,林魚就去熬糖漿,她把火生着,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他動作熟練手腕靈活,由衷誇贊:“榮時啊,你長進了,你再也不是剝核桃都會把指頭弄破的嬌美人了。”
榮時手裏不停,頭也不擡,“我的外號又多了一個?”
竟然不是笨蛋美人了。
林魚感慨:此一時,彼一時也。
她當時實力有限,供養美人兒着實捉襟見肘,她每天都耗在山上刨食兒,也要聽榮時念詩,就好比那些票友借着債也要去聽自己喜歡的名伶唱曲兒。
若她是翠屏山的造紙業大老板,一擲千金哄美人一笑,自然就不會覺得美人是個笨蛋,畢竟美人有美人的用處,他不負責剝核桃,只負責滿足她對美和詩需求。分工不同啊分工不同……
哎?林魚雙眼一亮:“我想到了!”
“什麽?”
“翠屏山不能随便砍樹,那我們砍一棵種一棵應該就可以了。男人負責砍樹女人孩子負責種樹,砍一棵種一棵,總量不變,也不算對不起山神。壯年的樹不許砍,只砍老病之樹就可以了。翠屏山人口不多,要養活大家很容易,絕對不會毀山,只要守住這個底線,大家接受起來就容易多了。”
榮時比出一個大拇指。
這個問題同樣困擾他很久,畢竟人的認知遠比生活條件更難改變。
榮時心中不由得再次升起感慨:但凡其他村裏有個林魚……
他把去了核的果子都歸置在盆子裏,林魚看得嘴角直抽抽,雖然你素來酷愛整理,但把紅果跟檢閱士兵似的,一個一個碼整齊,是不是就沒必要了?
一串串冰糖葫蘆擺成一長排看起來非常壯觀。林魚鼓掌:“有這手藝,以後哪怕不當官,沒有俸祿,也不用擔心餓死。”
榮時終于笑出聲。“是,到時候全仗夫人種山楂樹養我。”
知縣大人對自己的勞功成果非常滿意,先拿一串給夫人,自己捧着那一大堆拿出去分給衙裏在班的小吏。
大家都很開心,這個從京城遠道而來的貴公子表面看起來和顏悅色,其實內心很端着,但後來大家就發現這位大人物相當和光同塵,他整年如一日,第一個來衙裏,整理公文,寫文稿,給茶爐子滿上熱水。茶葉留着待客,他可以喝白水。
曾經他們在私下裏打賭,這位金尊玉貴的人物能在衙裏呆幾天。大家的結論是,過一夜不逃,就算他堅強,結果大人不僅沒逃,還能寫詩:“繞床饑鼠,蝙蝠翻燈舞,屋上松風吹急雨……”
寫完之後,非常鎮定的填土把老鼠洞堵上。
從彼時到現在,大家對這位大人越來越服氣,只覺世上若真有君子神人,也莫過如此。
“好甜,這糖漿裹得真不錯,又薄又脆。”
榮時面有得色:"是夫人熬的糖”
他剛來雲景縣的時候,大家都好奇這位玉樹臨風家世駭人的大人為何會如此孤寡,但有人壯着膽子問了,他就會嚴肅糾正“我有夫人”。
但大家都沒見過……
可知縣大人自己會說。
“我夫人喜歡辣椒,在籬笆下面種一些吧。”
“屋檐上落了一窩燕子,夫人若在,會看很久。”
“我夫人背書可快了,縣學裏面的士子,哪怕有她一半聰明……”
于是,大家就知道知縣大人真得有位夫人,只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那位傳說中的夫人啊……”
“終于現身了。”
衆人哈哈大笑,一時間滿堂都是歡快氣氛。
榮時分剩下最後一根糖葫蘆,往手裏一握準備去找林魚,結果迎面遇到了少少。
少少當年春天就過了縣試,然後又被榮時提着盯着,過了府試,院試,當年秋天,終于成了秀才,他對榮時感激不盡,大老遠就開始行禮。
“多謝大人指點,大人恩同再造,小生感激不盡。”
榮時在外人面前素來繃得正兒八經,一張玉面,一雙鳳眼,威嚴平和拿捏的恰到好處。但今天有點例外……他手裏的冰糖葫蘆破壞了他的形象。
榮時反應夠快,他忍痛把最後一個冰糖葫蘆送給了少少,外表大方随和內心默默滴血。
“見過你林魚姐姐了嗎?”
少少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見過了。”
榮時便示意他回一趟翠屏山。
“衣錦還鄉實乃人生一大樂事”
少少現在對榮時由衷的敬服,甚至畏懼。正所謂不登絕頂不知山之高也,他親身體驗過,才清楚知道這個站在科舉巅峰的男人有多麽精彩又有多麽可畏。
考個秀才算什麽衣錦呢最多算衣一根絲。
但無論如何,他都是高興的。考中秀才就有了見官免跪,不服勞役的特權,更重要的是,他作為前幾名還能獲得朝廷的廪銀廪米。
這是現階段他最需要的東西。
他并沒有像一般人那樣請同窗喝酒,聯絡感情,而是買了米面酒肉準備回翠屏山,還給自己的姐姐每人買了一條發帶。
說來也很奇怪,他原本有點怨恨一言不合就把自己打着罵着趕出來的姐姐們。現在倒是不怨了,受榮時和林魚影響,反而覺得自己就該多包容一點,多擔當一點。
當他拿到廪銀廪米的時候,發現不僅能養活自己,養活她們全部都綽綽有餘,忽然就很得意!
少少的回歸,在翠屏山裏引起了轟動。
尤其是,曾經試圖跟林魚走婚,而在林魚這裏讀過書識過字的男人。
那個時候他們問林魚為什麽要讀書,林魚其實無法給出準确的直觀的答案。
修身齊家治國,對榮時來說是日常,對他們來說卻太遙遠。
現在有少少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他們一下子就知道了讀書的好處。
“一切都在好起來!”
林魚溫了酒給榮時斟上,因為興奮,還沒有喝臉上就有紅暈,嬌豔如花,滿室生春。
榮時笑笑,放下了手裏的娃娃——少少送來的謝禮,一對泥人,大紅大綠色彩俗豔,圓頭圓腦卻又很可喜。
這是少少包含歉意和羞愧的禮物。他如今徹底了解了翠屏山外的規則,知道了婚姻,以及丈夫妻子組成的家庭模式。自然明白自己當初喊着要跟林魚生孩子,是一種失禮和冒犯。
林姐姐是榮大人的夫人,榮大人是林姐姐的丈夫,他們才會生孩子。
“過去五六年,磕磕絆絆,糾糾纏纏,到現在還能相伴實在很不容易。”林魚的神色變得鄭重:“有句話想說很久了。”
她舉起了手裏的酒杯:“我為當年的不愉快道歉,為我的蒙昧和膚淺。”
如果她更妥善的處理那個意外,而不是那麽狗血……
榮時心中大動,一把握住了林魚的手:“夫人萬萬不可,終究是我,是我的傲慢和偏見。”
兩人對視片刻,同時笑出聲來。過去的無論如何都過去了,以後才是最重要的。
榮時輕輕把林魚攬進懷裏,聽她酒勁兒上頭,絮絮叨叨說些閑話,說山裏的樹,樹上的鳥兒……
他忽然想起恩師顧清和的話,愛自己是一種本能,愛別人是一種能力。林魚似乎一開始就有這種能力,而他沒有,幸好他學會的還不算太晚。
林魚回到翠屏山,造紙給大家看,并認真向大家解釋這個東西的利潤。出山的人日漸增多,還有少少“衣錦還鄉”,大家現在對新事物的接受容易很多。
她把自己琢磨出來的造紙技術傳授給大家,衆人齊心協力造出了第一批紙。林魚親自帶進縣城販賣,然後再把錢分給大家,嘗到了甜頭,大家立即自發行動起來,甚至不需要再額外做思想工作。
三木姥姥堅強的熬過了那一次疾病,現在正帶着一堆孩子種樹,大老遠看到林魚,便招手讓她過去。
她遞給林魚一大把漿果:“小魚啊,你是不是又要游走了?”
林魚不說話,不知為何心裏有點發酸。
“看來是要走哇,走了也沒什麽,魚嘛,總是游來游去的。”
林魚在她身邊坐下,看着山上那條通往外界的,越來越寬的路,心道至少我沒白回來這一趟,我也沒白活這一糟。
她是要回京城,等榮時任期滿了,就跟他回去。她要去再去會會那個顧姑娘——她都想起來了。
翠屏山人的基本認知是生命至重,當初在太液湖的水裏,水性極好的她,看到顧攬月要被淹死,還是去救她……明明她那個時候那麽讨厭她。她安慰自己要算賬也得對方活着才能算,若是死了——她那麽努力那麽優秀給誰看呢?畢竟當時,榮時還在眼瞎。
結果顧攬月拿着硯臺啪的拍在了她腦袋上。
林魚見的人也算多了,顧攬月這種陰暗到瘋狂的還是頭一個。拍死我你不就一起淹死了?要不要這麽拼?
明年吏部查考,榮時的任期就到了。以他的功績和聲望,調回京城十拿九穩。他平常很忙,林魚自己也不閑着,她算着他休沐的日子回去一趟,結果衙門裏卻已經人去樓空。
林魚大吃一驚:“這是怎麽回事?”
“夫人,這是大人留給您的信。”
“什麽?”
“您不知道,總督忽然叫咱們大人去了趟省城,不知發生了什麽,大人縣衙都沒回,連夜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