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纨绔喊他哥哥
他擺擺手和樓上的易扶玉打招呼,臺上男子一動不動,那雙黝黑的雙眸裏混淆着臺下的各色燭光,卻萬分的落寞。
等容虞舟發現橫欄上那人的視線落在自己手中的錢袋子上,容虞舟招手的動作變得僵凝。
等下……
他剛剛騙人的那一遭莫不是都被易扶玉瞧見了?
小纨绔突然不知所措。
嬌莺樓二樓的小包廂裏,氣氛再次變得焦灼。
尤其當容虞舟看到眼前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指骨不動聲色地摩挲着茶盞,着實有莫名的氣場。
這是在摸杯子麽?
這是在捏自己的後頸皮!
到底還是容虞舟先忍不住了,提上唇角,臉上挂着笑:“易兄今日不接客麽?”
蕭禦回不做聲地瞥了眼容虞舟,聽到接客二字眼皮子飛速地跳動了一下,但他随後垂下眼皮,男人疏朗的面容多了些冷沉的默意。
若是王穆青在場,定會訝異萬分。
陛下從來都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總是渾身盈滿血煞氣。
“喊你來取玉佩。”蕭禦回道。
“玉佩真的找到了?”少年眉梢瞬間舒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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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白袖輕輕挽過幾道,露出一截勁瘦的腕骨,等蕭禦回張開手掌,掌心已經橫着枚容虞舟熟悉萬分的玉佩。
容虞舟想伸手接,可看着眼前人沉寂的模樣,突然覺得這玉是塊燙手山芋,又縮回了手。
見容虞舟不接,蕭禦回将玉佩擱在桌上,沉道:“拿了就趕快走人。”
“……”
容虞舟腰板挺直,手攥成拳抵在大股上,小聲告歉,“易兄,我錯了。”
蕭禦回不願多說:“拿了就走。”
接二連三地被人趕着走,容虞舟的心口酸麻麻的,輕輕湊到蕭禦回面前,就着易扶玉垂眸的姿态,他還需蹲下身子才能和易扶玉對上視線。
他現下豈能拿到玉就走人?
這無疑是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行徑。
所以容虞舟沒動那玉,打算再道了一次歉。
“易兄,對不起。”
容虞舟維持着半蹲着的姿勢,試探性地将手指搭在蕭禦回的腿骨上,小聲嘟囔。
“易兄你就原諒我吧,我這麽和外頭的小厮說話只是因為我擔心易兄沒有找到玉佩,我能來嬌莺樓的時候不多,便想着早點打點好他們幫我找,我沒有不信任你的意思。”
蕭禦回低首,慢慢撫平袖口褶皺:“我不氣你不信任我,但你為何滿口謊話,你仔細想想,你當初和我說那玉是怎麽來的?”
容虞舟瞳目微縮:“……記得。”
他說是他未婚妻送的。
“讓我找玉的時候,你說那玉是你的未婚妻贈你的;可方才你和嬌莺樓其餘小厮說話時又說是老祖宗去世前傳下來的,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亦或是,兩邊都是謊話……東诓西騙,訛言謊語,你又如何讓人信服?”
少年認真地受訓,聽着聽着就垂下了腦袋,同時他蹲下的樣子很乖巧,即便着着厚實的春衣也能映出瘦削的脊背來。
那抹微彎的弧度就像貓兒拱起腰。
蕭禦回胸腔裏悶着的氣散了幾許,卻又沒有完全纾解。
因為容虞舟的話不可信。
他還記得容虞舟四歲那年鬧過一次腹痛,那次小東西疼得上吐下瀉,喝水都作嘔,傳了太醫屬的所有太醫,卻得出了個啼笑皆非的結果——吃多了。
可容虞舟那時候年紀小,有人時時照料着,怎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後來他審了阖宮的宮女太監,才知道小東西鬼心眼有多少。
嬷嬷一不在,他見人就抱人大腿淚汪汪地說餓,以至于宮裏的掌事姑姑給他塞了塊饴糖,守衛的侍衛遞了條香酥的肉幹,貼身照顧的嬷嬷聽他說餓了,更了不得了,立馬去小廚房做了份糖糕。
藕節一般的小腿晃到哪兒,上頭的小嘴就吃到哪兒。
容虞舟四歲就能為了一口吃的騙一宮的人,現在長大了,估摸也是個小騙子。
蕭禦回怒其不争,所以今天才會說這麽多。
希望他這麽些話砸下去,容虞舟多少能聽進心裏去些。
但蕭禦回哪知容虞舟稀裏又糊塗。
等蕭禦回全說完,容虞舟擡眼小聲支吾道:“那個……我問一個問題啊。”
“問。”
“‘鵝言謊語’是什麽意思啊?”
“?”
“是指鵝也會說謊麽?”
蕭禦回氣笑了。
他本以為容虞舟在自省,此時看着少年人思緒歪得那麽遠。
再看少年擱在自己腿上的手,不但不懂人與人之間的分寸,還變本加厲地戳了戳去。
蕭禦回眸色暗了暗,聲線低緩之中透着危險:“手拿開,然後帶着你的玉走。”
容虞舟裝聾作啞。
就着這樣傾斜的角度,他能将眼前易扶玉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第三次了。
第三次讓他拿了玉就離開。
容虞舟雖然不知那個“鵝言謊語”是什麽意思,但他知道易扶玉現在生氣了,不只是在生氣。
在容虞舟看來,易扶玉現在的樣子就像他在外祖家莊子裏見到的小狼,平時在山上看上去惡狠狠的模樣,一旦幼狼受了點傷,哪怕就指甲蓋兒大的劃傷,都會安靜地蜷縮在他屋門口,沉默地彰顯着自己的存在。
他眼前的易扶玉也一樣,有種易碎之感。
容虞舟蹲在地上,左手肘支着膝蓋骨讓掌心撐着腦袋,額前的碎發被他随手捋在腦後。
易扶玉生氣了,氣的是自己騙了他……
但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會馬失前蹄。
容虞舟煩躁不已。
這要怎麽哄?
買個貴重的禮物送給易扶玉?
但他現在完全沒時間去買禮物,實在不行,态度放軟點繼續道歉試試?
容虞舟自五歲起就被送回邰南老家了,外祖家什麽不多,就落了個兄弟姐妹多,容虞舟上頭的表哥表姐就有十二個,要從中占得便宜,容虞舟的嘴自然要甜。
哥哥姐姐,舅舅嬸嬸的到處叫,容虞舟賣乖的技術得以練得爐火純青,能叫得比那些姐妹還嬌氣。
甚至他小時候還被打扮成女孩兒的模樣混在姐妹堆裏給老祖宗請安。
想起自己哄老祖宗的狗腿子模樣,容虞舟抿抿唇,死纏爛打地黏了上去。
三字從唇舌間滾了出去,有着女兒家的缱绻,也裹挾着清朗的韌勁——
“易哥哥。”
蕭禦回有一瞬間的怔愣:“什麽?”
容虞舟:“……”
少年不敢看他了。
他方才喚出這三個字就後悔了。
易扶玉和他也沒見過幾次,怎的他就這麽托大,認為自己可以撒嬌哄好他呢。
可都到這一步了,容虞舟低下了頭,小腹卡在桌角,臀骨擡得老高,閉眼捏嗓子,又來了一遍。
“易哥哥,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這回蕭禦回聽清楚了。
但小東西在說什麽,怎捏着嗓子學什麽姑娘家說話。
帝王壓平了唇線,手臂青筋泛起。
容虞舟小心地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眼前人面上表情幾乎不曾變過,反倒是容虞舟自己臉頰臊紅了起來。
但只要有人和他一起尴尬,那他就不尴尬。
一不做二不休,容虞舟探過身子扯過眼前人的衣角,手上的動作逐漸熟練起來,關鍵時刻還記得要學着老家姊妹們那樣,手牽着人衣擺子來回晃蕩。
“易哥哥大人有大量,就別和我生氣了,我阿姐說生氣容易老,易哥哥在嬌莺樓靠臉吃飯,斷不能生氣的。”
容虞舟心裏漏個洞,呼啦啦地蹿着沙土,他已經不知自己該說什麽了。
他在外祖家哄得都是那些姐妹們,何曾有機會對着男子撒嬌。
沒有法子的時候,狗遁就是最好的法子。
容虞舟看眼前人還在吃驚,當即提了口氣,扔下錢袋子:“那我先回去了,之前答應給的一百兩謝禮……我還不夠數,暫時只有八十兩,我就都放這了,易哥哥咱回見。”
一番話劈頭蓋臉,完全不給蕭禦回反應的機會。
小纨绔轉瞬間揣着玉佩就消失在包廂外。
蕭禦回有氣也梗在了心口。
窗外樂音起落,蕭禦回心神不靜,耳側還回響着容虞舟的那一聲聲“易哥哥”。
易哥哥……
他皺眉揉了揉耳骨,卻怎麽都除不去那股子黏膩。
從前容虞舟也這麽喊,一口一個軟糯的“哥哥”,但那時容虞舟不過三五歲的幼孩,說話都帶着奶味。
容虞舟他現在都這麽大了,怎麽還這麽喊人。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蕭禦回皺眉:亂喊什麽,不像話。
以後:蕭禦回逗弄某個正上下其手的小東西:喊一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