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蓮
[Padma].
夜晚的新德裏,射燈照在墅區外牆的白磚上,闊葉植物正處時令季節,綠得盎然。沈敘帶我找到一家印度餐廳,因為它坐落得較遠,沈敘擔心回去的時候沒車子坐,便特意囑咐了送我們前來的蹦蹦車司機多在門口等一會兒,并再三保證會支付給他足夠的小費。
“吃飯的人好多。” 我往熱鬧的餐廳裏探頭,“要是我們出來的時候師傅被別人搶走了怎麽辦?”
“那就和我一起走回去。” 沈敘推開門,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也就走四十分鐘吧。”
他這麽說,我反而放下心,看着菜單上的圖片點了紅色的雞肉和兩個馕,一個椰子馕,一個蘑菇大蝦馕,都是他們的招牌菜。
“還有什麽好吃呢?” 我求助地看向沈敘,他報了另外幾個菜名,讓我找找菜單上有沒有。
“有的。” 我內心掙紮了一會兒,“會不會太多?”
“點吧。” 沈敘把手臂平放在桌面上,直白地看着我,“喜歡就點。”
我嗯嗯啊啊地應着,躲開了他的視線,我有預感那會是我承受不起的溫度。餐廳角落的古董鐘顯示晚上六點半,國內應該是九點,不知道我男朋友有沒有吃晚飯,他作息一向紊亂,學生的事情忙起來經常顧不上吃飯,胃病比我還嚴重,現在高考結束休息下來,也該調整了。
然而他上班的時候,每次我關心他有沒有吃飯,他都等到下晚自習,也就是十點半才回,說他忙,随便吃了點,現在準備開車回家。
——意思就是空不出手給我回消息了,我在“有吃晚飯嗎”之前給他發的那麽多條消息都變成空氣了。
其實我也坐在車子裏等左轉紅燈,一邊握着方向盤,一邊上上下下劃拉着聊天頁面,最後煩躁地鎖了屏,把手機扔到副駕駛,踩下了油門。
我們設計院也很忙的,要是不幸遇到極品甲方,那作态簡直能把人逼瘋,可每當我懷着一肚子氣回到家,他的氣息包圍住我的時候,突然就不想計較那麽多了。我告訴自己要互相體諒,不要互相折磨。
[你吃飯了嗎?] 我在熱鬧的印度餐廳裏低下頭,一個字一個字地按着,[算了,你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回我好了。]
但誰又不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呢?
“......我去趟洗手間。” 我依舊低着頭,路過沈敘時被一只手臂攔下,我靜靜地在原地站了會兒,那只手便自己放下去了。
洗手間是個緩和情緒的好地方,現代原木式樣,暖色吊燈,配着黑瓷磚和黑色的洗手臺,和我國內家裏的裝修很像,我還意外在臺子上發現了幾瓶不同牌子的香水,印度客人們最喜歡用愛馬仕的大地,瓶子裏的香水就快要見底,但我的手不由自主地越過了愛馬仕,拿起了三宅一生。它是全滿的,還未啓封,似乎在刻意等我。
日本的牌子出現在印度,還真是少見。
“一宅三生?” 我男朋友的聲音恍惚響起在耳邊,“設計師是位宅男嗎?”
“是三宅一生啦!” 我扶了扶額頭。
“對的對的,是三宅一生,最近真是忘性大,連學生名字也忘......小謹我記得你喜歡這個牌子的蓮花香水?”店面門口,我男朋友拉着我的手要進去,“我們去買。”
“不是‘蓮花香水’,是‘一生之水’。” 我再次糾正男朋友,并把他拽了回來,“不買,不買。”
“為什麽 ?你不是喜歡嗎?”
商場熙熙攘攘,我把他拉到一邊,以免擋住來往的路人,“貴,而且你不是要給你媽媽買房子嗎?省着點呀。”
我男朋友的神情明顯落寞下來,“她最近又看中一套江邊的房子,之前攢的首付不夠了。”
“那套一百多平的嗎?” 我驚訝。
“嗯,她說六十平太小了,說我虐待她。”
我想不出接什麽話,我和我男朋友工作後合力買了一套五十平的小房子——我們也只能買得起五十平。房子寫我倆的名字,即便湊出了首付,每月按揭也夠嗆,現在他又要多背上一套房子的壓力,想想有些不寒而栗。
“小謹,可以跟你商量件事嗎?” 男朋友靠在安全出口的标志下,側頭看我,“去年評高級職稱,裏面有我,今年學校想讓我帶班了,就是當班主任,薪資......會漲一些。”
“漲多少?” 我迅速抓到重點。
男朋友猶豫着說出一個數字,我皺眉,“你确定嗎?這樣太辛苦了。”
“你知道我媽的。” 我男朋友只說了六個字,就把我打敗了。正是因為太了解那位阿姨,我才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我拉拉他的手,“好,反正三宅一生我是不買的,進去聞一下就行了!”
“嗯。” 我男朋友帶着我走進去,再香噴噴地走出來,兩個人聞起來像兩朵睡蓮,雙雙浸入如水的夜色當中。
“我喜歡你噴這個香水。”他附到我耳邊呼吸,“小謹,你等我買給你。”
燈光微閃,我意識到自己在洗手間待了太久,動手按了兩下香水的泵頭,打算停止做回憶的奴隸。餐桌上的菜已經上齊,冒着熱氣,沈敘一口沒動,保持着我離開時的姿勢等我。
“很好聞,蓮花香對嗎。” 他仰起頭微笑着,點點自己的鼻尖,“我鼻子靈。”
他睫毛的陰影在燈光下拉得更長,我怔了怔,繞過他身邊,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沒有再避諱他的注視,“沈老師,你也喜歡一宅三生嗎?”
“嗯,喜歡的。” 沈敘點點頭,重申道:“一宅三生好聞。”
我垂頭笑笑,桌上菜品的顏色鮮豔美麗,但是太鮮豔了,精致得像一種矯飾主義,刺得眼睛發酸發痛,帶來用力迎合、拼命讨好似的不真實感。
“那麽小謹......” 沈敘緊握刀叉的骨節發白,尋求贊揚似地望着我,“我要吃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