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衣丫頭端了藥碗過去,細心地扶起她,慢慢的喂,鬧不清楚狀況反被罵了頓的西川順從地咽了下去。

“該開藥的開藥,該滾的滾。”

十娘氣勢逼人,雙手叉腰,一張臉沉到了底,對着那群大夫們瞪眼,只差下手趕人。

“青衣,你看着她。”

随手指了指西川,吩咐一句,十娘搖曳着身姿,款款離開。

喝了藥,不消半刻,西川混沌的腦袋漸漸清明起來,也有不好的,便是越發清晰地感覺到身上的疼痛。

稍一動彈,西川就直抽氣。

那頭給她換了盆水進來的青衣,趕緊過來,按下她的動作:“姑娘,你可行行好,千萬別動,有個好歹,十娘定會要我的命的。”

西川默默張望,不吱聲,亦不再動彈。

青衣給她換了額上的濕帕子,安靜站到一旁。轉悠着自己的眼睛,細細的瞧着她。

實是好奇。

也就問了。

“姑娘跟十将軍…額…是什麽關系?”

西川擡眼看她,不明所以。

青衣讪笑:“我是說…沒見過十将軍對誰這麽好的,姑娘你是頭一個,所以有些好奇…”

西川收斂了眸光。

“不說也沒關系,不用理我,我就那麽随口一問。”青衣以為是問了不該問的,趕緊連連擺手解釋。

沉默着,氣氛尴尬得厲害。

“誰是十将軍?”

良久,西川沙沙的聲音響起。

愣了下,怒氣直接爬上了青衣的臉,她拂袖而去。

不多時,十娘風風火火地出現,廂房的門被無情地一掌拍開,撞在門框上桄榔作響。一雙鳳眼吊得老高,指着西川:“你不認識十将軍?”

盡管覺出氣氛不對,西川還是老實點頭。

“合着是老娘被耍了,給擺了一道?”十娘明顯情緒不穩,在床前來回走動着。末了,擡手扯了張椅子,傾身坐上去,高架着二郎腿,斜睨着眼,“說,你叫什麽?”

“西川,西面的西,河川的川。”

西川小心回答,态度規矩,生怕什麽地方又惹了眼前這霸氣的主。

十娘冷笑。

“到底是讀書人不是,不似鄉裏村裏,叫個春花、秋菊啥的…不過,你就是叫個天川,也不頂用。”

言罷,她側頭叫了青衣,拿了算盤來。

白皙如玉的手指擱在算盤面上,撥弄的算珠噼裏啪啦作響,緊接着嚯地遞了過去:“這些個時日吃喝拉撒的用度,給老娘結清了才能走。至于照看,算老娘友情送的。”

“我沒錢。”

西川只一句話,就堵住了十娘滔滔不絕的嘴。

十娘深呼吸了下,揚起風韻十足的笑,眉眼輕佻,風華畢露:“好,沒錢是吧?人不是在這麽,我春風得意閣本就是做的賣人生意。”

俯身,食指挑起西川的下巴,笑得越發魅惑橫生。

“給老娘乖乖把臉養好,等錢還上了,自會叫你走。春風得意閣,一向童叟無欺。”

“青衣,帶她去下房呆着,叫人把這房間裏裏外外打掃幹淨了。”

青衣微微垂首,應下。

西川趕緊出聲叫住要走的兩人:“我想知道救我的是誰?”

十娘面無表情地掃了她一眼,淡淡道:“風十裏風将軍。”

忍不住嗤笑。

“你倒是真會選人,知道十将軍心好,纏上了,自會帶你出那勞什子荒漠。不過,将人忘得幹淨了?你倒真是會裝…老娘可沒聽那群飯桶說過,你腦子有什麽問題。”

荒漠?

那人原是個将軍麽?

記憶中。

塵土飛揚。

目光所過之處盡是黃沙,日頭挂得老高。

西川就躺在那裏,身下黃沙是燙得厲害,她覺得自己能聞到自己身上肉香,沒有力氣爬起來,其實她也不想起來。

這肉香倒真叫人着迷!

可笑的是,現下要真有塊肉,怕是連咬的力氣都沒有。

側過臉,閉眼。

曬吧,曬吧,曬成了肉幹,還能讓路過的人吃了。一輩子沒做過什麽壞事,臨死了也做件好事。

若是有下輩子的,只求投個好胎。起碼不要像這輩子般,這輩子太辛苦,不想再來一次了。

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傳來。

西川輕笑,佛主還真是挑着話聽,祈求能走出這大漠不曾搭理,祈求被當做肉幹吃掉,馬蹄聲就起了。

一将軍扮相的男子騎馬疾馳奔走,遠遠的看到一襲灰紅色攤在前頭黃沙上。行至稍近了才瞧見是個女子,嘴唇龜裂,鞋子不知去向,腳底板布着細細密密的血跡。

猶豫片刻,還是讓馬停了步子,翻身下馬。

拉着缰繩走近,俯身看她。

西川覺得臉上落了巨大的陰影,擋住了日頭。

她側頭,有氣無力:“你…你是來吃我的肉的麽…還…不是肉幹,不知道好不好吃…還有…我怕疼…”

取了水壺,那男子勉強喂了些水進去,見她稍微好轉些,才抱她上馬,往前頭趕。

她一上馬,幾個颠簸,暈了過去。

西川緩緩笑起來,原本都存了必死之心,誰知道再醒來的時候,卻被人告知,說是被救下了。

這年頭還能再諷刺些麽!

“要不是十将軍送你來,交代過要好生照看,老娘一定現在就扔你出去。”十娘冰冷的給了她一眼,甩門而去。

門吱呀吱呀作響。

不一會兒,青衣已然領了人來,給西川挪了窩,是個很偏僻的房間,不至于太差,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躺在床上,側頭,可以看到高高的圍牆。

樂師媽媽說過,會有個人騎着高頭大馬來接她走。西川想着,是我離開了,所以你騎馬追到荒漠裏麽。

“手,你的手,是木頭嗎?”

十娘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卻一點也不顯潑婦架勢,反倒是高高在上,媚态橫生。

連日修養,西川恢複很好。只是被忽略的厲害,她有自知,于是也便不出門。今兒個瞧着幾個姑娘被十娘盯着練身段,忽的起了看看的興致。

臨窗眺望。

很突然,一個姑娘頂着花盆,大哭起來。

十娘袅娜的過去,竹鞭頂住搖搖欲墜的花盆,臉上是說不上的神情:“哭個鬼啊,身在青樓楚館,還要立貞節牌坊不成?選你去軍營,是擡高你了,別給老娘不識好歹。”

軍營?

西川嘩地拉開了門,叫住打掃的小厮:“院子裏的那些姑娘是要送去軍營的?為什麽?”

小厮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繼續掃地。

西川擡手,扶住小厮的肩膀,大力搖晃:“她們是不是要去軍營?是風十裏十将軍所在的軍營對不對?”

平時裏見慣了西川對下人溫和點頭致意的樣子,忽的這麽來一下,小厮直接吓蒙了。

結巴了半天才捋順,說出口。

“是要去十将軍的軍營。我們春風得意閣已經這麽做好些年了…這男人不是都有需要麽,當兵的自然也不例外…”

最後一句話小厮沒膽子說出來,是含在嘴裏嘀咕的。

西川放開小厮,快步跑到了十娘面前,眼中閃爍着難得一見的光芒。她說:“送我去。”

“哈?”

十娘嫌她礙事,只想打發了她走。

西川肯定的更清楚的又說了遍:“我聽人說了,她們是要被送去軍營的,也送我去。”

十娘輕嘆了聲,不搭理。

西川言辭懇切。

“既是十将軍救的我,他就該負責到底,把人丢在這裏算怎麽回事?我要去找他。”

“我說這七村八寨的,腆着臉湊上去要倒貼給十将軍的,排一排沒有十幾條街也有幾個村了…”

十娘斜倚着身子,雙手交叉在胸前,很是高姿态,瞥眼之際,帶上一抹笑,冷冽的很。

“你算哪根蔥!”

若是争鋒相對了,十娘定是光嘴下也不會饒了她的。她西川偏生的什麽也沒說,只睜着無辜的眼,定定的瞧着。

她說。

“若不是要去報恩,我到底為什麽要活着?”

十娘就沒了言語,她最吃不得這種調調,叫她一陣心驚,沒回過神來,已經松口。

平生見着了不少人,什麽問題是沒聽過的,也沒面臨剛這一問時處境狼狽。

那茫然又絕望的神情。

一個人怎麽就除了報恩便沒了活下去的理由呢?

十娘望着跟在姑娘們練身段的西川,莫名的,心中就擔憂得緊。

到底是怎生的氣質?

只淡笑着,疏離的很,款款行着步子,卻叫人挪不開眼,那絕世般的氣質絕不是十七八歲的女子會有的。

明明長得也不算出衆。

“停。”

十娘叫住了西川,“那麽些年,春風得意閣送去的姑娘也不少,沒一個叫十将軍瞧上的…”

西川只點頭。

“你明不明白?”

“什麽?”

十娘看着無辜反問的西川,一時心亂得很。

沉默良久。

西川輕輕的笑:“軍中會需要舞妓麽?我舞跳得很好,所有的人都這麽說。我可以跳給你看。”

笑彎了眉眼,成了一道縫,看不清楚裏頭的神情。

曾經哭着起誓,以後再也不跳舞。

不曾想,才沒過多久…

到了最後,賴以“謀生”的,還是為最可憎的爹娘學起來的。

最後,還是如此。

逃不掉的命數,偏生是半點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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