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齊國西陲邊境。
守軍将領是個垂暮老将,其實他也不是這麽老,只是連月的敗仗丢城池已經壓垮了他,如今調來風十裏,降了他的職,反倒是幫了他一把。
守軍将領顫巍巍的跪伏在地,言辭悲切:“懇請十将軍力伐遼國,遏制其東進爪牙。”
風十裏一張臉面無表情,淡漠着直接叫了人降職後的稱謂:“王副将請起,王副将對此處知之甚詳,日後還有賴王副将輔佐。”
“十将軍,末将願效犬馬之勞。”
王副将起身,樂呵呵地引風十裏去營帳安頓。
幾個親眷跟了自家男人走,只西川留了下來,定定地站在下馬車之處,不言亦不語。
南澗匆匆而來,說是風十裏叫她去。
西川到的時候,左将也在。
風十裏掃了她一眼,肅色道:“左将違反軍令,責五十軍棍,念其明日尚且要護送一幹親眷回去,軍棍就先記在賬上。西川,明日一道走,左将會安排。”
“将軍,這西川姑娘走不了,遼國都知将軍收了個舞妓叫西川,你讓西川姑娘一人回了去,旁人會如何看她?定是無法安生。”
南澗與左将相互着遞了眼色。
風十裏鎖眉,瞪他。
南澗賠着笑臉:“這安排也不是一下子能弄好的,左将,是不是啊?”
“是,是,是,南副将所言甚是。”
左将大松了口氣,可算是有人擋下這燙手山芋了。
南澗在西川後頭連扯了樹下她的衣裳,她才緩緩開口道:“西川願意領罰,不過十将軍後背的傷多少也是因為西川的緣故,待十将軍傷好了,西川會自行離去。”
南澗和左将皆是難以理解的望向她。
她卻是擡了眼,瞧着風十裏,神态溫和,眼光堅定。
“不用。”
想也不想,風十裏斷然拒絕。
西川恍若未聞,稍稍俯身施禮:“西川告退。”
言罷,便施施然地出了去,一路只往軍醫的營帳走去,不吵不鬧之中,堅韌執拗得厲害。
南澗和左将也告了退,臨走不忘絮叨上幾句。
“唉,也不知西川姑娘真走要去上哪裏?這一個舞妓不知要挨多少白眼,千夫指萬夫罵的…可憐的喲…”
“有啥的,不是明國的少主還惦記着麽,興許一出門就給抓了去,沒了之後的事,輕松着呢。”
“也對,許會遇上她爹娘,再給賣一次…”
如此這般,那般的猜測,有意無意的說說出來,大聲的生怕旁邊站個聾子,會聽不見。風十裏只取了軍事地圖研究,全然不為所動。
傍晚。
落日在荒漠中華麗地落下帷幕。
西川端了湯藥,捧着一堆的傷藥和繃帶進了風十裏的營帳,張羅着要幫風十裏換藥。
風十裏擡頭,眼光疏離,淡淡道:“放下吧,叫軍醫來。”
“軍醫要幫其他傷兵傷藥換藥。”
“那叫南澗來。”
“南副将說不得空。”
風十裏欲要喚門口的守衛。
隔着桌案,西川蹲□子,手按在桌案上的繃帶上,熟練的在自己手上試了次,擡眼定定的瞧着他,她說:“西川手不笨。”
這才不再言語,順從地脫了衣衫。露出好看的背來,目光稍側,之前纏上的繃帶已經是血跡斑斑,怕是騎馬不注意造成的。
西川想輕輕地解下黏在上頭的繃帶,但沾着血粘着肉的,扯的時候能還是弄出了些些的血來,只看着便覺得生疼,風十裏卻是一聲未吱。
迅速上好藥,綁好繃帶,看着他喝了藥。
西川也不走,只去了旁側的一張稍小些的桌案前坐下,之間設了屏風,倒像是故意将營帳隔成兩邊的。
風十裏視線落在了屏風上。
“軍醫說,你身上的傷藥,每兩個時辰就要換,此地白日熱的厲害,晚上冷得厲害,藥效要注意,否則會誤傷口長好,若有個萬一,還會感染。将軍若倒下,遼國定更有恃無恐。”
西川解釋。
那意思自己就在這哪兒也不去,就等着給他換藥。
收回視線,繼續研究桌案上的軍事地圖,已經差不多清楚,只少了些暗道或者小路之類的,那些路線做容易叫敵軍鑽了空子。思及此處,風十裏便坐不住,快步出了去,要尋那王副将好生研究。
夜半。
營帳內只一簇燭光。
風十裏掀簾進門,側頭,桌案上幾疊淩亂的書散在那裏,旁邊的人兒已睡去,不甚安穩,俏臉上眉頭深鎖着。
許是簾帳被掀起,冰涼的夜風蹿了進來。西川縮了縮身子,雙手卻還在桌案上,壓着本攤開的書。
走近了些才瞧真切。
什麽藥治傷最快、什麽藥可入食、如何使藥食好吃…盡是些奇怪的書名和字眼,也不知是從哪裏淘來的。
西川的手旁放着幾張紙,上頭整齊的摘錄了些,還有用蠅頭小楷注釋的,比如尚無據可查,需親身驗證等等。
風十裏定了定心神,往自己那邊走。
夜風實在涼,西川又是縮了縮,快蜷成一團,本就不是什麽高大的女子,如此越發的嬌小,像極了只可憐兮兮的貓。
“唉,這晝夜溫差可大着,好死不死,王副将還少準備了營帳,要是被趕出去就可憐了,許等不到傷好,先凍死也不一定。”
“不會吧,不是在營帳裏設了屏風?”
“屏風能取暖?我們賭上一賭,要多久才能凍死人…”
“軍中不能賭博。”
“說說還不成了?”
不知怎麽地,風十裏的耳邊來來回回就蹿着南澗和左将刻意叫他聽着的話,瞧着他們兩個還能當他們胡扯,如此見着了真縮成一團的人兒反倒硬不下心。
風十裏緩緩躺到床上,閉了眼。
南澗“陰魂不散”地在耳邊繼續絮叨着。
“将軍能容下十萬大軍,能容下齊國千萬子民,竟容不下一個小小的西川姑娘不成?”
“他們怎麽可相提并論?”
如此寂靜,風十裏越發清晰的聽到自己的聲音,淡淡的不着痕跡地回答。
“有何不可的?西川姑娘難不成還不是齊國子民了?”南澗難得的有些咄咄逼人。
風十裏睜開眼睛,輕嘆了聲,臉上終是動容,無奈的扶額,起身,繞過屏風,走過去抱起西川,比預想的還要輕,定是沒過上過好日子的緣故。放她到自己床的內側,自己躺在外側,中間隔出一大片。
想了想,側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動作笨拙,面色發窘,還真不曾替誰做過這樣的事,很不自在。
轉回身子之際,指尖劃過她的臉,竟比他一貫冰涼的手還涼上幾分。風十裏皺眉,擡手掀起她身上的被子,伸過去碰她的手,一樣的涼。
“罷了,罷了,誰讓外頭都傳遍你是我風十裏的舞妓,也沒什麽好忌諱,真要出個什麽事,白白讓南澗那厮落個口實。”
嘆息着,風十裏往床內挪了挪,攬了西川在懷。
西川只頓了幾分,直覺着揚手攀上風十裏身子,靠得太近,能聞到她身上似有似乎的香氣,一呼一吸的氣息輕柔地落在他的胸前,溫熱着。
風十裏擡擡被子,收緊雙臂,攬着懷裏的人兒,閉上眼睡覺。
嘴上低語。
“莫要後悔才好,這戰場兵荒馬亂的,我又保得了幾人的周全。”
西川睜開眼,柔聲道:“我不要将軍保我周全,西川自己可以。西川迷信,認定十将軍是樂師媽媽說的會騎着高頭大馬來接西川之人…”
彼時,存了必死的心,想着是個應她的請求趕來吃肉幹的人,不想下一瞬,跌進個溫暖的懷。
西川不曾被如此溫柔對待過。
十八年的歲月裏,如此溫柔,也只十将軍一人罷了。
天涼了,會抱了她,擁她在懷,相擁而眠的,也只十将軍一人罷了。
如此這般,于西川,便值得許下一生。
“好。”
風十裏沉聲道,“如此,你便留下,與這裏的将士一般,生死有命,我不會偏袒半分。”
西川笑得溫潤如玉,低聲應道:“好。”
風十裏說。
“我在這片戰場上征戰二十年,自問縱橫間,無人能夠相抗。但是打仗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身後站着十萬大軍…”
“只是被斬于馬下的時候,定還是希望能看看他們拿命搏來的江山,看看自己深愛的人,是否安好。”
“無論何時,都不可以拿那些個親眷冒險,叫他們獻上命來保家衛國,那麽定要保他們家眷周全。”
西川點頭:“是。”
風十裏揉亂了她的頭發,低聲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