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真好看到讓人心神恍惚

次夜,天子殿堂光輝熠熠。

王穆青入宮述職,事後還被陛下留下一起用晚膳,但這會兒天早就黑了,陛下批着折子,他不好打擾,只能在一旁發愣。

王穆青饑腸辘辘,好在陛下很快就停了筆。

“陛下改完了?那……”君臣二人一起吃酒吧。

可王穆青的話還沒說完,就見沈鴻濤踏着晚霜來送畫卷,懷裏一摞畫,粗粗數來大底有十多卷。

王穆青當即選擇離開。

讀書那會兒他最怕的就是這位沈師長了,畢竟誰受得了一日都被按在冷案前抹着染料作畫呢……

而沈鴻濤除了是書院丹青課的師長外,還有一層更為顯赫的身份,那便是先皇後的兄長,也算是當今天子的舅舅,平日愛畫成癡。

今日也為畫而來。

文人伏禮,獻上畫作:“陛下,這些都是容虞舟近來的畫作了。”

蕭禦回點點桌子,全德福心領神會,将沈鴻濤帶來的畫送到了陛下眼前。

舅侄來往還算頻繁,沈鴻濤看着眼前的君王認真看畫的樣子,不由感慨:“短短幾十載,想不到不想當我徒弟的,除了陛下,竟也有第二個了。

這話蕭禦回還是頭一回聽沈鴻濤提。

蕭禦回擺手,全德福弓腰退下,蕭禦回才淡道:“誰?”

“丞相家的那小子,人有點渾,但靈氣足。”

蕭禦回聞言,頓了頓才道:“他還有這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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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老朽頭一回見了容虞舟随筆的墨畫就大為震驚,難得有此天資之子,老朽當時就追着容虞舟誘哄,還一路追到了丞相府,可他就像老鼠看到貓,跑得快得不得了。而且為了躲着老朽,那小子嘴裏就沒幾句真話。”

小東西騙人?

蕭禦回目光閃動道:“如何?”

“我問他為何不願,他居然說他身子骨嬌弱。”

沈鴻濤黑着臉,往事不堪回首。

容虞舟說他身子骨嬌弱沈鴻濤自然不信,看着少年紅潤的臉,沈鴻濤給容虞舟打氣:你才十二,不能說自己嬌弱!

容虞舟搓搓臉:我虛疲,路走多了都喘氣。

沈鴻濤:你活着不喘氣才是奇怪事。

于是少年皺巴了眉,捂唇咳嗽了幾聲:咳……咳……沈師長,實話說吧,我手軟提不動筆,日常還不能自理,在老家待了十多年就是為了養身子,現在身子稍好一些歸京讀書,每日從府中到書院就耗盡了所有的氣力,每日提筆熬上那麽久是萬萬熬不動的。

沈鴻濤信以為真,也就放棄收容虞舟為徒。

此後兩年還對這個學生噓寒問暖,允許他遲到早退,容虞舟可謂是沈鴻濤課上最受寵的學生了。

直到三年前他在鋪子買丹青染料時,看到在街上捉着亂跑鬥雞的容虞舟,臉上染了灰,頭上撚着枯草,一雙腿跑得飛快,轉眼就在他眼前沒了影……

沈鴻濤才驚覺自己被騙了。

重述這段往事,沈鴻濤胡子吹得飛起。

“陛下,你瞧瞧。這就是容虞舟口中的身子虛疲,不能自理。丞相溫文爾雅,怎得他這唯一的兒子就是個痞骨頭,不想做我關門弟子就罷了,居然還扯謊騙我。”

沈鴻濤罵罵咧咧了許久。

外頭的全德福估算着陛下用膳的時候,實在不能再遲了,便敲門小聲提醒陛下該用晚膳了。

沈鴻濤這才靜了靜心:“已經戌時了陛下還不曾用膳?”

蕭禦回也不在意,當下淡道:“舅舅可在宮裏用膳?”

沈鴻濤擺擺手道:“我在府上用得早,這會也該出宮了,明朝還有課,容虞舟剩下的畫,我攢攢,下回再入宮呈交給陛下。”

容虞舟的畫的确不錯,他要留着先偷偷自己賞看。

蕭禦回颔首:“也好,全德福,送舅舅出宮。”

“不用不用,陛下快些用膳才好,保重龍體。”

等人走後,蕭禦回打開剩下的畫卷細細看,深幽的視線掃過面前緩緩展開的紙面,原本微凝的神色漸漸舒平了些。

容虞舟測驗皆一塌糊塗,卻難得入了沈鴻濤的眼。

果然丹青不俗。

同時蕭禦回腦中還在想象容虞舟怒怼師長的場景。

十二三歲的少年最是鬧騰,想必在灏京鬧得熱鬧還不止這些,否則灏京頑劣子弟衆多,怎的獨獨他成了其中的頭子。

君王賞了片刻的畫,不久,王穆青回來了。

知道不該打擾陛下賞畫,王穆青抱胸的同時勒緊褲腰帶,苦苦熬着餓意。

一刻鐘後,但王穆青終是忍不住。

“陛下。”

“嗯。”

蕭禦回皺眉,卻沒從容虞舟的畫裏擡頭。

王穆青摸摸下颌:“莫不是沈師長見陛下不用帶兵打仗了,就有又想着讓陛下去他那兒學丹青吧?”

“不是。”

蕭禦回薄唇輕啓:“他有新的人選了。”

“新人選?”

沈師長惜才愛才不是秘密,祁龍書院的師長們都知道沈師長對陛下的心思。

甚至陛下一出現在祁龍書院,或出席宮中宴會的時候,沈師長就抓住機會在陛下耳邊絮叨着陛下繪圖上的天分。

王穆青不可思議:“哈哈哈,哪個倒黴蛋子又被他盯上了啊?”

王穆青說着說着便覺氣氛不對,看着陛下暗下的目色,王穆青這才想起自己剛剛說了什麽。

什麽叫倒黴蛋子,還“又”被盯上了……

他雖和陛下相交不淺,但陛下終歸是陛下,他為人臣子不可混淆君臣之禮。

心一緊的王穆青當機單膝跪地,連連告歉:“微臣語出無狀,還望陛下責罰。”

蕭禦回沒擡眼看他,看完畫以後仔細收好,還用原先的紅綢條捆紮好,等收拾好了容虞舟那些畫卷,蕭禦回這才松松僵凝着的手骨,隐約還可聽聞王穆青饑腸辘辘之聲。

蕭禦回默了默:“既然餓了為何不早說?”

他可讓人上些點心。

王穆青看不懂帝王神色,但骨子裏的忠君守禮還是牢牢地占據了上風,加上最近宗族對他日日耳提面命,忠君守禮的王穆青死死地壓着腦袋,聲如洪鐘:“微臣不餓。”

可下一瞬,一道響亮的腸鳴聲戳破了他的謊言。

王穆青:……

王穆青抱拳的手微微發抖。

蕭禦回斜睨下首,剛緩了些的神色重新凝了起來:“餓了就是餓了,朕又不會不給你飯吃。但既然你不餓,朕就不留你用膳了,下去吧……”

王穆青神色忽變。

原來陛下是氣他心口不一。

待到王穆青戰戰兢兢地離開,蕭禦回對着滿桌的佳肴也無心動筷子。

自打回了灏京,王穆青便不似出征時那麽自在,他倒是不至于真生王穆青的氣,只是他以為他和王穆青認識這麽些年,可以交些心的。

終究是隔了些。

蕭禦回恹恹地看着桌上唯一的那份葷食,蹙眉道:“席上怎有葷膻?”

全德福懸着心,今日是他鬥膽托大了。

陛下自小就不愛食葷腥。

老太監上前一步解釋道:“陛下,這是禦膳房所出的糖醋牛骨。”

“糖醋牛骨?”

“奴才記得這還是容公子當初最喜歡吃的菜,三歲大的娃娃一頓就能吃上一碟,吃完還鬧喊着下頓還要,禦膳房做牛骨的那位老禦廚都被小公子纏了好幾回。”

帝王原本繃緊的肩線松垮了些。

全德福見陛下松動了些的神色,繼續道:“後來容小公子出宮了,那位禦廚才歸鄉養老。奴才特意找了十多年前的禦廚的兒子做的,陛下嘗嘗可是原來的味兒?若是味道對了,陛下要不要備些給小公子嘗嘗?”

當下這盤糖醋牛骨在光下閃着一場鮮亮的糖稀色,白芝麻均勻地點綴其上,色澤鮮亮。

蕭禦回的臉上沒什麽表情,許久後還是伸出了筷子。

牛骨入口汁濃味鮮,鹹中帶甜。

幾口下來,蕭禦回放下筷箸:“不夠甜。”

老太監聞言,同時重重松了口氣:“老奴這就和廚子說。”

言罷歡歡喜喜地把牛骨往前又推了推。

蕭禦回:…………

晚膳後蕭禦回即便已經簌了口,唇舌裏依舊酸甜之味相摻,某個小纨绔的身影也在心裏打轉。

還在想着事兒,他整個人有些疏怠,靠着紅椅,面上瞧着輕飄飄的,似乎對什麽都不在意的模樣,可就是這般清冷慵散,才讓服侍的人心裏沒個準數。

不怕陛下批折子的時候皺眉,就怕陛下什麽都不做地這樣光坐着。

年前陛下不過在禦書房枯坐一下午,第二日就傳來廣安郡王滿門流放的消息,那抄家的陣仗鬧得極大,籍沒家産,全族流放。

廣安郡王還是皇親國戚呢,說沒就沒了。

而實際上,蕭禦回心裏想的卻是書院現在的課充盈與否。

他沒在書院讀過書,可對照着他自小的皇族教育,書院的課業安排可謂寬松至極。

這樣松散,容虞舟他能學好麽?

還有,這玉佩再不還回去,容虞舟是不是還要再去嬌莺樓……

日理萬機的帝王頭一回這麽煩躁。

宮外的容虞舟還不知自己已經成了哄着帝王用膳的保命符。

這些天他不是看書就是畫畫,閑散下來摸魚逗鳥,鬧得養了半年的八哥不堪其擾飛走了,芙蓉池裏的兩尾赤鯉翻起了肚皮。

成功又招來了老丞相的一頓打。

打一頓,乖兩天。

但他的心早就飛到了丞相府外頭了。

好不容易不用繼續作畫了,嬌莺樓的易扶玉也給他留了消息,讓他今晚過去一趟。

也許是他的玉有消息了……

這次容虞舟吃了個教訓,來前特意用灰粉鋪了臉,比之前都黑了幾分,順便帶上了自己近來省吃儉用攢下的所有銀錢。

還不夠八十兩。

而他當時答應給一百兩當謝禮的……

現下正是嬌莺樓最熱鬧的時候,桌椅都坐滿了,裏頭的小厮腿腳麻利地各自服侍着客人,好些還認識這樣裝扮的容虞舟。

畢竟又黑又俊的客人也就公子這麽一個。

一龇牙更是亮眼。

“公子來了啊,快坐,瑜公子在西頭的位置坐着呢。”

“多謝。”

容虞舟人模人樣地颔首示意,随即兜兜轉轉來到西頭。

王穆瑜來得早,就尋了個好位置落座,見容虞舟過來,王穆瑜撚着花生米敷衍道:“舟舟來了啊。”

容虞舟低語:“我待會有點事先走。”

“好的,好的。”

王穆瑜擺擺手,他視線牢牢地所在臺上,絲毫不挽留。

容虞舟懷疑王穆瑜壓根沒聽清他說了什麽。

看着臺側準備上臺的玉姑娘,容虞舟了然。

王穆瑜可真行,見色忘義。

喜歡了個人不僅把腦子都喜歡沒了,連纨绔的樣兒都沒了,真是不中用。

他就不一樣,絕對不會因為感情而迷失了自我。

他,容虞舟,超冷靜。

容虞舟如是想。

但冷靜的容虞舟只喟嘆了幾息,就急着去辦正事。

白日裏易扶玉讓人傳了條子說有事相商,容虞舟他心裏沒數是不是玉找到了,所以他現在還拜托了嬌莺樓的雜役多找找。

不出一刻鐘,容虞舟就幾乎和嬌莺樓裏的所有雜役都碰了面,當下某根暗處的紅柱旁,有兩人鬼鬼祟祟。

這是容虞舟在空手套白狼。

容虞舟掏出這半月攢下的部分月錢:“如果你看到鹿角形的青玉,記得給我留意一下啊,拜托小兄弟了。”

小雜役是嬌莺樓裏的新人,初來乍到膽子小,拿了錢的同時語氣躊躇。

“青玉?可是貴重之物?”

“貴重倒是其次的,那玉于我而言意義匪淺,是我臨死前的祖爺爺交給我的,讓我以後娶妻生子時傳接下去,現在玉沒了,我臨了去見祖爺爺的時候也沒面啊!”

“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啊!”

小雜役有被感動到,趕忙将錢袋子遞了回去:“既然這樣,這錢也不要了,我平素就幫公子盯盯那玉。”

容虞舟順勢接回了錢袋子,還不忘濕紅着眼嚴辭:“小兄弟這麽高風亮節,我着實慚愧。”

小雜役被誇得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飄着腳步離開。

容虞舟興意也盎然,他今晚沒花一分錢就讓雜役們幫忙。

他果然厲害。

自得之餘,容虞舟突覺到有人在看他。

容虞舟擡頭,只見二樓的看臺窗那處,易扶玉以手支颌,窗臺懸垂下的紅巾半遮着他的臉,恰好掩住了他拉平了的唇,對方微微低着頭從高處看向他,好看到讓人心神恍惚。

啊,是易扶玉啊。

對視不過須臾,容虞舟眸光透亮,眉眼之間早就不自意地起了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小纨绔自信打招呼: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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