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那日,諸葛少陵自從打鸾鳳閣回殿後,面上便始終陰霾不散,性子也變得陰晴不定起來。下人們只要做了稍微不合他心意的事,便會被拉去施以杖笞之刑,十中有八九不是殘了就是廢了。
而樓懷先前的貼身侍從皆被他扒皮抽筋,将死狀凄慘的屍身懸在大殿上,排成了一排驚駭的“人牆”。
過路的宮人皆面色慘白,吓破了膽似的不敢有半分置喙,更有膽子小的見到此景,便尖叫一聲暈了過去,扶都扶不起來。
可在接連重壓酷刑之下,也沒能拷問出印玺的下落。
“陛下問你話呢,把他的玉玺藏到哪兒去了,嗯?”諸葛少陵不徐不疾地搖着他的兔毛羽扇,語氣中帶着一股詭異的輕柔。
跪在庭下的小太監像個拔了毛的鹌鹑,渾身都在發抖,眼瞳因着恐懼瞪得奇大,仿佛見着了什麽駭人驚悚的東西。
只見諸葛少陵話中的“陛下”穿着一身金絲龍袍,歪歪斜斜地靠在椅上,手指又腫又青,跟在黴水裏泡過一般,渾身散發着一股難忍的臭味。
而他身側的侍官卻好像對此視而不見一般,仍舊恭敬地站在寶座兩側,仿佛沒看座上那具皮膚青紫的屍體一般。
好好的皇宮仿佛一夜之間成了修羅煉獄,一切變得離奇又荒謬起來。
“大人……大人饒命………”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咽了口口水,但仍咬着唇說不出話來,只哆嗦着朝階上的諸葛少陵“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諸葛少陵卻似乎極有耐心一般,朝空曠處喚了一聲:“把他帶上來。”
話音剛落,只見兩側暗衛從殿外拖了一個人進來。
說那是人,卻完全被折磨得失了人形,更像是塊支離破碎的“抹布”,拖行之處留下了一道望不見盡頭的血路。
小太監見到那人的臉,臉色霎時慘白一片,吓得失了聲,連檔部都隐隐傳來了一股腥膻味。
身側之人不僅被拔了舌,還被剜去了眼,面上空了兩個黑窟窿東的大洞,顴骨邊全是還未幹涸的血跡。
但最可怕的是,那人還活着。
小太監驚恐地看着那不停含糊着哀嚎、疼得在地上打滾的人,發現他腰間挂着一枚突兀的金挂牌。
“老……老吳……?”
老吳是宮中內務府的老人,也曾在剛入宮的時候帶過自己一段時日。他平日裏待那些小太監都不太好,明明俸祿也沒多少,還總喜歡炫耀當年大公公賜給自己的那枚金挂牌,天天挂在腰上,像個耀武揚威的老公雞一般。
可就是這個明裏暗裏欺壓他們的老吳,如今卻落得了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
小太監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生怕自己也會落得如此慘狀,便急忙朝殿上的諸葛少陵磕頭道:“回大人……!奴才……奴才知道那玉玺放在哪兒,此生願為大人效犬馬功勞……還請大人饒小的一命——”
“奴才曾經在陛下書房外不小心窺見過,那玉玺就放在牆上玉仁先皇後畫像之後的暗格後——”
諸葛少陵聽罷卻不急着派人去尋,只是慢悠悠地道:“噢?怎的旁人從來沒窺見過,卻恰好被你這無品無級的閹人‘不小心’窺見了呢?”
小太監被侮辱了也不惱,反而将頭顱低得更下了,聲淚俱下道:“回大人……奴才、奴才确實當時是鬼迷心竅,給侍官們送完東西後沒回去,便一直躲在陛下書房的屏風後,想着偷點東西來換點錢財………”
“你這小太監膽子挺大,确實是為了錢連命都不要了。”
諸葛少陵笑了笑,似乎信服了他的說辭,朝身側侍從道:“去,到先皇後的畫像那兒去找找。”
随而朝地上那瑟瑟發抖的小太監輕笑了一聲:“若是說謊騙我,你的舌頭也沒了。”
那小太監一聽,直接吓得腦袋一歪,倒在地上暈過去了。
過了一會兒,方才被諸葛少陵派去尋找玉玺的侍從回來了,面上卻沒有絲毫欣喜之情,反而帶着股畏懼與猶豫。
諸葛少陵眉頭一皺,不耐煩道:“有話就說。”
“是……”
那侍從支吾了半天,才道:“畫像後确實有一個機關暗格,但……但暗格裏卻什麽都沒有……”
聽到這話,諸葛少陵怔了一下,才終于變了臉色,轉身往殿外大步走去——
正當元錫白沉思時,門外突然響起了幾聲輕輕的叩聲。一擡首,卻見太子換了一身檀色中衫,像一只不安的小動物,立在門外怯怯地望着他。
“殿下。”
元錫白與徐達立馬從座上起了身,要給他行禮。
“元先生,徐大人,不必多禮了。”太子咬了咬唇,握在門框上的指頭緊了又松:
“孤……只是想問問,姐姐現下如何了。”
“公主如今領着朱雀軍在城南與敵軍對峙着,想來那諸葛少陵也不敢貿然出兵,再加上李敢已率軍趕回城應和,她應是安全的,請殿下放心。”
徐達喚了人給太子捎來一件狐羽大氅,親自屈下膝給他裹上:“這段時間委屈殿下了。”
“不、不委屈……”
元錫白望着太子蜷得死緊的手心,眉心一跳。
“宋先生,右相大人何時才能醒過來?”太子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
“他雖受了重傷,但好在醫治的及時,大夫們說應當這幾日便能醒了。”
徐達拍了拍太子瘦削的背,溫聲道:“若有什麽事,不妨同我們說,這裏的諸位都是真心扶助您,并且值得信賴的人。”
琴解語也側着頭,朝太子露出了善意的淺笑。
太子聞言似乎鼓起了些勇氣,問道:“不知方才各位大人在談些什麽呢?”
“我們在聊玉玺失竊之事。”元錫白将太子扶至座中,替他斟了一杯熱茶。
“也索性有人将它帶出宮了,才沒能讓諸葛少陵的詭計得逞。”
太子黑烏烏的眼睛望着元錫白:“先生心中可有可疑之人的人選?”
“若想要帶有玉玺,首先得知曉它的下落。”元錫白卻對此避而不答,反而轉頭問起了太子:
“太子比微臣更了解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太子沉吟了片刻,坦言道:“父皇……平日裏生性多疑,在書房時也不讓內侍與妃嫔靠近,就連我都不知道那物的所在。”
“若是有人知曉玉玺的下落,那人必定是與父皇極為親近的人。”
“孤曾聽聞,生母曹皇後同父皇的感情十分深厚,除了她以外,孤想不出還有人能知曉玉玺的所在。”
徐達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麽寬慰話,卻被元錫白打斷了:“那明釋公主呢?”
太子腦子似乎還未轉過彎來:“姐姐她……”
“她也十分受你父皇寵愛,還成為了大胥史上唯一一位手握重兵的公主。如果是明釋公主,或許也能知曉玉玺放在何處,從而在宮宴後悄悄地帶出皇宮……”
“不!!姐姐是不會做那種大逆不道之事的,她同我一樣,都不知道那玉玺在哪——”太子到底還是個不大不小的孩子,被元錫白一激便霍地一身站了起來,紅着臉反駁道。
“元大人……”徐達也不贊同地看了元錫白一眼,示意他君臣有別。
元錫白卻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對太子放柔了聲音:
“殿下以為,此等形勢下把玉玺帶出宮是大逆不道之事嗎?”
太子咬了咬唇,誠實地道:“倘若父皇仍健在,将那儲君信物帶出宮确實是離經叛道、不孝不悌之舉。”
“臣知道了。”
元錫白飲了一盞茶,待太子平複心情後,又緩緩道:“殿下,沒有什麽要同我們說的?”
“什麽?”太子愣愣地看着他。
“微臣進宮教您課業也有一段時間了,雖然不似太傅那般長久,但也算是您半個老師,對您的性子也有所了解。”
元錫白望着太子的眼睛,道:“我方才将玉玺失竊的推測告訴了徐大人,他聽完之後非常震驚。”
太子怔了一下,随即掩飾地低下頭來:“孤……”
“臣沒有指責您的意思,但您聽見玉玺不在宮中之時,表現卻是反常的平靜。而當聽見臣懷疑明釋公主之時,情緒卻特別激動。”
“臣知曉殿下是個表裏如一,誠澈分明之人,所以當您說您和公主不知曉玉玺藏在各處時,臣便相信殿下所言俱是實話。”
太子面色緊張地看着元錫白,剛要悄悄地松一口氣,便聽見他輕聲道:
“可不知玉玺曾經在何處,不代表不知它現下在何處,對嗎?”
此言一出,徐達與琴解語都将目光投向了惶惶不安、座如針氈的太子。
“有人交付過您不能将此事說出去,是嗎?”
元錫白走到太子跟前,屈下身子來與他平視:“就像徐大人方才說的,在座的各位都是值得信任的人,特別是琴姑娘,她冒着極大的風險将殿下你接應到此處,殿下若是還有心事瞞着我們,他們都會難過的。”
太子眼神游移,絞盡了手指:“孤……”
話音剛落,那扇隔着內室金鯉戲蓮的屏風發出一陣響動,緊接着,便傳出了一道熟悉而微弱的男聲:
“……是我…交付他的。”
仿佛一道驚雷炸在耳畔,元錫白驀地回身。
卻見方才還躺在床上的宋钊正披着一件單衣,半躬着身子扶在屏風上,面上雖有蒼白病色,但依然擋不住那頹唐如玉山的清絕容貌。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元錫白,裏頭仿佛隐着深深晦晦的萬千情緒。
“殿下……可以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