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對付笑得像個反派

第73章.對付笑得像個反派

雲陽公主面無表情的走在皇宮裏淩空高架的複道上, 傍晚的風浸透了椒房殿馥郁的香味,似乎連吹拂都比別的地方顯得吃力,她華麗繁複的裙擺拖在地上,随着腳步移動, 上面鑲嵌的珠寶和金絲銀線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這位炙手可熱的公主遍體華彩錦繡, 臉上卻并無喜色, 剛剛與皇後的争吵, 似乎還回蕩在她的耳邊。

“你軟禁了你的父皇,你還派人去沿途追殺太子, 你到底想幹什麽?若非馮玉溪迎駕及時,太子就死在西去的路上,你好大的膽子, 你這是囚父弑兄啊。”

“囚父弑兄?”雲陽公主出離的憤怒。“你口中的兄是誰的兒子?是那個差點害死我,害你不能生育的賤人的!而你口中的“父”又做了什麽?他按着你的頭,讓你認她兒子做嫡子,全然不顧她是你的仇人。你現在指責我,怎麽不想想當初抱着我哭的時候?”

……

雲陽公主狠狠的掐了一下掌心,她很久沒有這種憋屈的感覺了。

她母後當初受了太大委屈?這麽多年忍下了多少悲怨。她終于覺得自己為她出了口氣,可以讓她挺直腰杆, 讓她揚眉吐氣,結果她反過來責怪她做得過分……

不過是老皇帝抱怨幾句,這好母後就開始替他說話了。

一股無處發洩的無名之火在心頭盤桓, 她腳下步伐越來越快, 出了宮殿, 她坐上馬車,直奔诏獄。

“林魚找榮時,說了些什麽?”

“一語未發, 小的一直派人暗中跟着,她遠遠的看了一眼,就走了,什麽都沒說。”

雲陽公主有些意外,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難道這一對也不例外?

她屈尊來到監牢,俯瞰委頓在地上的男人,珍珠繡鞋染上了灰塵。

榮時在她探究的視線下,手指用力按在草墊上,緩緩直起腰身,靠牆坐了。

“公主玉趾親臨,請恕臣不站起來了。”

他的嗓音有些幹啞,神态卻依然從容,公主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卻并不覺得自己有氣勢上的優勢。

“都說榮相聰慧過人,不如猜猜本宮找你來有什麽事?”

榮時飛快得掃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睛,“大約……是來找我吵架的。”

雲陽正詫異,又聽榮時道:“公主臉上有怨,那種自覺壯志淩雲卻不被理解的怨和自覺累心勞力對方還不領情的怨混合在一起……跟別人抱怨又未免辱沒了身份,所以幹脆來找我吵架。”

他的語氣微妙一頓,又泰然繼續:“怨氣太濃重,會讓一個正常的人變得陰沉潮濕,就像這監牢,或者街邊的一條地溝。”

“監牢困人,怨氣囚己,如何破解……”

“擦擦桌子理理雜物?”

“你敢戲弄本宮”

榮時嘆息:“肺腑之言。”

他親測有效奈何方法太質樸了,沒人信。

“……你還真是大膽,”公主的胸膛劇烈的起伏了一下,“我真詫異我竟然還沒有弄死你。”

“對了,更想弄死你的人是太子,現在他可比我讨厭你,若他登基,你不會有好果子吃。你還不如從了我呢。”

雲陽公主蹲下身來,對上他的眼睛:“太子給你的,我和永王都能給你,甚至更多,永王身體孱弱性情憨厚,将來他主政,注定主弱臣強,你不是更好放開手腳?”

榮時垂下了眼睛,蒼白的面容仿佛一張紙,一道鼻梁是紙上起伏的褶皺。

“……大家做人做事,總還是要講基本的道理。”

“一個人,若要握無上之權,主萬人生死,本事可以不必多,但德行一定要足夠好。”

“你貴為皇室子弟,受無邊榮寵,不求對社稷有尺寸之功,至少修修德行,當個好人。可你先炮制刺殺大案,誅連異己,将魏國公府排擠出京,後又網羅刺客暗探,用“暗殺”或“檢舉”轄制朝臣,恫吓士紳。”

“你有奪權之心,卻不做仁德之事,反而盡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朝臣貌恭而心不服,你合不上道,也占不住理。”

公主聞言,嗤笑一聲:“你竟然要跟我談仁德”笑完了又搖頭:“罷了,也只有你還配講這兩個字。你知道我為什麽對你感興趣嗎?滿朝文武或多或少都有見不得人的陰私,只有你,越查越清白,大多數人滿嘴巴的仁義道德都是用來騙別人,偏你拿來騙自己。”

榮時輕輕動了一動,折射在他身上的幽暗的光也晃了一晃,一時間狹隘的監牢裏滿滿波動着光的漣漪。

“公主還是不明白,若要居萬人之上,便得以聖人之心容俗人之行,而如今朝堂之上,直臣緘口,黃鐘毀棄瓦釜雷鳴,仕林之下,君子吞聲,蘭摧玉折蕭敷艾榮。”

“你揪着衆人的陰私把柄,自覺執了牛耳,衆人俯首,其實大家表面不得不順從你,心裏卻恨極了你……”

他伸出蒼瘦的手指在地上寫出一行字,微微顫抖的指尖在落下痕跡時卻穩如泰山。

“鳴蟬更亂行人耳,正抱疏桐葉半黃。”

“你什麽意思?”

“謀詐之術能取勝一時,卻不能長久。就好比那樹上之蟬,看似叫的熱鬧,卻不知死期将至。”

雲陽公主的面容終于扭曲:“你這麽會惹人生氣林魚知道嗎?”

榮時:“……”

雲陽公主接到彙報,榮時面對所有?語惡言侮辱謾罵,都保持緘默,卻原來口才并未減退一點半點。

“你将國公府安置妥當,榮煉送去白家,現在在本宮面前如此強硬,不過是無牽無挂,只覺橫豎一死,殺身成仁罷了。”

“但是本宮告訴你一件事,”公主的嘴角輕輕翹起:“林魚進京了,你猜她是跟我走,還是聽你的。你看看你現在,鸠形鹄面,容色具毀,哪還有往日半分風采?”

榮時平和的面容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紋。

雲陽公主冷笑一聲,拂袖而去,獄吏俯首帖耳一路恭送,卻聽公主道:“你們這幫廢物,就奈何他不得?”

獄吏聞言,谄媚的笑容裏帶上毒汁,“法子我們有的是,不用刑,還不能發生點意外?公主放心,不會讓人看出來。”

林魚回到國公府,西院的柳氏正在等着她。她以前見到林魚客客氣氣叫三夫人,現在見了林魚親親熱熱稱她為貴客。

柳氏面對林魚還真有點緊張,她好不容易可以管家了,真怕又出點什麽變數。

林魚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榮時出了和離文書,所以她現在與國公府并沒有什麽關系。

她都忘了……國公府不是她的家。虧她前幾日回來,竟然暢通無阻。

她随即笑道:“二夫人,我此次登門,是為了讨一個人。”她伸手指指紅燭:“我與她處習慣了,一旦離去還真舍不得,不知二夫人可否相贈?”

“當然可以”柳氏松了口氣,滿面笑容:“雖說你現在不是我的弟妹,但咱們分家不分親,我心裏一向親近你,你要是登門那就是我的貴客,我無比歡迎,這丫頭原本就是你進國公府後發善心買下的,現在要帶走,當然使得。”

于是,三兩句話後,紅燭跟林魚一起離開了國公府。

紅燭背着小包袱跟林魚來到了她暫時栖身的客棧,不是什麽高檔的客棧,但位置卻很巧妙,臨近宮城又能看到雲陽公主府。

主仆二人在客棧住了幾日,林魚除了偶爾去公主府找公主吃吃點心喝喝茶外,并沒有什麽大動作,也絕口不提榮時之事。

公主有意扶永王為太子,奈何朝堂上反對聲很大,整日裏心煩,跟林魚在一起,難得耳根子清淨。林魚這般表現讓她覺得林魚真得放下了榮時——就跟看書似的,這一頁翻過去了。

雲陽公主覺得不太對勁,一時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戲臺上正在唱盜仙草,白娘子拉着青蛇妹子偷靈芝,手持雙劍,與那白鶴仙童鬥得風生水起有來有往。

聽戲的人各懷心思,卻也不影響表面上一團和氣。

林魚能感覺到雲陽公主挺喜歡自己,尤其與榮時和離後,她身上的政治色彩完全消失,公主跟她呆在一起反而更踏實了。

她不參與朝鬥,更不會礙着雲陽公主扶弟登基的步伐,公主很樂意跟她在一起散淡散淡。用公主的話說,她與林魚在一起,便覺得自在,與林魚在一起她總是能很快放松下來。

林魚盤算一番,覺得與其讓公主覺得她與榮時一體,倒不如讓公主覺得她這個人能處。

她進京摸查幾天,倒是有點明白了,雲陽公主一心想拉攏榮時,拉攏不成就想除掉,可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她又發現榮時殺不得。

他的聲望太高了,一個人領着着權貴清流兩路人馬,勳爵之家,文壇士子,循吏能臣…可以不誇他好卻說不出他哪裏壞,正所謂持身端正諸邪不侵,信念堅定的人自然會有很大的號召力,殺了他會犯衆怒。

所以榮時一時半會兒不會有生命危險——前提是他身子骨夠硬,能扛得住囹圄之內的消磨。

林魚陪着公主喝酒,喝了兩口,公主忽然一拍桌子:“不管了,弄死算了。”

林魚咕咚一下咽了口中酒,“要不再考慮考慮?”

“……我還沒說要弄死誰呢?”

公主側首看她,林魚随即笑道:“能讓公主如此苦惱的還能有誰。”

不能殺,又不能放…可也不能總把他關在牢裏……顧攬月的狀訴立不住腳,審查到最後總要給個結果。

“你覺得怎麽對付榮時比較好?”公主忽然問道:“這個把你抛棄在山村,自己回來當宰相的人?”

公主果然很會給人出難題,但林魚卻并沒有被難住。她很自然的給自己倒了杯酒:“我這個人吧,素來都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報仇呢,又講究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對我做過什麽,我自然要原模原樣的讨回來。可惜,女子沒法出和離文書,這筆賬我沒法算。”

林魚笑眯眯的道:“有什麽比把高嶺之花拉下神壇然後再棄如敝履更讓人身心舒暢的呢?”

“……好狠”

狠嗎?林魚微笑,我已經做過一次了。

公主又笑:“可他現在不在高嶺上在污泥裏。”

“那就撈起污泥裏的月亮”

“再挂回天上?”

“怎麽會,當然是先捧在手心裏擦幹淨然後再摔碎了聽個響啊。哈哈哈”

林魚的笑聲猖狂到驚飛了屋檐上的鳥雀。

“別笑了”公主也有點繃不住了,她指指戲臺:“你現在笑得像個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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