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涯明月新
哪怕這天一天比一天涼了，那青衫卻是只多了一件外衣，也不嫌冷得慌，一只腳才剛踏入鋪裏，那躺椅上的謝姑娘便眯着眼睜開了半只眼睛，瞧見來人，順着視線又側頭看一眼賬臺旁正挨着頭讨論着什麽的二人，索性一睜眼，自覺有趣。
後來謝姑娘悄悄同歲安說，那時她還以為許清遲看上了楊溪那小子，瞧她那個臉色拉得老長。
一起吃飯時，謝姑娘的目光總是游移不定，眼見着二人都夾上菜了，不由得咳嗽一聲，
“你倆也別顧着自己吃，來，給我們許老板夾點菜”
被這一番提醒，楊溪那拍馬屁的勁頭就出來了，給許清遲夾了一筷子，歲安見狀也讨着笑夾了個丸子放到她碗裏，
“許姐姐，這個丸子挺好吃的，你嘗嘗”
要說這飯桌上也沒太多規矩，只是謝姑娘興致來了而已，随後便側着頭跟許清遲聊些旁人聽不懂的話題。
飯後收拾碗筷時謝姑娘才覺着奇怪，楊溪夾的那一筷子青菜還在許清遲碗裏沒動，唯獨吃了一般從不見她碰的肉丸子。
後來幾日她才想明白，以前十天半月都不見得來一次的許老板這幾日隔三差五便要來上一次是為哪般。
被謝姑娘瞧出不對時，許清遲也沒有否認，只是難得皺了眉問她，
“你覺得這樣是對的嗎？”
謝姑娘嘎嘣嘎嘣磕着瓜子，看一眼那邊忙開了的人又看一眼許清遲，老氣橫秋的對她道，
“你覺得是對的，那便是對的，随心随性，世間千萬人，你何故看別人而活”
說完謝姑娘遙遙看一眼門外邊的天，複又閉上眼睛，帶着旁人琢磨不透的感嘆，
“快過年了，也該下雪了”
果然謝姑娘一語成谶，某日才開張，那青衫便夾帶着幾抹白色踏進鋪裏，歲安還打着哈欠不甚清醒，只聽得許姐姐笑着對她招招手，
“歲安，快看，下雪了”
那是歲安第一次見到雪，飄飄灑灑的落下來，目光所及之處都粘上了那一點白色，伸出手去接，涼絲絲的感覺從掌心蔓延開來。
如願以償的歲安臉上那明晃晃的笑容将屋裏不知見過多少次雪的人也忍不住往外多瞧了幾眼，就連謝姑娘都難得的沒有閉着眼，看着那紛飛的雪花也不知想到了什麽，那樣的神情和溫柔的淺笑是歲安平日裏不曾見過的。
下雪了鋪子便要歇上一歇了，這個不成文的規矩是謝姑娘定的，雖然老板是許清遲，不過她從不插手這裏的事，也就由着謝姑娘自己安排了。
傍晚晚些時候，歲安回房收拾東西，剛出房門便見楊溪站在門口等她，神秘兮兮的讓她伸出手來，而後将一個小布袋子放到她手心裏，直言道，
“吶，過年時我便不在京都了，提前給你的壓歲錢，歲歲平安”
然後笑着拍了拍歲安的肩膀便轉身走了。
許清遲撐了傘在外邊等她，臨要出門時謝姑娘沖歲安招了招手，将一個小荷包遞給她，
“這年我就不跟你們一起過了，這是給你的壓歲錢，提前祝你新年快樂歲歲平安，好了，回去吧，她在等你”
回去時并沒有坐馬車，而是撐了一把傘走在雪地裏，歲安回了一下頭，謝姑娘還站在鋪子門前，沖她笑了笑，好似在等什麽人。
街道邊的燈籠一盞接一盞的亮起來，暖色的燭光照着這一片紛飛的雪地竟也覺得沒那麽冷了。
許清遲怕歲安跟不上刻意放慢了腳步，歲安忍不住擡頭問她，
“他們去哪裏過年呢？”
許清遲将傘往她那邊傾了一傾，揉揉她的發，
“會有地方的，總會有人等着他們一起過年的”
是啊，不用擔心，總會有那麽一個地方在等着那個滿身是謎的少年回去，而那個總是等待的姑娘也會等來她要等的人。
不過一晚上的時間，那雪便将大地重新鋪了一層厚厚的白色，歲安提着裙角高興的踩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一個白色的雪團卻突然砸在她腳背上。
許清直不知何時回來的，手裏還揉着一個雪團沖歲安揚了揚，然後揮手一扔便沖歲安丢了過去。
很快的，許府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雪團一個接一個的飛過來丢過去，兩只小狗歡快的跟在後面搖着尾巴吐着舌頭。
府裏的丫鬟家丁自成兩派跟着歲安和許清直打成一片，歡快的笑聲從這個安靜的府裏傳出好遠。
“歲安”
在廊下，哥哥不知何時過來的，身旁還跟着嫂嫂和許清遲，被叫時歲安手裏還捏着一個雪團，臉上挂着笑擡頭去看哥哥要說什麽。
哥哥張了張嘴，停頓片刻才搖着頭叮囑她，“小心別着涼了”
歲安抱着雪團飛快的回了一聲知道了，隐約見得哥哥扭頭去看了許清遲，不過轉眼便被一個雪團打中，她哎呦一聲，瞅準了人就将手裏的雪團扔過去。
許清遲看着空地上打雪仗的人，面上不見任何惱意，只是說了一句，
“府裏人都太規矩了，偶爾鬧一鬧也挺好的”
饒是許清遲掐着時間讓歲安回屋暖暖，玩鬧過後第二日起來歲安還是着了涼，整個人坐在床上從頭到腳裹着厚厚的被褥只露出一張被悶熱得染上了幾分紅潤的圓臉來。
正想着要把被子掀開，許清遲便邁着步子帶着屋外的寒意踏進屋裏來，歲安蠕動着又裹緊了幾分，眼巴巴瞅着她。
許清遲将拿來的幾本書遞給她，脫了染雪的外衣抖了抖挂在架上，瞧見着她紅通通的臉還以為發了熱，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不想手太冰，涼得歲安瑟縮一下，就聽得歲安軟乎乎的玩笑道，
“許姐姐是不是偷偷去玩雪了”
而後那裹得緊緊的小被子便露出來一個角，将她的手拉過去一同捂在了被子裏。
京都一但下了雪，那便是及冷的，好不容易熬到除夕，從書房出來的小丫鬟卻是腳步飛快的逃離。
歲安拿着幾本書正要踏進書房去，那啪的一下拍桌子的聲音和許清遲的聲音一同傳出來，
“我說了這事不用再談，我不會同意的！”
歲安還是第一次見到許清遲生氣的樣子，正準備回避，許清遲卻已經注意到她，一時僵在門口，不知該進還是不進。
許清遲緩了臉色柔了語調喚歲安進去，順便打發了許清直回去。
往年除夕夜都是只有兩個人的飯桌終于是沒有那麽冷清了，歲安只當沒有看到白日那段不和諧的一幕，安安靜靜吃自己的。
晚飯後守歲到一半時歲安已經是昏昏欲睡了，許清遲拍拍她，問她要不要同她一起走走，歲安迷迷糊糊的拍了拍臉頰點點頭。
一路跟着許清遲走過一條從未來過的小道，過了一扇小門入眼便是一片竹林，雖是夜裏，但是大雪壓竹的景象還是讓歲安嘆為觀止。
階面落了雪，許清遲牽了歲安的手拾階而上，小道旁一盞盞燈籠散發着幽幽燭光，掌心的溫度彼此傳遞着，石階到頭便是一張被竹子包圍的石桌，歲安看到上面放了一盞天燈。
這個地方是許清遲雙親尚在時最喜歡來的地方，歲安沒想到那日說的話她還記着。
那日放了河燈，不過許清遲還是想在這裏在放一盞燈，同她一起放的。
“歲安能不能，同我一起放一盞天燈？”
——“好”
一個滿懷期待，一個毫不猶豫的點頭，那夜除夕，放飛那盞天燈的時候遠邊放起了煙花，新的一年開始了。
許清遲看着那盞天燈緩緩上升，一直看了很久，也不知在想着什麽，她眼裏總是有太多歲安看不懂的神情。
在竹林裏看煙花真的別有一番風景，和花燈節上看的是不一樣的，歲安在煙花放起時便側頭去看許清遲，笑着對她道，
“許姐姐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歲安”
許清遲替她緊了緊身上的鬥篷，鬥篷邊上一圈白絨絨的軟毛和她一樣又軟又乖。
漫步回去時，許清遲問了她一句，“歲安有沒有想過留在京都呢？”
這話來得也突然也不突然，歲安被她牽着走在身旁，天上的煙火一朵接一朵，映得那白色的雪仿佛也有了別的顏色。
“想過的，京都很熱鬧”
然不等許清遲回答，歲安又很輕的道了一句，“但是呢我好像還是更喜歡那間小院子呢”
夜裏睡覺時，歲安做了一個夢，夢到她在那間小院子裏，院子裏種了一棵桃樹，上面開滿了粉色的桃花，她在那下面埋了一壇酒，有人敲了敲她的門，她便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