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別人就一定會過得不好嗎?不管怎麽樣,她還是要先回去,不告而別,未免太兒戲。
見她想事情出神,喬非拿過她手裏的木梳,勸道:“盛寧,你先回去吧。我,等你。”
“不急,讓我先去奠拜母親再回也不遲。”
花園中,言盛寧用手拾起地上一片一片落花,放在空酒壇裏。
“小姐。”
“噓。”喬非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延後三個時辰,晚點我自會趕到曉夢山莊。”
白雲峰,長安城外最高的一座山峰,言盛寧當年就是站在白雲峰頂,讓母親的骨灰随風而去。她抓起壇中的花朵,向空中撒去。喬非站在她身後,凝視着花朵随着風越飄越遠。
曉夢山莊,祁陌,鷹,冷情,蝶舞都已入席,每月她們都會碰一次面,商定下月事宜。喬非踏入內閣,鷹的手刀一下旋到了她的面前,兩個手指一夾一甩,手刀又回到了鷹的手裏。
喬非的功夫一半源于鷹,琴技一半源于祁陌。對于二人,她自當尊重。鷹顯然是等得不耐煩,在座的唯獨她敢這麽肆意妄為。喬非遲到了,也就不去計較鷹的行為。
但還是口頭警告她,“沒有下次。”
喬非年紀越長主事者的魄力與威嚴就越強。
去意已定,回到宮裏言盛寧就覺得心裏堵得慌,她是第一次如此向往外面的天空。可有些話要開口說出又是這麽的困難,她內心糾結着,她已經在計算着什麽時候離去,但她身邊的人并不知曉。每當她們伴着自己,陪着自己歡聲笑語,言盛寧的心裏的愧疚感便加深一分。
“小姐,為什麽近日總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的?又有心事?”南黎的關切讓言盛寧的罪惡感無處可逃,果然,在南黎面前自己根本掩飾不了情緒。
“沒有,你想多了。”言盛寧起身進了屋裏。
南黎傻愣在原地,自己說錯話了?
看着屋裏一箱子的手工藝品,木制的風車,雕刻的小人……都是芷妍會喜歡的,言盛寧覺得自己何其殘酷,連幾年後的生辰禮物都給她準備完畢,因為她覺得,以後怕是沒那麽多機會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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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袱她已經收拾完畢,言盛寧不願再煎熬下去,她将南黎叫進了屋。看着收拾的空空如也的屋子,南黎瞬間明白了言盛寧的反常也知道接下去她想要和她說什麽。
“小姐。”聲音有些難過有些急切,南黎知曉言盛寧遲早會離開皇宮,她曾明裏暗裏地提到過很多次,但這一天來得未免太快,南黎以為至少自己還能伴她幾年。
“怎麽那麽突然,瑞嘉公主知道嗎?”南黎想以瑞嘉公主在言盛寧心裏的分量,或許她會動搖再考慮一下留下來。
“我一再猶豫,最大的原因,就是不知道該怎麽和她開這個口。芷妍的性格又急,我怕她會受不了。我不想她難過,雖然我這麽離開,她還是會難過會非常生氣,可就當我自私,我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她傷心。這些天,我和她吃飯的時候,下棋的時候,我都有機會說,看到她的笑臉,我就……”
芷妍總是笑着的,任性的不可一世,這樣的人兒,怎麽能讓她掉淚呢,言盛寧想到唐芷妍,臉上挂着笑容也難掩憂傷,她和芷妍從小到大在一起的所有回憶,都是美好的,但離別似乎從一開始就不可避免。
收了收情緒,言盛寧想到自己還有很多話要交代給南黎。
“這封信是我為你寫的。我走後,你拿着它去見芷妍,她看了信就明白了。你和芷妍也認識了很多年,這個公主是驕縱了些,可很善良,南黎你萬一要是想出宮,她一定會幫到你,你要是想要留在宮裏,待在她身邊最好。”
“還有一封,是給她的。想說的,沒說出口的,感激的話我全寫在裏面,就麻煩你轉交給她。”
南黎哭得不能自已,她舍不得,非常舍不得。可是,她哪有立場讓她留下。
“別哭了,又不是見不到。我還是住在長安,又離得不遠,不是嗎?”言盛寧擦拭掉南黎的淚水,“以後芷妍就要麻煩你。”
南黎胡亂地抹了抹自己的淚水,“你等我一下,小姐。”她急急忙忙地跑到房間取來了一支白玉簪子,先前在集市她偷偷地買下,為的就是在言盛寧成年的時候贈與她作為成年之禮物,現在她要走了,只能提前拿給她。
“謝謝你,南黎。這麽多年對我的照顧!簪子真漂亮,我及笄那天一定會戴上它,我會珍惜它。”言盛寧也送了南黎一個吉祥結,“這個給你,我只希望你以後一切順利。就算遇到些波折兇險也定能逢兇化吉。”
“還有這張銀票你一定要收下。”言盛寧清楚南黎家裏的狀況,他們一家老小全指着她那麽一點的月俸。南黎自尊心又強,以往言盛寧就算想幫她,還要尋各種由頭,為的就是讓她能夠心安理得些。
南黎看到銀票上的數字,不敢取下,“不,小姐,我不能拿你的錢。”
言盛寧直接塞給了她,“收下,別想太多。”
她拿起桌上的包袱,“好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我走了。你也別送我。”臨走,言盛寧又擦了下南黎臉頰上的淚水,“笑一笑吧,離別是為了下一次的相遇。”
喬非站在籁音閣的後門處等言盛寧,看着不遠處的她一步一緩地走過來,熱鬧的街頭,唯有她那麽的格格不入。喬非三兩步地走上前,牽起了她的手,手心裏的溫度,讓言盛寧有了意識,她看着喬非,眼淚一滴一滴的掉落……
作者有話要說: 就這樣吧,下周我有時間可以好好地把近十章修一修
☆、一卷三十一回
言盛寧給唐芷妍的信,上面就四個字——珍重勿念。拿着信封的手微微顫抖,唐芷妍覺得心口被戳了一刀的痛,還有那滿腔不能平複的怒火,直奔出一口鮮血,濺紅了整個紙張。唐芷妍聽不清旁人的呼喚,當場昏厥過去,急壞了在場的衆人。
按住言盛寧的手,那晚回來後,她就不斷在房裏撫琴,不吃不喝不睡。
喬非輕皺眉頭,她說:“你若不舍,又何必出來,還要如此折騰自己?”
“我沒事。”言盛寧起身看着窗外。她想,芷妍該是看到了那封信,一聲嘆息,輕不可聞。
“南黎,告訴他們,我的事情不準聲張。”唐芷妍喝完湯藥,囑咐下去。即使言盛寧讓她失望傷心,她還是不願讓任何人傷害她。她的父皇有多寶貝她,要是讓他知道自己怒急吐血搞不好會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可是,自己到底幹嘛要護着她,她那麽狠心,說走就走,留下一箱的東西是打算永不相見嗎?
“咳咳……”
南黎也不知要怎麽安慰,想了半天,除了讓公主多加休息不要想太多,她也說不出別的什麽,怕提了某個人又戳中了她的心痛之處。
“你也不要告訴她。”說完,唐芷妍躺了下來,眼神空洞地看着床頂。
南黎看着床上虛弱消瘦的人,公主不哭不鬧,安靜得讓人覺得害怕。小姐,這一回,你是真的傷到她了。
劍乃百兵之君,俞利手持風曉所鑄的雲霄劍,耍得飄逸俊秀,憶起船上慘敗,劍招不知覺變得狠厲起來。
“喲,你是想置誰以死地?招招致命?”言盛寧本看得入迷,只是俞利最後的幾招,稍顯勉強,她才出口打斷她。
“盛寧,你怎麽來了!”俞利潇灑地收回雲霄劍,又往她身後看去,言盛寧少有的沒有像往常一樣打趣她,上前搶過她手裏的雲霄劍把玩。
“你可別忘了,之前答應我的事情。”
“我記得啊,南黎呢,她怎麽沒來?”俞利笑起來露出虎牙,言盛寧将劍扔還給她,“我還是喜歡你舞劍時候的樣子。”
還有,以後南黎都不會和我一起來!”
俞利趨步跟上言盛寧,追在她後面問東問西,言盛寧捂住她的嘴巴,“別廢話,陪我去喝酒吧!”
破舊的木桌,一壇米酒,兩個大碗,兩個女子。言盛寧拿起酒壇,拍開泥封,就往碗裏倒酒。
“嘗嘗吧,看你那麽乖,會喝酒嗎?”
俞利有點發怵,镖局裏弟兄們衆多,他們也曾起哄讓自己喝酒,嘗過一次,不是自己喜歡的味道便再也沒碰過,看着言盛寧“嘩嘩”地給自己倒滿了一碗,俞利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喝。
言盛寧今天一心想就喝個痛快,沒關注到俞利的愁态,她拿起自己的碗碰了下俞利的,“來吧,喝!”
可憐的俞利到底還是沒敢拒絕言盛寧,她雙手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這般斯文倒與她一貫給人的印象不同。反而言盛寧在她的對比下,簡直就是在牛飲。俞利看到言盛寧喝酒的模樣,吓得趕緊勸道:“少喝點。”
用手背抹去下颌的酒水,言盛寧音色爽朗地道:“像這樣的酒喝個十幾碗都沒事。怕什麽!”見俞利碗裏的酒還有大半,言盛寧臉一板,“怎麽回事!”拿起酒壇又給俞利倒滿,“快喝!”
傍晚,酒攤上的人變多了,各種嘈雜的聲音令言盛寧不悅,猛地的一甩手,碗被摔碎在隔壁桌子下。一下激怒了鄰座的壯漢,拍案而起,大喝一聲:“你幹什麽?”
“她喝多了,喝多了,你消消氣。”
“滾開,切!”俞利一個沒拉住,讓言盛寧兩三下踹在了別人的大腿上,趁打起來前,俞利拖起言盛寧的手臂一路狂奔,還好他沒趕上來。
“嘔……”扶着牆壁言盛寧吐了個精光,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握拳地拍着自己的腦袋。
“你忙吧,我也該走了。”緩了緩,言盛寧爬起來,“走啦啊,別擔心。”
“都長點心,小心點擡,裏面都是陶瓷品。一二三,起!”
俞利看着走路搖搖晃晃的言盛寧有些擔心,想送她回去,被镖局的幾個弟兄給叫住,聊了幾句,她再跑出門已不見言盛寧的蹤影。
言盛寧步履踉跄,全身酒氣地推開了喬非的房門,第三次這個樣子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半天功夫又喝成這副德行,喬非面有不愉快的神色,不過還是先伸手扶住她的腰,言盛寧站定後宛然一笑,攬住喬非的頸,無賴般地挂靠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晃啊晃,舒服的地閉上了眼睛。
喬非被她搖得向後推退了兩步,依舊不忘将門帶上。
“去床上睡。”
“你和我一起?”言盛寧睜開一只眼,用鼻尖撞撞喬非的下巴,“是嗎?”
喬非拍拍她的屁股,“困了累了就去睡覺,我還有事。你打算這個樣子到什麽時候?”
言盛寧的眼神裏有了一絲清明,她放開喬非,假意地伸了個懶腰,“行啦,那我自己去躺會兒。別管我了!”
睡到床上,言盛寧閉緊雙眼,意識卻特別清醒。
另一廂,唐芷妍看着言盛寧給她留下的一箱東西,胸口又開始隐隐作痛。南黎端來藥,看到公主在偷偷地擦眼淚,都那麽多天了,公主卻愈發憔悴,沒精打采得像換了個人似的。這樣下去怎得了?
“公主,喝藥了。”
唐芷妍吸了吸鼻子,轉身,笑着說好。
南黎內心幾番掙紮還是說了出口:“公主,你想知道她在哪麽?”我們可以一起去找她的,誠如小姐所說,她人還在長安,又不是相隔天涯,自此難以相見。與其那麽難過,心結難消,不如碰一面說個明白。
調羹不停地攪拌着藥渣,唐芷妍低着頭沉默不語。
想知道她在哪嗎?想啊,更想拽住她領口質問她怎麽能就這樣離開?還要打她,踹她,咬她,可是……
“公主,小姐臨走,有把去處給我。”
“不要說了。”再說下去,就怕會動搖,唐芷妍重重地将碗放在桌上。
“誰稀罕她,愛去哪去哪!”
回憶起初見,大大的眼睛笑起來兩個酒窩,被她抱住柔聲安慰着,都可以忘記跌入水中的恐懼。後來年齡相仿的兩人理所當然的成了玩伴,即使唐芷妍刻意地使壞,亦或是無理取鬧,言盛寧總是一副無害的樣子任她欺負,頂多嘴上讨點回來。直到有一天,唐芷妍無意看見她在書房抽泣,溫柔總愛笑的人也有悲傷和眼淚,自此唐芷妍不自覺地關心起她,轉眼十年光陰,原來自己将她放在心裏已經那麽久。
言盛寧在自己面前好像一直那樣,但唐芷妍明白她的變化深藏在一整段時光中,她母親離世後,她再沒法笑得那麽純粹,她的憂傷唐芷妍一直知道,一直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讓她開心。
喬非一點燃油燈,床上的人又是滿臉眼淚,止也止不住。見她又哭,喬非有些煩躁,不耐煩地提高了音量,“你到底想怎麽樣?”
用力地拖拽起躺着的人,“我說過,你難過就走!沒人攔着你。”
情緒一起,各種痛苦的事情就會交雜在腦海,滿腔酸楚,淚水根本無法控制。言盛寧捂住胸口慢慢蹲了下來,放聲地哭了出來。
冰冷的眼眸裏有了一絲不忍,終究喬非還是低下身子将她擁入懷中,試着放緩聲調,說:“好了,不哭了,沒事,我在。”
作者有話要說: 好無聊
☆、一卷三十二回
昨夜情緒起伏過大,言盛寧睡得并不安穩,連累身旁的喬非也醒得那麽早。喬非點燃了香爐裏的檀香,言盛寧則乖乖聽她的話去沐浴更衣。
“盤腿坐下,閉上眼睛。”
沐浴後身體肌肉舒緩,聽着平和的琴音,心也放松了些。
“好點了嗎?”
言盛寧睜開雙目,目光柔和,回道:“覺得心裏平靜許多。”
“很好。”
喬非又牽起言盛寧的手。兩人一齊走到窗子邊,推開窗戶,天蒙蒙亮,喬非說:“我們在這等會兒吧,太陽就快升起了。”
“公主,怎麽跑這兒來了!”
“天亮了呢!”
唐芷妍答非所問,将一根胡蘿蔔塞進胖兒的嘴裏,喃喃道:“看來她也沒有很喜歡你,不是也把你留在這。”就和我一樣,說着苦笑起來。
南黎給唐芷妍披上外衣,勸她回去再多睡一會兒。唐芷妍拒絕了,固執地站在原地,擡頭看着東方的一片雲彩,蔓延開來,顏色越來越深……
陽光打在身邊人的臉上,言盛寧歪頭看得入神,喬非轉頭,聳着眉,“怎麽了?”
視線往下,言盛寧看向她的唇,湊上前,雙唇相碰。
沒事,我只是想要吻你,言盛寧嘴角有了淺淺的笑意。清晨,第一縷陽光,我和你,年少的美好和悸動。
言盛寧下了馬車,喬非卻坐在裏面并不打算下來,“你去吧!我就不陪你了,你進去後自然知道你要做什麽。”
手指了指身後的小草屋,吐了口氣,“行,我相信你,我想你也不會害我。”
“嗯,我先回去。午時會有人接你回去吃飯。”
一踏入小院,幾個小孩就圍住了言盛寧,拿着彈弓,拿着木劍,還有呲着牙的,一個個警戒的眼神,什麽情況?言盛寧往回看,馬車已經走遠,她只得笑了笑,蹲下身試着和這幫猴孩子打招呼。
“魯新姐……”圍在言盛寧身邊的孩童一下散開全部沖到身前女子的旁邊。
言盛寧起身對着姑娘微微颔首,喬非讓自己來這想來這位姑娘該知道她是誰?
“你是?”
“姑娘可認識喬非?”
“小喬啊!”她一臉雀躍的樣子看來和喬非是老相識了,言盛寧腦海閃過平日裏喬非不茍言笑的模樣,她竟然在籁音閣外還會有朋友!看來自己對她的了解還不夠多啊。
“是的,是她讓我過來,也不知在下有什麽可為姑娘效勞的?”
“你和我進來。”
“她高燒不退,還有腳踝處的傷敷了那麽久的草藥卻一直好不了。我本是打算今日背她進城找個郎中看看。”
解開了女孩綁在右腳處的白布,傷口潰爛流膿,難怪恢複不好還引發了高燒,言盛寧皺了皺眉,她想怎麽會拖得那麽嚴重,難道不知道小傷處理不當也會危及生命嘛!
“有沒有匕首,小刀之類的。”
“還有麻煩你點根蠟燭,我等下需要燙一下刀具。”
“你做什麽!”孩子們見言盛寧手持小刀靠近夥伴的傷口,死死地扒住言盛寧的手臂,人小力氣挺大,倒吸了一口涼氣,壓下怒火,“放手。”
沒人聽她的話。
“想要救她就快點放手!那麽有勁兒就幫忙摁住她,等下別讓她亂動彈。”
言盛寧氣勢全開,鎮住了孩子,魯新也讓他們聽言盛寧的話。
“好啦,沒事啦沒事啦,乖,閉上眼睛。”擠出膿血,又哄得小女孩吃下藥丸,“記住傷口處不需要綁得那麽緊,我這兒有瓶金創藥給她用吧。”
言盛寧以為這就完事了,魯新抓着她的袖口,往裏一指,看過去,躺着一排小孩。
“麻煩姑娘幫他們也瞧瞧。”
忙到中午,肚子空空的,言盛寧坐在門口等待着被接回,魯新打了碗水給她,她謝謝言盛寧的救助。比起感謝的話,言盛寧更想知道魯新和喬非的過往。
小喬非的母親落水而亡,她徹底得成了一個人。村裏的很多人對她冷言冷語,說這孩子年幼,但心卻硬如鐵石。也有人見她可憐,丢給了她點幹糧,她坐在母親的屍體旁,大力地啃着手裏的餅,一滴眼淚沒有掉下。後來她一人跑到了山上,大山上有座破寺廟,環境雖差,總還能遮風避雨,寺廟裏并不只有她一個孤兒,是一群人,艱苦的環境使得他們比一般的孩子來得成熟,一幫小孩在一塊兒也會分幫派,明裏暗裏各有争鬥。
“小喬當年一直護着我,她特別的聰明厲害,大家都怕她。”
想來也是,喬非與生俱來的肅殺之氣,言盛寧又問:“後來呢?”
“有一天,她突然不見了,大家山裏山外找了幾天也沒找到人就只好放棄了。沒想到,多年後在長安城的街頭我們又遇見了。”
魯新前日去長安城街頭賣魚賣菜,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擡頭一看竟是多年前的小喬。聊到自己現在的生活,她在小村莊裏養了十幾個孤兒,她希望竭自己之力,讓他們長大成人。家裏有塊地種了些菜,實在不行就去深山裏挖些野菜,水裏捕幾條魚,日子勉強過得下去,但幾個年幼的孩子抵抗力不足,都染了病,藥費太貴,她不得不出來賣東西籌點銀兩。
“真好啊,老朋友多年後還能重聚。”言盛寧雙手捂着臉,有些羨慕有些感慨,“不過我記得朝廷幾年前有過政策,專門針對長安孤寡孩童的。”
“朝廷分發的物資,其實還比不上那些富商的救濟。而且我們住得偏遠,得到的幫助相對城裏的自然又少了些。哎,她們來了。”
坐在馬車上言盛寧心裏有了些盤算,當初她以姚元的名義去地下錢莊借的一大筆錢到現在都還沒動過,也許能拿它做些善事吧。
回去後,喬非又拿來了歷年籁音閣表演過的大型曲目,“這些給你作參考,你看多少天你能把曲子譜完給我?”
言盛寧飯後啃着蘋果,悠哉不到片刻,又有事做啦!
“別幹瞪着眼睛看着我,快點說話,你需要多久才能好?”
“喬非,你是想忙死我。”
“是啊,我看你就該多做點事,不然你留在籁音閣想白吃白住?”
“我可以給你暖床啊!”
“言盛寧!”
“好啦。”言盛寧叼住蘋果,低頭認真地翻閱起來,表情有點滑稽。喬非臉上挂着一抹淺笑離開了屋子,她還要找紅姨商讨明湖表演的事宜。
皇帝之前讓大理寺卿轉移晉餘,一是防止太後真有什麽過激之舉,二來皇帝想看看,誰那麽大的膽子敢給太後通風報信。
“李伯,朕沒想到會是你。”李肅,曾在唐家當職,唐蘊起事後常年跟随侍奉在其左右,唐家上下對他都很信任。
“李肅你身為大理寺獄丞,掌率獄史,知囚徒。你早知道她是誰,不告知上級,卻去向太後彙報,意欲何為?”
李肅成了階下囚,面無怯色,他道:“皇上當真要如此殘虐,連個女娃都不肯放過?按輩分來說,她還是你侄女啊皇上!”
“夠了!”唐錦明最忌別人說他殘虐,強壓心中不快,“朕是不是暴君,不是你一人說了算。”
“壓他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萬年冷評體質,算了吧
☆、一卷三十三回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即使是帝皇家,更是如此,唐錦明後知後覺,他以為當年太子,三皇子的餘黨早就剿除得幹淨,可沒顧慮到那些中立黨,那些曾經站在他父親身邊的人,他們明哲保身,對他又到底存的什麽想法?是否如面上這般忠心耿耿?想起李肅的兩個兒子,一個侄兒都在長安任職,唐錦明胸中一陣郁結。國家用人一事,本就是壓在唐錦明心中的一塊大石頭。朝中文臣大多是丞相崔貴的門生,因而當年自己得勢後首要之事就是承諾會封崔媛為後。
申朝時期采用分科考試選撥官員,皇帝覺得這套選拔制度再做改善,或可延用。
言盛寧開始忙碌起來,白天去村落醫治孩童,午後回來窩在房裏譜曲子。小日子過得挺有規律,吃得飽睡得香。
“糖水。”
“是看我努力幹活,才獎賞給我的嗎?”言盛寧放下筆,伸手接過喬非遞來的碗,張嘴就喝了一口,甜甜的,美味的東西連帶心情都能改善!
喬非看到言盛寧的笑容,她的眼裏也有了絲笑意,“是要感謝你,幫我把我的活也做了,讓我有個清閑的時光。”
“你去幫魯新救治孤兒,有什麽感覺?”
“感覺?你要我去,不是因為她是你的朋友,然後我恰巧又懂些醫術,就順便幫個忙,不是這樣嗎”
“好吧,我換個問題,盛寧你為何學醫?”
“為了讓我母親能夠活下來。”言盛寧脫口而出。
“然後呢?”
喬非問住了言盛寧,她一眼識出了言盛寧身上問題所在。言盛寧聰明,好學,興趣頗多,琴棋書畫都不在話下,醫術更是超絕于人。可惜她就像一葉浮萍,寧願随水漂流。她的人生沒有任何的目标,或許之前有過,但不知什麽原因也全都蹦散了。
“難道你還想讓我懸壺濟世,造福一方啊!”顯然,言盛寧不能贊同,她散漫慣了,可不願耗這個精力。
“巷子裏的婆婆,年過半百,兒孫滿堂,卻每日推着小車賣她的綠豆糕;魯新日子過得清貧卻要養着十幾個孤兒……”
“且慢。”言盛寧喝完最後一滴糖水,“真好喝。”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
言盛寧豈會不懂喬非說這些話的用意,難為了她像個長者般苦口婆心地勸誡自己。
“我現在就想在這兒陪着你。不是都說好了你到哪我就到哪。”
“好。”一聲應答,話題就此終止。喬非懂得适可而止,有些東西點出即可,她不能替她做任何選擇。
“給我,我再去替你盛一碗。”
言盛寧目送着喬非走出去的背影,嘴角上揚,“尋找人生的意義麽!”那麽籁音閣是否是你人生的目标?掃了眼圓桌又擡眼看屋子裏的橫梁,言盛寧笑意不明。
老太太蠻橫起來,就算是天子都被折騰得夠嗆。太後連日來都沒從李肅那得到消息,她也不是傻子,很清楚必然是皇帝搞了動作。每每想到晉餘是長子唐錦祥唯一留在世間的女兒,眼前總會浮現起兒子血跡斑斑的屍首,太後忍不住抹眼淚,她是鐵了心地要保下晉餘。皇帝知曉太後傳喚他的用意,故以公事繁忙為由婉拒了她,事不過三,太後氣急,直接起駕到了禦書房,讓皇帝躲無可躲。
“母親,兒子該說的之前都說了,晉餘一事沒有回旋的餘地,朕已全權交給大理寺處理。”
太後指着皇帝的面孔,怒罵他冷血殘暴,弑兄殺弟,氣死親爹。罵到最後,情緒高漲到控制不了手腳,拳腳劈頭蓋臉地過來,唐錦明緊咬着後槽牙,不吭聲不阻止,想着忍忍讓她發洩出來也就過去了。但太後今日有備而來,打完罵完後她走到大殿裏的柱子旁邊,說:“你要是不肯放人,我就當場撞死在這,唐錦明我倒要看看天下人會如何看待你這個皇帝。”
“母親你就那麽恨我,恨到要讓我背上弑母的罪名。”唐錦明想來何其可悲,他一直想要是當年死的是他,母親是否也會為他難過,為他瘋狂至此。
“對,要不是你,錦祥不會死,他不會。”
“是他不肯放過我,母親!當年是他設下埋伏,是他先要置我于死地。您可不可以公平點!”
“還不是你觊觎太子之位。”
唐錦明原本還算冷靜,幾句話後青筋暴起,不甘也好憤怒也好,壓在心裏太久,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憑什麽?我不配嗎?就因為他是長子?我比不上他?我在前線攻城你們在後面坐享其成?你看看,到最後擁護我的人不是更多?”皇帝抓着自己的黃袍,眼淚從眼角滑落,“否則朕豈能登基為帝。”
“好啊,哈哈,你都如願登上皇位,殺光了所有反你的人,天下都是你的了,你怎麽就不能大度一點,放過一個孩子呢?”
“朕解釋過,您該知道晉餘她做了什麽,是朕不放過她?是朕非要去欺負一個小女孩?荒謬。”
“皇帝是說什麽都不肯放過她。是吧!”
太後抱着柱子,頭重重地往前一磕,“咚”的一聲。
“母親!”
放了晉餘還要把她安置在皇宮內院,後患無窮。皇帝可以預計到往後會因為她引起的種種問題,太後不會因為自己放了晉餘而感謝他,他們的矛盾只會因為她而越來越深,他還得處處防備着她,提防她謀害自己,更要憂心她會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可,唐錦明最終還是妥協了,抱着老母親的身體,一把年紀,磕得一頭血,大概他也是年紀大了,才會心軟。
“朕會放了她,讓她進宮,給她安排好住處。保證您随時去看她,但她不能出那個院子,必須有人看守。朕讓步于此,母親莫在為難我。”
“您好好歇着吧。你們,要照顧好太後。”
“皇上,是否擺駕常樂宮?”
“不了,朕心情不好,不想影響芷妍也跟着朕不高興。辰俊還在皇宮吧,宣他觐見。得和他談一下牧厥的局勢。”
唐芷妍撐着傘,雨中站立了一個多時辰,凝望着籁音閣三個字。
☆、一卷三十四回
“我見姑娘站在這兒有一會兒,可有什麽事?”
還是南黎率先開口:“你好,我們是來找人的。”
唐芷妍不知怎麽心裏一陣慌亂,她一個掉頭就要離開,風有點大,雨水全打在臉上,冰冰涼涼。
“公……小姐。”南黎跑上前試着去拉住她。特地從宮裏出來為的不就是要見上一面。公主心裏的苦南黎全看在眼裏,她相信小姐心裏同樣不會好受。那為什麽還要彼此折磨呢?
“我們都到這了,就和她見一面吧!”
“她會想要見我嗎?”言盛寧不會知道,自己“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就能摧毀唐芷妍全部的信心,讓她變得猶豫不決。
見了她又能說些什麽呢?為什麽好端端的兩個人會演變成這樣?唐芷妍止步不前,南黎站到她身側,繼續勸道:“她當然會想要見你。你不知道她有多喜歡你,往日我們在清竹苑小姐總是會笑意盈盈地提到你。出了皇宮,見到好吃好玩的,一定會想到你。她可曾會對別人這般上心?”
“所以你要相信她,她一定有苦衷的。”
“走吧。”南黎拉住唐芷妍的胳臂返回到籁音閣。
言盛寧背着藥箱一路走回來,總算再拐個彎就能到雀鳴街。
紅姨開了一間雅間,讓唐芷妍南黎二人稍坐片刻,容她去尋一下言盛寧。
喬非聽到敲門聲,合上了書籍,“誰?”
“是我。”
拉開房門,“紅姨,何事?”
“有兩個姑娘來找言姑娘。我讓她們在雅間侯着呢,她人在嗎?”
看來是言盛寧在宮裏的故人,算算時間,她也該回來了。喬非說:“你讓她們等一會兒吧!言盛寧肯定在回來的路上。”
“還有,來人身份尊貴,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坐回到位子,失了讀書的心情。喬非将窗戶推開,雨又下大了些,風一吹雨絲全飄了進來,她出門沒帶傘不知道會不會被淋濕,是因為下雨才回得晚了嗎?
穿戴着從魯新那借來的蓑衣草帽,言盛寧一路追蹤賀沖到了白雲峰山腳。藥箱太重有些礙事,她把它撂在一棵老樹下。在雀鳴街再次看到賀沖的身影讓言盛寧有些驚喜,原來白雲峰就是他的藏身之處,她倒要看看,他到底在搞些什麽名堂?
雅間,唐芷妍和南黎幹坐着,等了一段時間後聽到了一串敲門聲。兩人一同站了起來準備去開門不小心撞到了一起,南黎笑了笑示意公主去開門,唐芷妍有些情怯,打開房門,好驚豔的一張臉。
喬非也仔細打量起唐芷妍,太後壽誕上其實她們有過一面之緣,喬非記得她,站在皇帝身邊光彩奪目的那位公主。但唐芷妍當然沒把喬非放在心上過,整個宴席上都顧着和言盛寧“眉來眼去”。
“言盛寧一早出去到現在都沒回來,可能她是找到了一處地方躲雨才耽擱了時辰,你們要繼續等下去嗎?”
“算了,我們回去吧,南黎。”
“可是……”
“別說了,今天的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們也不能出來太久,回吧。”
“咔擦”踩斷了幾根樹枝,該死,言盛寧屏吸躲在樹後,希望自己不會被發現。
走出籁音閣已有段距離,唐芷妍忽然扔掉了手裏的傘,回身猛沖了回去。徒留南黎站在原地一臉驚愕。
濕漉漉地再一次出現在喬非的眼前,喬非一甩手,紅姨退下。她并不驚訝為什麽唐芷妍會原路返回。
“進來吧。”喬非又拿了條幹淨的手帕,“擦一擦。”
“你回來,還是想要等她吧。”倒了一杯水,碰了碰茶壁,溫熱剛好,“來,喝了它。”
唐芷妍擦淨臉上的雨水,又喝下熱茶,她緩了口氣說:“你和言盛寧什麽關系?”
“朋友。你回來就是為了問這個?”
瞪大了眼睛,唐芷妍想要從喬非的臉上看出破綻,直覺告訴她,她們倆沒那麽簡單,言盛寧可從未在自己面前提過喬非這個朋友,南黎也不清楚什麽籁音閣。今日唐芷妍見到了喬非的這張臉,她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只是朋友?”她不死心地又問了句。
喬非冷靜地喝着杯裏的熱水,“不然你覺得呢?”
“還是說你對她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胡說!”被人言中了心事,唐芷妍比不得喬非會藏心思,簡直太容易被人看出來。
“你知道她為什麽要出皇宮嗎?”喬非見狀反問回去。
“為什麽?”
“也許回宮後問問你的父皇,他會知曉原因。”
唐芷妍看到床上的玉笛,眉頭一皺,“這裏是你的房間?”
“對啊。”
言盛寧七歲生日,唐芷妍送過她一支玉笛,當時她開心極了說會永遠佩戴在身邊,會吹好聽的曲子給自己聽。
“你怎麽了?”
“沒事。”
“你怎麽了,公主?”
唐芷妍出了那間屋子,整個人恍恍惚惚,只覺得心裏有什麽碎了。她從來都以為言盛寧只會和她比較親近,她會允許自己靠在她身上胡鬧,會同意自己和她大被同眠,會送給自己很多奇奇怪怪的手工東西,會想盡辦法地哄自己開心……然而一切的一切,當唐芷妍發現了言盛寧和喬非同住一屋的事實後全被打破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她心裏沒有她想象得那麽重要。
靠在南黎的肩膀,任由眼淚掉落。
皇帝告知唐辰俊,他會派他去帶一支特殊的隊伍。牧厥的情勢還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