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醉
“這幾日殿下在京中玩得可好?”
宋钊替葉柯王子斟了一壺清茶,将婢女端上的白玉珍珠糕送至那人面前。
“殿下年紀尚輕,興許愛吃這些帶甜的,在下便依着口味點了一些,希望能合你們葉柯人的胃口。”
“好、好……”
葉柯王子愣愣地看着宋钊那只指節修長的手,初見時的輕佻模樣蕩然無存,一張白淨秀美的臉也漲得通紅,心也怦怦地亂跳起來。
這幾日任性地央着那右相大人陪自己在城中各處游玩,那人非但沒有嫌棄自己的無知與拖沓,反而十分耐心地為他一一作解。
如同書中走出來的彬彬君子般,有禮而不逾矩。
唯一遺憾的是,他近日來種種若有似無的撩撥,似乎都被那右相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想多拉近關系都沒辦法。
“上京雖好,只可惜再過些日子便看不到了。”葉柯王子托着腮望着宋钊,嘆了口氣,意有所指道:
“真想在此地多留幾個月……”
宋钊抿了一口茶:“殿下若是憂心進宮一事,現下便可放下心來。”
“嗯?這是為何?”
廂外珠簾攢動,走來一人:“上京未來數月應當不太平,宮中選妃的日程也因不明緣由取消了,此地确實不宜我們久留。”
膚色黝黑的恩平看見端坐的宋钊,竟然朝他跪下行了一禮:“先前在宴上不便與大人相認,請恕恩平不識禮數之過。”
“什麽……!?”
葉柯王子瞪大眼睛看着将恩平扶起來的宋钊,一時理不清腦中亂緒:“你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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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平道:“說來話長,宋家與我有些淵源。”
“淵源……你不是我父皇撿回來的孤兒嗎?”葉柯王子看着這個自幼同自己一起長大的侍從,臉上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這……請容我回頭再與殿下解釋。”
宋钊望着恩平,道:“你從南邊來,蘭陽那兒可還太平。”
恩平垂首道:“前幾月雪災不斷,幾條河江汛道全凍住了,身為樞紐的大霰關更是直接被雪崩壓得封關了,受災的消息傳不出去,災民只能往南邊跑,還有一些甚至乘船偷渡到了葉柯。”
宋钊聞言深深地皺起了眉:“前月天氣确實嚴寒異常,我聽戶部所報各郡縣皆無異常時,便已起了疑心,沒料到受災竟如此嚴重。”
恩平也嘆了口氣:“據說蘭陽還算好的,有一個逃難到葉柯的冀州人說,自今年夏時他們便加重了各種賦稅,平日過活便已十分艱難,更別說碰上這天災了。”
“凍死、餓死的也有幾百人了。”
加重賦稅……
宋钊眉頭緊蹙,戶部從侍郎至尚書從未有人在朝中提過此事,這可是欺上瞞下之罪。
這雪災加上人禍,久而久之便會釀成天下大亂之勢,翼冀兩州又多匪寇,這一亂所激起的民憤不可估量,後果也将不堪設想。
記得戶部前掌事蘇其正是宋瑾恒的人,想來這“人禍”也是為他們起兵謀反埋下的一把利刃。
“将平民百姓的性命當作奪權的籌碼,簡直喪盡天良——”
“恩平,你過來。”
恩平感覺自己手上多了個沉甸甸的物事,定睛一看,乃是一枚刻着“宋”字的鑲玉令牌。
——竟是宋家的家主令。
“大人!我……”
宋钊朝他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隔牆有耳,這幾日我一直在找機會與你交談,便是為了交予你此物。”
“既然陳國公一派想将南方雪災一事瞞下,我平日裏也只得裝着不知曉,也好看那諸葛少陵到底賣的什麽關子。”
“只不過,對于那些無辜百姓,我不能坐視不管。”
他朝恩平附耳道了幾句,恩平正色聆聽着,不時點頭應和,在心底細細記下了宋钊交代的話。
兩人一直談到了暮色西沉。直至宋钊離去時,葉柯王子還是一臉迷茫地望着他們,似乎還沉浸在“他們居然是舊識”的震驚裏。
“宋大人到底同你說了什麽?”
葉柯王子看着悶頭飲茶的恩平,郁郁地問道。雖然方才兩人的談話并未避諱他,但他卻一個字都沒聽明白。
方才說了很多話的恩平在葉柯王子面前似乎又變得“沉默寡言”了起來,只伸出他那寬厚的手掌,在那人腦袋上摸了摸,半天才擠出幾個字來:
“沒什麽。”
“你敷衍我。”葉柯王子覺得自己的心酸酸的,這些天宋钊跟在自己身邊,原來只是為了找機會同他身邊的恩平說話罷了。
原來自己在那人眼裏還不如這個半天吐不出人言的臭石頭。
“臭恩平!我不理你了!!”
恩平抓起一塊珍珠糕送進嘴裏,看着莫名其妙開始發脾氣的葉柯王子,撓了撓頭。
自己又做錯了什麽……
待宋钊終于坐上馬車回府時,西天的雲霞已經散了大半,給群山留下一抹輕淡的尾韻後,便遁入天涯無尋處了。
一輪新月挂上了枝頭,悄然照亮了竹葉石階間的薄薄新雪。
“大人……”
侍從心驚膽戰地站在宋钊身後,小心觀察着他的神情:“元、元大人囑咐我,這是特意……特意為您做的全魚宴。”
他看着那眉目冷清的宋大人伸手拈起了盤中明顯被人吃剩的魚骨,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元、元元大人還說,您愛吃鲫魚背,所以、所以特意為您準備了鲫魚頭、鲫魚尾,鲫魚膽……”
侍從正想伸手擦一把頭上的冷汗緩一緩,結果一擡頭,猝不及防地撞見自家大人微微上揚的嘴角。
“他人呢?”
宋钊将那魚骨放下,平靜地用絹巾拭了拭手。
侍從依言道:“回大人,元大人說他到張府去了。”
宋钊點了點頭,似乎早有預料一般,回頭朝下人吩咐道:“備車。”
月過中空時,元錫白已經爛醉如泥地倒在桌上了,嘴邊嚷嚷着難以辨識的胡話,連有人來接他都沒察覺。
“這……子初兄飲酒太猛了,我實在是攔不住……”
張宇賢望着東倒西歪的酒樽空壺,瞄了下眼前一臉正氣的宋大人,不知為何有些莫名心虛。
“無事,他的性子我知道。”宋钊将癱軟成一團的元錫白扶了起來,朝張宇賢道:
“今晚多謝張大人的招待了,希望他沒有給府上添麻煩。”
“啊,沒事沒事,子初同我是多年至交了……”
張宇賢被宋钊的客氣搞得有點受寵若驚,他自己也喝了不少酒,一時把自己要同人家結識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了,在寒風中傻傻地目送着兩人離去,還貼心地給右相大人遞了一枝紙燈籠來照明。
那紙燈籠像個圓滾滾的桔子,泛着赤黃色的暖光,照明程度有限,觀賞價值卻不錯,極有可能是某種用來逗小孩的小燈。
柔和的微光映在元錫白醺然的臉上,将那人鼻頭與眼角的微紅照得一清二楚。
宋钊靜靜看了一會兒,一時沒忍住上了手,在那翹起的鼻尖上捏了捏。
“你、你誰啊你——!”
元錫白醉得六親不認,一掌重重地拍開他的手,自己卻因為失衡差點要跌倒,幸好宋钊反應極快地攔住他的腰,才得以幸免此難。
“幹嘛扶着我!我……我又沒醉!難道不會自己走路嗎……放開,我要回、回府!”
“回哪個府?”
宋钊嘆了口氣,把人摟進懷裏:“你都要回我的府上了,還問我是誰?”
元錫白遲鈍地反應了一會兒,擡起頭眯着眼睛端詳面前這張臉:
“……宋钊?”
宋钊“嗯”了一聲,看着懷中之人的眉頭越皺越緊,甚至露出了一絲兇相。
想起府中那幾盤被摧殘的魚,依據那人脾性,他懷疑喝醉的元錫白接下來會氣得直接往自己臉上招呼幾下。
正在他準備好如何一招制敵時,身子竟猝不及防地被人緊緊抱住了——
只見方才還耍狠的人此刻正把頭埋在自己胸口,聲音竟帶了一絲罕見的委屈:
“你怎麽才來……”
【作者有話說】:
最近快期末了,忙着預習整本書,更新比較緩慢(ノへ ̄、)見諒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