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完結以後都不會疼了
第79章.完結以後都不會疼了
無形之中, 京城的氣氛由恐怖變得焦灼,轉眼到了中秋節,節日氣氛卻比往常要散淡很多。
林魚拎了一壇子黃酒,一盒子螃蟹來看衛雲紅。衛雲紅大約也有點兒思鄉情緒, 佳節親友來訪, 異地歡聚便帶着點兒悲。
“小紅, 你當初為什麽來京城呢?”
衛雲紅沉默片刻, 便道:“其實也不是非得來的……”
“當初在家裏,我比較倔, 阿母總呵斥我不聽話,但我覺得我的話也挺對,為什麽不聽我的呢, 說不定按照我說的來,就能捉到更大的獵物呢。後來我出山賣獸皮,發現山外都是男人說了算,女人聽男人的,我當時就想我說話要是能算數就好了。”
“所以你就出山了?”
“嗯……後來機緣巧合,我拉住了雲景縣知縣受驚的馬,他賞識我, 調/教我,要我跟他謀個前程,後來的事情姐姐就知道了。”
林魚分了只螃蟹給他:“現在有人聽你的話了, 你開心嗎?你手下這幾十號兄弟都對你唯命是從。”
衛雲紅卻搖搖頭。
“以前我的話不重要, 我不高興, 現在我的話太重要了,我又很累,因為我的一句話就影響到大家下個月的祿米, 賞銀。我說話終于算數了,卻不敢随便開口了。”
林魚嘆息,“何止如此,你以後再開口,決定的就不是他們的賞銀,而是他們的性命了。”
“小紅,馬上要打仗了,公主已經決定要興兵了,老牌的軍事世家不太肯配合,她要啓用新人,多半少不了你。”
“弟弟,你進京這麽久了,殺過人嗎”
小紅搖頭。林魚嘆息,“我們翠屏山的人都不會殺人,你這樣到了戰場上怎麽辦?”
衛雲紅低着頭不說話,緊緊握着手裏的劍。
夜晚的風從城牆上刮過,皎潔的月光也被刮的顯出幾分寂寥。
“先祖朝對遼東的那次戰争,士兵加百姓一起死亡二百六十多萬人,二百六十多萬是什麽概念。大約把那些人的屍體,一個人連一個鋪成一排,鋪滿從遼東到京城的官道都綽綽有餘。”
衛雲紅的手微微顫抖。
林魚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陪着他坐在城牆上喝酒。
月上中天,臨到走了,林魚才問:
“現在還不到開戰的時候,時機不成熟,大約會讓更多的人命和錢財付諸東流,小紅如果給你一個機會,可以阻止這場戰争,你會怎麽做呢?”
小紅吃驚的看着她,那一道嬌袅的身影轉瞬消失在黑夜裏。
林魚并沒有回府,而是去了公主府。公主正在醉酒,她去甘泉殿要陪老皇帝和皇後過團圓節,然而卻被皇後趕出來了。
“本宮不甘心!她怎麽可以那樣說我,她竟然說我拖累永王,永王是我親弟弟,我這都是為他好。”
林魚看着醉酒的公主不置可否,她心想,你可是勵志要把京城變成你自己的翠屏山的,那你早晚要跟親弟弟對上。你們姐弟兩個,無論哪個遭遇了不幸,皇後都會難過,何況姐弟相殺呢。
“罷了,等我這大事辦成,她自然就無話說了。皇帝的诏書現在都出不了甘泉殿,這京城還不是我說了算?”
公主的豪言壯語放完了,臉上神情又變得黯然,她拉着林魚的手:“可是我大事還沒幹成,就變成孤家寡人了。”
“你可以舉杯邀明月嘛”
公主擡頭,剛好一片彩雲擋住了月亮。
林魚唉了一聲,“我自己還不是個孤家寡人。我為了公主你才跟榮時複婚,難不成現在讓我陪着那個木頭雞過節?我才不要。”
公主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那好,我們兩個人一起過。”
林魚跟他喝了一杯卻道,“我或許能幫公主說說情,我去見老皇帝,哄哄他讓他跟你過節。”
公主翻白眼,“我才不稀罕。”
林魚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我們皇朝畢竟非常注重孝道,表面功夫總要做,老皇帝與您關系緩和一點,你以後要做事要說話也方便不是嗎?至少讓你敬杯酒。”
公主聽了這話倒覺得有理。
她喝得半醉,也沒有失去判斷力。林魚被送去甘泉殿,身邊一個侍從也不能帶,入門更是要搜身,一張紙一根針,都別想捎進去,連頭上的簪子都被去掉了。
林魚進去了約一個時辰才出來,面容暗淡,精神疲憊,顯然游說并不成功。
公主倒也不算意外,擺擺手,讓她回去休息。
也許是同病相憐,過了中秋夜,兩人的感情反而愈發親厚了,公主為着遼東的戰事忙得不可開交,林魚要過生日,發出邀請,卻還是親自來府中與她慶祝。
林魚分外感動,把最近跟武鬥師新學的一套劍法舞給她看。
公主看得興起,直誇林魚厲害,“我曾想找會功夫的女護衛,卻十分不好找,想訓練府中原有的侍女,她們都說難,現在看來人笨萬事難,是她們不行。”
林魚微笑:“公主真是越來越會誇人了。”
正值一片姐妹情深的關口,榮時卻忽然出現,他手裏拿着一把劍,是要送給林魚的生日禮物,卻不料看到公主,臉色大變。
公主心道不好,正要叫人已來不及,榮時拔劍向公主刺去,林魚反應極快,當即翼蔽公主。
“讓開!我勸你不要火中取粟,自招災怏。”
榮時雙目紅赤,臉尖已指向林魚咽喉,熠熠寒光映得林魚面容一陣蒼白。
然而下一刻,他臉色劇變,難以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身體,林魚的匕首已毫不留情的插進他腹部。
“榮大宰相,動手殺人的時候,不要說廢話。”
林魚冷漠的拔出短劍,鮮血頓時噴濺而出。
榮時的身體像匹軟緞似的滑落,他的面容唇瓣頃刻失了顏色,黝黑的瞳仁漸漸失去了光澤。
宴會上的丫鬟仆從驚叫連連,直到林魚呵斥才冷靜下來。
“我們這就把他的屍體送回國公府。”
“對公主心懷不軌的人也配?!拖出城去,扔去亂葬崗。”
灑清水,擦地板,換上鮮花和地毯,音樂繼續奏,美人接着舞,公主完全沒想到這麽“精彩”的戲碼,半晌後才如夢初醒。“剛剛發生了什麽?榮時死了……這就死了?”
她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林魚就處理完了。
夠果斷夠狠絕,她原本虛誇林魚說她可以當個宰相,此刻卻由衷的覺得她還可以當個将軍,至少比衛雲紅更适合。
林魚轉着酒杯道:“若教大家知道榮時是為刺殺公主而獻身,那他的支持者反而更得意更瘋狂。我們可以對外宣稱是夫妻打架,榮時沒有打過我,反而被我反殺。女子殺夫,要判斬立決,但實際上是他先拿劍對着我,我是為了保護自己逼不得已才動手的,所以我會怎麽樣呢,去坐幾天牢?”
公主心不在焉的道:“我怎麽會讓你坐牢?”
“唉,那就罰酒三杯。”
公主還是難以相信那個原本注定要名留青史的宰相就這麽死了。她當着林魚的面沒有表現出來,離了宴席,便立即命人追上去查看。到了半下午的時候,追查的人終于回來了。
他們确實在亂葬崗上找到了榮時的屍體,面目肢體已經被野狗啃的不像樣子,但依據衣物還有身上的配飾判斷,确實是榮時無疑。公主此刻方覺內心稍微安穩。
然而此刻一輛馬車已經從南門出城,一路折向西北。榮時在馬車中醒來,腹部傷口猶在滲血。
他心裏默默盤算,衛雲紅提前準備好的屍體與他身高體重都差不多,應該可以瞞天過海。只是他不可避免的擔心林魚,他這一出城,可以算是脫險了,不僅脫險,還将後發先至,出奇制勝,一道劍傷換大好局面,絕對值了。
只是林魚還在狼窩,雲陽公主那兒還得由她纏住,混淆視線。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多多一邊跟給他包紮一邊感慨榮大人未免也對自己太狠,幸虧由衛雲紅提供的特級軍用金創藥,不然光流血就能把人流個半死。
“為何不直接用雞血兔血代替?”
榮時搖頭,“公主很精明,一般的作假可瞞不過她,況且她若叫人來驗呢?”
“得得得,您別說話,這傷口又有點流血了”
多多覺得這一局最難就是榮時了,他竟然能忍住不躲避,後來被拖動不掙紮。林姐姐真是沒有留情,刺的夠深,不過也刺得夠準,完美避開了要害。
榮時撫摸着傷口一路沉默。
他覺得林魚刺他的時候多少有幾分真心,就跟當着芳姑姑的面,把約法三章還給他時一樣。
“我一想到新婚之夜的約法三章,就恨得牙癢癢。”
所以這一劍刺的,毫無表演痕跡,全是真情實感。
雲陽公主能不信嗎?林魚可是通過在腦子裏場景回放來激起自己心勁兒:混蛋,捅死你丫的算了。
罷了罷了……孽債償完了,才會有新的開始。
榮時閉上眼睛,艱難的躺了回去。
兩個月後,榮時終于到達居延見到馮玉溪,馮玉溪聽明來意,顧不得取笑他這元氣大傷的虛弱勁兒,當即請來太子。
榮時沒有廢話,直接拿出了血書聖谕。
太子在西北吃了一年多沙子,見到這血聖旨,眼睛都綠了。
“是皇上,是皇上的诏書,只是”太子擡頭看榮時:“怎麽這好像是寫在內衣衣襟上的。”
“皇上被困甘泉殿,終日閉目塞聽,片紙不碰,這才以血為墨,以筆為指”
“對啊!”馮玉溪催促:“太子快随臣等回去救駕。”
榮時搖頭,“是追随我們的皇帝,去營救太上皇。”
他當衆宣讀血诏:“太子見诏即繼位,帶魏家軍返回京師,明堂踐祚,昭告天下。”
在場人呼啦啦跪下一片,恭賀這位新皇帝,榮登大寶千秋萬代。
太子愣怔半晌,才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他面上并無多少喜色,反而皺着眉頭看着榮時:“當初壞我事的人是你,後來保我現在迎我的人還是你。榮時,你以為這樣,朕就會感激你了嗎?”
“陛下當時怪我,是因為您當時還不是陛下。那二百多官員抱成一團自成派系,您未登基是助力,您登基,表示尾大不掉的累贅。”
這位新帝沉默半晌,哈哈一笑,扶起榮時:“榮相一路辛苦?随朕回京去吧。”
時年冬月,太子在西北繼位,尊老皇帝為太上皇。魏國公府老少将軍,攜帶西北健銳,呼嘯而至,轉瞬到達京師。
雲陽公主匆忙舉兵迎敵,但形勢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
太子乃是奉诏繼位,反阻攔者,罪同謀逆。何況太子一路展覽了那血寫就的诏書,大家都知道公主軟禁皇帝,太子打着營救老爹的旗號,連孝道的理也占了。
魏家軍重返京城,南門守衛衛雲紅并不阻攔,直接帶人打開城門,迎人入城。公主那烈火烹油般的權勢竟如碎紙薄冰不堪一擊,頃刻間,她已被逼下城牆,退回宮室。
林魚被她困在這裏。
皇帝的血書出現在西北,她便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可沒有切實的證據,她不願懷疑林魚,就只把她帶進公主府看了起來。
公主發髻散亂,神色慌張,眉眼間卻依然有怒氣。
大廈傾矣,最後關頭,公主竟然發現自己最想見的人竟然是林魚。
在那個中秋節,孤零零的夜晚,她就發現她的身邊,她想說說話的人,其實只有林魚了。當初不過是想利用利用這個權臣夫人,現在卻發現自己身邊只剩下她。
可這個她,是怎麽對待她的?
“榮時不是死了嗎?你不是親手殺了他?那血诏書又怎麽會寫在女人的內裙上?林魚你騙得我好慘”
公主說到此處,竟然落下淚來。
林魚竟然真得出現了,她依然穿着赭紅色的束腰箭袖,腳步沉穩,眼如清水,在一片兵荒馬亂中,顯得平靜而又安然。
她原本被關在一個小屋裏,現在公主府的下人逃的逃散的散,沒有人管她,她就自己走了出來。
“中秋節啊,就那天晚上,你放我去見了皇帝。”林魚坦然的看着她:“唉,榮時對我說,人最好不要在晚上做決定尤其是圓月的晚上,看來是對的。哦,你那還是酒後決定。”
榮時……對了,榮時。
公主恍然大悟。
當初皇帝說要廢了太子,就是榮時為太子求情,把太子送去西北,現在他又去把人接回來,讓他卷土重來。
“榮時早就盤算好了對不對?!你為了榮時,利用我,你敢演我?!”
“公主不也在演我嗎?當初趁着我失憶,拉攏我利用我,讓我來牽絆榮時,在國公府門口設計刺殺案,若非那支□□沒射準,榮時墳頭草都三丈高了。而我,當時作為極不受婆母妯娌歡迎的榮家小寡婦,會不會被逼死,你考慮過我的下場嗎。怎麽現在輪到你,你就這麽難以接受?”
林魚竟然還笑了一下:“後來榮時剛入閣,你舉辦宴會,試圖軟禁我要挾榮時,幸虧衛雲紅厚道我才逃過一劫。別那麽難過嘛,公主口口聲聲跟我好,卻也并不影響你傷害我利用我。所以,現在又何必做得這麽真呢?”
“……可那是以前,現在我是真心引你為知己呀。”
真心?啊呀,總有人在傷害完我以後再獻上真心呢。
林魚沖她眨眨眼睛:“那你是否還記得,你的知己對你說過,她喜歡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所以,你怎麽喜歡我的,我就按照你喜歡我的方式來喜歡你哦。”
林魚坦然離開,走出幾步又回頭,“對了公主,寫血書的時候,皇帝說,當初總督案鬧出來後,朝堂官員認為太子會勾結地方勢力,是因為公主你在京城大做文章,太子天天自危,不得不自保。”
“所以他當時要處置太子,甚至吆喝着廢太子,是在給公主你找機會。他說只要你那個時候能站出來為太子求個情,說句好話,他就能既往不咎,你還做你安富尊榮的公主。”
公主麻木的看着她,半晌後,才冷笑:“既往不咎?我哪裏需要他來咎?”
林魚舉步離開,剛邁出幾步,忽然覺得不對,再回頭,就見公主扔掉火折子,點燃了火把,頃刻間沖天大火,升騰而起。
霎時間,尖叫聲,哀嚎聲響徹寰宇。一開始還有人嚷嚷着救火,片刻後,便只有驚慌逃遁的人群。
林魚瞠目,怎麽會燒的這樣快?公主在自己的宮室藏了桐油?
她轉身就跑,發揮出了平生最快速度,火光吞吐,毒龍一樣席卷宮殿,雕花的窗子,廊柱紛紛斷裂。
“阿魚!”
“榮時?!”
笨蛋,別人都往遠處跑,你怎麽還跑過來。
“快走!”榮時一把拉住林魚的手。
眼瞧她身後一截燃燒的斷木砸落下來,榮時飛身撲來,一把将她推開,兩人一起滾倒,待到穩住身體,二話不說,飛速離開火場。
直到背後的熾熱感消失,衛雲紅帶着救火的士兵趕來,兩人才停下腳步,在後方火海的搖曳紅光裏擁抱。
榮時為了盡量蒙蔽雲陽公主,保證林魚的安全,不論是去程還是返回,都把自己的消息瞞的很好。這也讓林魚擔心,他路上會不會出什麽意外……雖然她知道自己沒傷要害,但榮時受了牢獄之災後,一直都不硬朗。
此刻,真切的抱在懷裏,方才終于心安。
“疼嗎?”
榮時習慣性說不疼,話到嘴邊又打住。
“疼。”
他眼眶有點濕熱,小聲道:“捅得挺好,以後別捅了,就這一副身子,已經好多疤了。”
林魚嗤得笑了:“啊呀,美人兒長進了,會撒嬌了。”
她抱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胸膛:“以後,都不會讓你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