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齊軍大營。
西川一進營帳,沒有見到風十裏,拉了個小卒詢問:“十将軍,現在何處?”
“前方戰事慘烈,死傷無數,十将軍幫着确認傷亡人員統計,好通知他們的家人。”
“南副将他們呢?”
西川皺了眉頭,這一般都是南澗該做的事。
“南副将以及其他副将們都在大營前受軍棍,十将軍說他們貿然攻城,違反軍紀…”
那個小卒還沒有說完,西川已經飛奔着離開。
果然,大營前一溜的長凳,一溜的副将趴在上頭,軍棍落在身上啪啪作響,還有忍不住發出的悶哼聲。
西川緩步走到南澗的身側,低聲道:“南副将…”
南澗趴在長凳上,仰頭看她,咧開嘴輕聲笑,溫潤如玉:“本我們就想要如此,與西川姑娘無關。”
候在一旁的軍醫注意到西川,趕忙沖過來,把脈,然後就要拉她走:“高燒未退,你必須馬上休息。”
“将軍,傷勢更重,我要去找他。”
西川拂開軍醫拉着自己的手。
軍醫氣急:“沒找到十将軍,你自己就先撐不住…你以為你受的是小傷麽?城樓是你家籬笆不成?”
西川只微微俯身,施禮,然後快步離去。
戰場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将士和戰馬的骸骨,血跡斑駁。
緩緩走近。
風十裏淡漠着道:“京都送來書函,皇上召我回京。我自小便在着戰場上長大,不曾知曉京都是怎樣的光景,只是知道,那裏一定是每個人都向往的地方,才會有那麽多的人願意埋骨在這裏,他們知道,摯愛之人在那裏過得很好。”
他說的時候長刀抵地,對着收拾起來,定是沒完沒了的滿地骸骨,低聲輕嘆,以為沒有人看到,混着血跡,血淚滿眶的,出賣的很徹底。
“卻是我被召回京,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西川蹲□,手撫上風十裏的臉頰,拂去上頭的血污,努力揚起燦爛笑臉:“将軍,不如回京都。”
呆在那樣繁華的京都,總不至于,每每見到的都是骸骨遍地。
風十裏擡手,甩開西川,氣息冷冽,目光冰涼。
“你是我的人,想走,騎上一匹快馬,沒人會攔你,也不會有人對你不利。但是這片黃土之下,埋着的是我的手足。生,我不能保他們周全,死了,起碼要有馬革裹屍。”
他側過臉去,側臉堅毅,“我不會走。”
西川起身,迎着風,頭有些暈眩,輕輕晃晃腦袋,她低聲道:“西川本便無處可去,承蒙将軍不嫌棄。西川曾經說過的,将軍在何處,西川便在何處。這話,不是說假的。”
極目遠眺,戰場之上,青黃不接,塵土飛揚,空氣中彌漫着血腥的味道。
她緩緩道:“若有個萬一,請将軍也許西川一襲馬革,葬于這戰場中央。當戰鼓敲響的時候,便能想起西川為将軍跳的每一支舞蹈。”
“好。”
風十裏好聽的嗓音被風吹散。
西川噙着笑意,慢慢地倒下去。
一個攬手,風十裏摟了他在懷,隔着衣衫,仍能感受到如火燒般的溫度透過手臂傳過來。
“軍醫…軍醫…”
風十裏放聲大喊,抱着西川狂奔回營。
西川轉好已經是三四日之後,京都再寄來書函,宣風十裏回京,卻都被他刻意忽略在旁。
遼國那邊過于安分,多方打探之下,才知道遼國出了大事,其朝中主戰派人士因為受到一起巫蠱之術案件的連累,大部分被清出朝堂,如今是主和派把持朝政,遼國公主亦是被叫回去,共商國是。
本是奪回城池的最佳時機,齊國皇帝卻下令,西北邊境按兵不動。于是,一向戰事不斷的地方,安靜的厲害。
是日。
一道聖旨八百裏加急而至。
随傳旨的老太監而來的,還有禦前護衛帶着尚方寶劍而來,那架勢,不進宮怕是直接以抗旨論處。
這次的聖旨是給西川的。
說是得悉民間有一女西川舞技傾城絕世,皇帝甚是欣賞,特命西川進宮,參與國宴舞姬的甄選。着風十裏十将軍一路上作為護衛護送西川上京,以防不測。
如此小的一件事,弄得勞師動衆。
卻是,風十裏再也拒絕不得。
接下聖旨,沉默良久,西川仰着臉,眉頭輕蹙:“将軍,西川不想進宮。西川只求能陪伴将軍身側。”
風十裏顧左右而言其他道:“先前見你跟先生學古琴,很是刻苦,後來也不曾聽你彈過一曲,倒是遺憾。”
“西川學的要與先生合奏,否則,彈不出來。”西川悶悶地應聲。
“正好先生在軍中…”風十裏嘆息着,“日後,你若進了宮,怕是沒機會遇上先生。來人,傳鬼面。”
一時間,營帳之內沉默得厲害。
鬼面掀起簾帳入內,他也不問什麽,只說道:“我一向迎風彈奏,無風妖女聽不到,我便不彈琴。”
風十裏也不計較,率先邁步,掀起簾帳,稍稍俯身請鬼面出去。
落座。
琴弦輕撥,指下樂聲悠遠。
風十裏低頭定定的瞧着西川,她的頭發只松松束起,額前的碎發迎風搖曳着,面上是一貫溫溫的的笑意,微彎着嘴角,不多不少,正恰好的好看。
暖風拂面,熏得人沉醉。
南澗曾戲言:“這大風大沙的,就西川姑娘肯守着将軍。京都多好的,我都甚是想念,西川姑娘若生在京都定是說不出的水靈。”
彼時說到桃花,西川的話還在耳邊。
“将軍,若真見着了桃花,我定折上一支,戴于發際,不是都說帶花的女子最是嬌媚麽。道是,不知将軍定要騎着高頭大馬來接西川才好。”
铮的一聲,鬼面手下的琴弦崩斷,拉回風十裏的心神。
鬼面似笑非笑着,少了面具,填上清秀俊雅的容顏,平生的就沒了當初的那股子奸黠之氣:“聽聞西川接了個聖旨,要進宮了。真是恭喜恭喜,西川素來性子溫順,不似我家妖女傲得厲害,定能順風順水,越發水靈。”
“先生…”
西川一時看不清他的意思。
鬼面不怕死,随口說道:“西川,我早便說過的,其實你嫁給我會更好。”
風十裏過去,拉了西川起來,攬她在懷,沉着臉,眼瞳深邃:“我會陪她一起進宮。先生,請便。希望先生日後能不必執念至此,相信那位姑娘在天之靈,也不願見到如此這般的先生。”
“你死過麽?”鬼面橫掃了他一眼,眉目間無半分退卻,“一個沒死過的人,憑什麽妄自言說死人的想法,別笑死人了。”
“若是我,我定是希望先生一切安好,忘了我也罷。”西川接過話頭。
“子非魚。”
言罷,鬼面已經徒手接上了琴弦,緩緩繼續撥弦,勾着嘴角,一雙眼漆黑如夜,深不見底。
風十裏拉了西川走,扶她上馬,自己亦是翻身上去,馬一路晃晃悠悠的往前跑,他沒說要去什麽地方,西川也不問,只依偎在他的懷裏。
行至一處棧道,一條在荒漠裏算是較大的水流緩緩流過。神奇的,水流上長滿了高高的蘆葦,順着水流,長成了一條綢子般,與大漠的風沙之中,飄飄忽忽的,一叢綠色之中,盯着一簇簇的連綿不絕的白,淡淡的,朦朦胧胧的。
西川驚喜的仰頭:“你看,那想像不像是雪花?聽說雪花便是如此的,可惜我也從來沒去過南方,沒見上雪花,雪粒子倒是見過不少。”
風十裏溫和的笑,如溶雪時的陽光,灼灼到紮眼。
他擡手輕拍懷裏人兒的腦袋:“試試在雪裏跳個舞?”
西川興奮地就要下馬,風十裏難得好心情,任由她左扭扭右扭扭,一番折騰之下,只好頂着可憐兮兮的臉,又帶上些不好意思:“我不會下馬。”
風十裏輕笑出聲,翻身下馬,伸手讓她跳到自己懷裏。
一落地,西川便一個旋身,繞開風十裏攬住自己的手,快步奔向蘆葦蕩,一瞬間便淹沒在蘆花之中。
一片白裏,一個黑黑的腦袋,不時躍起,露出半張臉,眉眼彎彎,眸光晶瑩剔透。
“小心些,葉子會劃傷手腳。”
風十裏高聲說道。
西川又是躍起,頭頂上落了白白的落花,身上肩上亦是,像是站在雪中良久般,拉長了音調:“好。”
一個躍身,風十裏側坐到馬背上,面向着淹沒在蘆花中的女子,溫潤地笑,荒漠之上的風沙揚起片片蘆花,輕輕柔柔的,越過沙地,款款落在他的肩上。那襲黑色長衫,随着蘆花飛舞,衣袂翩跹着。
身後。
緩緩下落的紅日,照得人兒、蘆花、馬、大地,一片金色,跳躍着光芒,一閃一閃的。
是誰說的,尋一處大漠,紅日照出天涯,采上一束束蒹葭,求個伊人,所謂天下,覆了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