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遼國獲悉鎮遠大将軍被生擒的事,定下地方,特請齊國風十裏十将軍前去議事,道是能何談也不一定。

風十裏下令,加緊各處的守衛,給囚禁之地放個迷霧彈。安頓好,才率了人馬前去“赴宴”,說是議事,其實劍拔弩張的架勢更甚。

去了半日,前方無分毫消息傳來。

西川又去尋了軍醫,想要在請教些關于刀傷之類的問題,從營帳之後繞過去,途徑一色調稍暗些的營帳時,忽聽見悠揚的古琴聲傳出來,高雅清遠。

端了好奇,湊近。

內裏傳來清越帶着傲人的調調的聲音:“世人皆是愚昧,你若看不透,那你定不可能勝遼國,丢城池在所難免。”

西川微愣。

“抱歉,打擾到你了。”

營帳被掀起,出現個戴着鬼面的男子,遮住了上半張臉,只露出一張嘴和一雙漆黑的眼睛。

“女的?”

西川驚退了好幾步,定定心神:“抱歉,我…我叫西川…”

“西川?”那人抿着嘴角,挑起個笑意,“是十将軍身邊的那個舞妓?呵,這軍中倒也算是來了個風雅之人。”

“哼,一個風塵女子罷了,還非要安上風雅之名,別讓人笑掉大牙。”

營帳之內出來熟悉的聲音,老氣橫秋的,自持甚高,細聽之下分明就是那個被生擒的遼國鎮遠大将軍,不曾想是被關在一般的營帳之內。

鬼面男子放下掀起的帳簾,對西川道:“不過是個老東西,不用理。”

“哦…哦…”

西川點着頭,腦中一片混沌。

鬼面男子似笑非笑,站在營帳門口,也不說話,視線飄忽,沒一個定處。

有軍醫路過瞧見,趕緊着來叫走西川。

西川回頭看那人,他也在回看,荒漠之中總是沙塵多,彌漫在眼前,堪堪能見到他勾着的嘴角。

軍醫營帳內。

西川有一下沒一下地幫着搗藥。

拉她回來的軍醫猶豫再三,才偷偷摸摸的過去,低聲道:“你是跟十将軍來的,所以不知道,他…是王副将的禁忌…”

“為什麽?”

西川不解,也學着他壓低聲音說話。

軍醫卻是不再說話,任西川怎麽問他兀自做事,就是不肯再多說。

後來,輾轉了好些人,西川才終于知道,不過也是個悲切的故事。世上能亂人一生的,除了權、名、利之外,也只剩情之一字。

說是一個本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遇上個性子外秀容顏端莊的女子,許下功名前程,當狀元及第,游街之時,定是要經過她的家門口,挾了她私奔的。

可惜,有些事,明明都算好了,卻也是枉然。

女子被家中送進了宮,再也難相見。

彼時。

鬼面男子撫一把古琴,修長的手指撥弄着琴弦,面上看不見神情,輕嘆聲,道是:“若能過好好日子,也便罷,就算是有緣無分。可她的性子,太外秀,後宮之中争鬥厲害,她拼命置身事外,還是賠上了性命。”

西川就坐在他身旁,唏噓不已。

他卻是勾了嘴角笑:“誰說只女人愛嚼舌根的,這軍營之中,男子嚼起舌根來,也絲毫不遜色。”

西川頓時白了一張臉,踟蹰着:“抱歉,我…我…”

“騙你的。”他淡淡道,手下換了首曲子,“也怪不得你身世凄慘,這般好騙,不騙你都不落忍。”

西川側頭瞧着他。

那個告訴西川那個故事的人還說,後來文狀元就棄文從武,硬是從殿前要了個軍師的位置去。

自他來軍營之日,便帶着鬼面,再沒人見過他長什麽樣子。

鬼面男子按下琴弦:“那群嚼舌根的有告訴你為什麽我呆在這營帳之內,現在的王副将還一提我便急眼麽?”

西川點頭。

朝廷派下來的軍師是有才幹,計謀亦是過人,更是與地形研究上有獨到的見解,很快就得到了彼時還是将軍的王副将的重用。

年少定是輕狂的,也頗有點不要命的意思,目空一切,彼時的王副将不止一次被他在衆将士面前罵得拉不下臉來。

一次兩次,也就算了,多了,也就被關了這裏來。才幹什麽的,不能為自己所用,也不能便宜了別人。

王副将下了令,只說說,叫他想清楚,想清楚了就可以出去,繼續為齊國效力,建功立業。

“為齊國效力?”鬼面男子冷笑出聲,“怎麽效力,我為它賣命,它奪了我心上人…建功立業,還有誰來看,誰在乎?”

西川問:“那軍師為什麽還要參軍,請求做軍師?”

“站在戰場上,你才能看到齊國在消亡,先是一個城池,接着又一個城池,如此這般,總會有亡國的一日。”

鬼面男子再次撫弄琴弦,這次琴音卻尖銳的厲害,刺得耳膜生疼。

“不是說一開始受到了重用嗎?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西川實在難以理解這其中的變數。

“王副将打仗從來不懂得瞻前顧後,每次戰況都太慘烈,屍橫遍野…有次,遇上個跑來戰場的女子,她守着認不出面目的男人,給男人挖了墳,撞死在了墳前,死前她說了句話。”

“什麽話?”

“她說,還指望你,得個将軍,打馬游街不成?”

鬼面男子手下琴音哀怨,“有個女子也曾對我說過,在進宮前一刻,她說,還指望你中個狀元,打馬游街不成…從來也是,人等你了,時間卻不等你,天災、人禍太多,晚一點也是晚了…”

西川覺得很難過,就像是以前樂師媽媽偷帶她出去聽書,說書人念了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那時,聽書的人就哭倒了一片…

鬼面男子起身,撩開營帳,外面又落了日頭,人聲喧鬧,估計是風十裏他們回來了。

“還指望你得個将軍,打馬游街不成?這句太重,跟着王副将,難保不會再聽到,他不是做将軍的料。”

西川起身走過去,并肩看落日。

她低聲說:“十将軍是個好将軍,你可以…”

“你該回去了…”鬼面男子打斷了她的話,“十将軍不是回來了嗎?”

西川點頭,腳步猶豫,緩緩地走。

身後是鬼面男子放下帳簾的聲響,他的聲音傳到耳邊,有些模糊了:“只要打仗,就有人禍,是不是齊國,是不是風十裏,都一樣。”

不過來回的功夫,西川又出現在鬼面男子營帳前。

內裏的人低笑出聲:“怎麽才去的便回來,瞧上我了不成,連你的十将軍都能擱在了一旁。”

“軍師的琴彈得好,西川舍不得走。”

西川撩開簾帳,本以為會太沉重,應對起來會不自在,不曾想是半分沒有的。

“看樣子倒像是你十将軍沒空搭理。”鬼面男子的嘴角戲谑地勾着。

“恩。”

西川點頭,也不隐瞞,“南副将差人來說,十将軍留在樓那邊和衆将士議事,說是這次和談不順。”

不自覺的,她側頭看被綁在椅子上的先前生擒的遼國鎮遠大将軍。

鬼面男子淡淡道:“不用理他,我叫軍醫堵了他耳朵,現在就是個聾了的糟老頭。”

西川遲疑了下,開口道:“聽人說,軍師對地形暗道之類的研究的很好,還繪成地圖…”

鬼面男子輕笑出聲,自顧自起身,去旁側的桌案上掏了張很大的地圖出來,端詳片刻,又加了幾筆,遞給西川。

“做什麽?”西川甚是不解。

“議事,議來議去,也是此地暗道小道甚多的事,不能弄清楚,被埋伏了,只白白送死…這地圖,王副将一直想要,我只說沒有,如今給了你…随你處置…”

“你交出去不是更好?”

“我說了,我比較喜歡看到齊國滅亡。”

握着手上的地圖,西川笑得溫柔:“是麽?”

“是不是吧…”鬼面男子坐回到放着古琴的桌案前,“不是喜歡我的琴音麽,你叫我先生,我便教你了。”

本是戲谑的話,西川卻是從善如流,一句先生脫口而出。鬼面男子勾起嘴角,手下琴音清越優雅,高遠清幽。

風十裏回營帳已是深夜,帶着一身的涼意,躺到西川身側。她卻是不畏涼般,瞬間靠過去,溫暖的身子貼着他冰涼的衣裳。

“聽說你與王副将的前軍師走得很近。”想了想,風十裏還是問了南澗有意無意提及的事。

本只當南澗碎嘴,誰知回營的一路上,到處聽到些閑言閑語。

西川點頭:“恩,我認了他做先生,他教我古琴。先生的古琴彈得很好,等西川學好,将軍得空了,西川彈于将軍聽聽。”

“好。”

風十裏攬了她在懷。

強撐着清明,西川嘟囔着道:“先生日前給了張地圖于我,說是王副将一直想要的,先生不肯給…也不知怎麽得,偏生要給我,我不要,先生說不要的他硬要給的…我看不懂,放在了将軍桌案上,得空還望将軍幫着看看…”

聞言,風十裏起身取了地圖,只一攤開,心下明了。

這哪是什麽先生主動給的,估計是她開口去要的,又不太好主動給自己,只想了這麽一番話,還裝作睡得安穩,不曾用心。

不過,那番話怕是背了不下幾十遍。

回床上,重新攬西川在懷,她身子有些僵,他說:“地圖有用。”

只道西川這才眯上眼,呼吸漸緩,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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