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霧裏看花

留着這層窗戶紙

行刑太監帶着小明子離開後,佟容才反應過來柴山剛才是在看着自己的臉色行事。

一朝天子如此卑微小意……

佟容心裏泛起些青青澀澀的歉意。

剛才那一幕,滿宮室的宮人宦人們都看在了眼裏,傳出去柴山定然會背上一個懼內的名頭。

再怎麽說,小山現在也是自己的當頭大老板,雖然自己也并非刻意為之,但對着老板的決定甩臉色,用以前的情分半脅迫着上司更改決策,實在是有些不像話。

更不用說這個老板還是封建王朝萬萬人之上的皇帝。

佟容思考片刻,低下頭對柴山行了一禮:“陛下仁厚,寬宥了禦前過失的小明子,我卻是語氣面色有失分寸,讓陛下為難了!”

柴山見他行禮,卻是大驚失色,趕緊将人扶起來。

“容哥哥這是做什麽?山豈需要容哥哥如此!?”

他扶着佟容的雙臂,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整個皇宮都是你的,何況這一個小宦人!”

佟容被如此灼灼的視線注視着,面色不自在地低下頭去:“小山說笑了,皇上才是一宮之主,我不過是幫你管管事罷了。”

柴山剛才看着他的臉色便節節退讓,這時卻軸着分毫不讓步:“妻者,齊也,我有什麽,便是你有什麽,我的東西,都算作是你的!”

就連我,也是你的!!

最後一句話爛在了肚子裏,看向眼前人的目光卻越發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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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者……

「妻」這個字眼來得比「皇後娘娘」幾個字更加铿锵有力,撞得佟容心裏撲通撲通直跳。

直到這一個時刻,他才在這個男人火爐般的目光中真切地意識到,自己不僅僅是獲得了一個新的職位,更是以「哥兒」的身份嫁給眼前的人成為了他的妻子。

似是霧裏看花,又似是隔紗觀景,模模糊糊地,他好像捕捉到了這番話語之下掩埋着的深切情緒,卻又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還是隔着一層不太分明。

而他,并不願意捅破那層窗戶紙。

佟容一掙,從柴山扶着自己的雙手間退離。

“我想起還有一些待處理的宮務,先回椒房殿了……”

說着,他便要匆匆離開,柴山卻着急地用手一夠,捏住了他的袍角。

一時間,誰都沒有先開口,卻都在這不尋常的沉默中懂得了些什麽。一雙虛假夫妻,此時卻奇異地心意相通,那些沉默之下的未盡之言、未說之話,無聲勝有聲地,全數隔着一層窗戶紙明悉了。

「進攻」的人心神惶惶,「後退」的人卻心志篤定。

湖藍色的袍角被輕輕一拽,脫離了大手,毫不猶豫地離開了福寧宮。

……

回到椒房殿後,佟容枯坐了一會兒,腦子裏卻是不停地回想着剛才的事情。

想了一陣子,佟容用修長的指揉了揉太陽穴。

罷了,裝作不知道維持原狀便是。

他心裏有幾分惦記着剛才被拖下去的小明子,便帶着小圓子和寧玥來到了複疾司。

複疾司是染病受傷的宮人宦人養病康複的地方。

畢竟主子面前伺候必須健健康康的,也不合适帶病工作傳染給其他人。

所以按照宮規,所有身體有恙的宮人宦人都需得在這裏養好了才能回原來的崗位。

當然,一般小病小傷大家也會偷偷瞞着自己想法子。

不過小明子這種衆目睽睽之下被拉走行刑的,最後自然只能被送到這裏來。

佟容來這裏,也存着幾分視察的心思。

他想過在這種封建時代,對于生病的宮人宦人不會太重視,但也沒曾想到竟會見到一番人間慘劇的景象。

小小的複疾司內,密密麻麻橫七豎八躺着不知死活的宮女、宮郎、宦人,露天擺放的破爛草席就是「床位」,有些更慘的,連草席也沒有,孤零零地躺在地磚上。

放眼望去,根本沒有醫官醫女照料,值守的只有幾個小宦人,懶懶散散,放任着患者們等死或者自己好起來。

能不能活着出複疾司,全然是聽天由命。

皇後的大駕光臨驚動了小小的複疾司裏所有的人,摸閑的小宦人并唯一的一個管事大驚失色,趕緊跑來齊刷刷跪下。

佟容看着面前的慘狀,面沉似水,本就威嚴的氣勢更是壓得人喘不過氣。

老管事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戰戰兢兢地老實跪着。

“按宮規,每日有一名醫官兩名醫女當值,他們何在?”

管事宦官不敢隐瞞,一五一十地道:“複疾司都是沒有地位的小宮女小宦人,醫官醫女便只每月來個三兩次,湯藥也是沒有的,略略處理些輕症罷了。”

佟容沒做評判,只對着小圓子道:“去請周院使并本該今日當值的醫官醫女前來。”

“是!”

太醫院裏,周院使一聽是皇後娘娘請自己去複疾司,便心道壞菜!

除了「時疹」這件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評判的事件之外,這位皇後娘娘的手腕連前朝都有所耳聞。

他不敢怠慢,趕緊心下揣揣地帶着本該當值的醫官醫女匆匆來到了複疾司。

幾人趕到時,皇後娘娘居然正在複疾司內,一個個慰問還神智清醒着的宮人宦人。

所過之處,衆人紛紛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有幾個小宮人甚至哭了出來。

“拜見皇後娘娘!”周蘅不安地帶着人低頭行禮,心道這下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誰知佟容并沒有發怒,反而聲音平靜:“你們幾人今日內能否診完複疾司所有的患者,并開方用藥?”

周蘅瞄了一眼司內大概的患者數,咬牙點了點頭。

“好!明日,我要看到複疾司內所有宮人宦人的病例冊,名姓、生了什麽病、用了什麽藥都要一一寫清楚。往後每日當值的醫官醫女,都按此策行事。”

這可是個大工程!

不過今日沒有挨處罰便已經是撿了便宜,幾人不敢有任何意見,趕緊諾諾應是。

佟容卻突然話鋒一轉:“賞罰分明方能長久,用心做事,也當獎賞。複疾司管事每月統計上月痊愈之人數,如果超過六成,則醫官醫女按例發賞,如果低于四成,則削減年例。複疾司內管事與當班同樣如此。”

六成!

這可是個寬泛的比例!

須知一般的宮人宦人,生的都不是什麽大病,風寒居多。之所以在複疾司中死亡率高,全是因為沒人管沒人治的原因。這六成康複率的賞銀,可不是手到擒來嗎!?

這一下,幾個太醫院的醫官宮女連最後一絲不願都徹底打消,鬥志滿滿地即刻投入到了治病救人之中。

……

“婕妤,您好歹吃一口吧,別餓壞了身子……”

周雨奴抹了抹眼淚:“我實在是吃不下,喬兒去了複疾司,連送藥的人都被攔着不讓進去,怕是要不好。”

受了皇後娘娘擡舉升到婕妤,份例升了好幾個等次,這段時間周雨奴一直是心情舒暢。誰知福兮禍之所倚,前兩日他的陪嫁小哥兒喬兒病了,沒能瞞住,被強行帶去了複疾司。

這兩天,周婕妤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成天以淚洗面。

“小主!”正在他傷心時,被再次派去複疾司試圖送藥的小宮人興高采烈地跑進殿中,“大喜事!皇後娘娘今天駕臨複疾司了,我看得真真兒的,沒過多久太醫院的人就屁颠屁颠地趕過來了,正在複疾司裏給人醫治呢!”

“真的!?”周雨奴一擦眼淚,驚喜地抓着小宮人的手問道。

“真的真的!我親眼看到的!”

周婕妤雙手合十,念了幾句佛號:“皇後娘娘真的是天下第一的大善人,我這是前世修了什麽福因才能遇上這麽好的主母。”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趕緊起身:“我得再去小佛堂給菩薩上柱香,保佑娘娘福澤千歲才是!”

……

佟容處理完複疾司的事情,回到椒房殿時,柴山已經等候多時了。

被刻意扔在腦後的窗戶紙又浮上水面,佟容有些尴尬,嚴肅地端着儀态,越發的高冷似冰霜。

兩人安安靜靜地用完了一頓頗有些難以下咽的晚膳,一直到各自躺在隔着屏風的兩張床榻上,也沒說一句話。

而佟容今日罕見地沒有一沾枕頭就睡過去。

他用錦被将自己牢牢裹緊,豎着耳朵留意着對面的響動。

突然,對面床榻傳來了翻身的動靜。

作者有話說:

評論發紅包!!

求評論啊我真的好懷疑是不是沒人看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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