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

“琬兒既不是奸細,也不是造成洪災的罪魁禍首,為何要怕七皇子?”徐琬手上動作頓住,沖徐琛眨眨眼,“哥哥可別想糊弄我,莫非我方才猜的不對?”

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又不能說。

一時進退兩難,徐琛急得一腦門汗,霍然起身道:“哥哥剛想起來,大名府修築堤壩,我們徐家也出了銀子的,未免被有心之人使壞,我這就去找爹爹商議!”

說完,大步流星離去。

或者說是,落荒而逃。

徐琬沒叫他,拈起一枚蓮子丢入檀口,咬碎了,含笑品着舌尖清甜。

柔軟的薄紗上,若有若無映着窗外蓮花荷葉水光山影。

她猜錯了呢。

既然哥哥不說,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左右不會比入東宮為良媛更糟。

“小姐,表少爺差人送來一筐蜜桃,新鮮着呢!”

徐琬自顧自畫着窗外景致,眸光微微閃動,蜷長睫羽稍稍合攏,斂起眸中暗芒,随口道:“你們拿去分了吧。”

面色雖無異樣,春雨似的嗓音卻透着些莫名清寒。

菱枝和白羽面面相觑,怎麽小姐病了一場,同表少爺和表小姐生分許多?

“小姐可是害羞了?”菱枝心直口快,素來藏不住事兒。

白羽扯了扯她衣袖,都沒能攔住。

聞言,徐琬筆鋒一滞,宣紙上煙霭似的黛色山影略重了些,作畫的心思忽而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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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起筆,白羽趕忙上前收拾。

徐琬掃了一眼菱枝面前圓幾上那筐蜜桃,個個比她拳頭還大,上粉下青,甚是讨喜。

偏偏送桃的人,敗胃口。

“阿娘是不是問了你們,我同表哥素日的往來?”徐琬走到銅盆邊淨了手,擦幹指間水珠,沖菱枝展顏笑道,“定然不是問的你。”

菱枝睜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卻見徐琬已然扭頭,朝着白羽悠然淺笑:“夫人問了些什麽?你又是如何應的她?”

正巧白羽已将書案規整好,走上前來,對上徐琬清麗無雙的面容,見她眸光澄澈,并無一絲羞赧窘迫,登時心如明鏡。

“小姐去給夫人請安時,李嬷嬷單獨把奴婢叫去偏廳問了幾句。”白羽淺笑回禀,“奴婢聽李嬷嬷的意思,鬥膽猜測,夫人應是起了心思,想把小姐許給表少爺的,小姐同表少爺之間素來清白磊落,奴婢據實已告,想來夫人會再問問小姐的心意。”

徐琬默默聽着,卻是不敢往好處去想。

從前,阿娘同舅母閑聊時,舅母幾度透露親上加親的心思,阿娘也曾有幾分意動,她直言只當表哥是兄長,阿娘的心思才淡了。

此番舊事重提,定與那些刻意瞞着她的事有關,為了護着她,阿娘未必還肯順着她。

“随我去見夫人。”徐琬淺青色裙擺微動,舉步朝門外走,“把那筐桃也帶上。”

到了正院,蘇夫人剛跟下頭管事婆子們理事畢,捧着一盅凍葡萄在吃。

徐琬坐在蘇夫人對首,搶了那凍葡萄,不等蘇夫人發話,她已笑盈盈喚人把那筐鮮桃搬進來:“阿娘,琬兒自不能白吃您的凍葡萄,我拿這筐蜜桃跟您換!”

坐在對首的蘇夫人掃了一眼那蜜桃,笑得無奈。

眸光寵溺落在徐琬面上,見她眯着眼眸貪吃的模樣,忍不住心下一軟。

執掌中饋多年,府中往來之物,有幾樣是她不知道的?

蘇夫人嘆息一聲,擡手拿指腹輕輕在徐琬額角點了一記:“果真不喜歡吃桃?”

嘴裏問的是桃,徐琬卻知道,阿娘問的其實是送桃的人。

徐琬面上笑意不減,輕輕搖頭,口裏嚼着沙甜冰涼的凍葡萄,含混道:“不喜歡。”

見蘇夫人沒再堅持,徐琬烏亮的墨瞳滴溜溜一轉,忍不住得寸進尺。

湊到蘇夫人面前,一面替她捏肩捶背,一面淺笑撒嬌:“阿娘,琬兒今日想去如意樓用午膳,給您帶您最愛吃的鵝油酥回來。”

“那便早些去,若是鵝油酥賣完了,下次娘可不會輕易準你出門的。”蘇夫人側過身子,笑着替她整了整發間金鑲南珠碧玺花簪,允了。

見狀,徐琬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遲疑一瞬,終是含笑起身。

臨出門前,蘇夫人卻又喚住她,命李嬷嬷取來五百兩銀票來交給白羽。

對此,徐琬哭笑不得,她手裏何曾短過銀錢呢?

便是在東宮那些不見天日的過去,也不曾短過,可惜當年豐厚的嫁妝全喂了狗,她是靠着爹娘給的私房錢打點下人過活。

思量間,轎子已到如意樓外。

轎簾從外邊掀開,徐琬躬身鑽出來,攜着淡淡花香。

斜風輕拂幂籬,露出她線條姣好的下颌,皙白面容隔着薄薄輕紗,如霧中白昙。

将近午時,如意樓前車水馬龍,她鑽出轎簾的一瞬,周遭喧鬧都凝滞一瞬,衆人紛紛望過來。

白羽微微擰眉,側身将徐琬擋了擋。

不知何人嘆道:“你們聞見花香沒有?這就是徐家千金吧?聽說天生鳳命,我原本不信的,啧啧。”

“由得你信不信?這樣的容色,除了皇帝老兒,誰消受得起?”

人群中,一身錦衣的趙昀翼悄然打量着徐琬,神色泠然。

他身側的勁裝男子,卻直勾勾盯着徐琬,俨然癡了。

徐琬的注意全都在衆人的竊竊私語上,聽到鳳命二字,登時心下駭然。

這便是爹娘和哥哥瞞着她的事麽?她并非第一次出門,從前也沒聽說過這種傳言,究竟是誰傳出來的,意欲何為?

聖駕不日便會抵達金陵,這傳言定是有意說給貴人們聽的,莫非這才是太子設計,以那般卑劣的方式納她入府的緣由?

真是可笑至極!

徐琬悄然攥了攥拳心,脊背發涼,有人想拿她當棋子,也得看她樂不樂意。

偏偏只是流言,她無從辯解,即便辯解,也得有人信不是?這種子虛烏有的話,如何證實?

“诶?她怎麽不解釋?”勁裝男子見徐琬淡然自若往裏走,推了推趙昀翼,“莫非此事真是徐家故意傳的?究竟是徐家的主意,還是……”

“不是。”他話沒說完,便被趙昀翼冷冷打斷。

“什麽不是?”

趙昀翼沒理他,卻見一個衣着半舊的孩童,從人群中鑽進來,故意朝徐琬身上撞了一下,拽下她腰間玉佩便往另一側人群裏跑,身子靈巧,顯然是慣犯。

“哪兒來的小孩,橫沖直撞的,家裏大人也不看着些!”勁裝男子率先抱不平。

“他還是個娃娃呢,就別計較了吧?”衆人紛紛勸着,甚至讓開路,由着那孩子逃跑。

那孩子看起來瘦瘦弱弱,力氣倒是大,徐琬被撞得身形不穩,險些撞在門框上,幸而被菱枝護住。

“小姐,你沒事吧?”菱枝見她捂着腰側,一臉急切。

白羽也急,小姐素來怕疼,撞這麽一下,也不知傷着沒有。

“罷了,只是個孩子。”徐琬吸了口氣,面色白了一分,那孩子是鐵鑄的麽?可真疼。

她捂着腰側,稍稍緩解些,便要往裏走,卻被菱枝拉住,驚呼道:“小姐,您的玉佩不見了!”

徐琬愕然,垂眸掃了一眼腰間絲縧,原本懸着玉佩的地方空空如也。

只是個飾物,倒不值幾個錢,只是,那孩子竟是個賊麽?

不待徐琬有所反應,菱枝已然不忿地嚷嚷起來,朝小孩跑走的方向邊喊邊追:“小賊,快把我們家小姐的玉佩還回來!否則姐姐拉你見官去!”

她一邊跑,一邊嚷,圍着她們的人群也不知怎麽回事,像是有意放跑那小賊似的,時不時擋一擋她的去路。

“一塊玉佩罷了,徐家可是皇商,牙齒縫裏漏個一星半點,就夠尋常人家吃一年的,別跟個孩子計較吧。”

“正是!徐家素來自視甚高,修堤築橋,不在話下,一塊玉佩能值幾個錢?還報官,這是要毀了人家孩子呀。”

一時衆說紛纭,皆替那孩子說話,也有不贊同的,卻是人單力薄,不敢喧嚷出來。

“小爺可真是忍不了,不帶這麽欺負人的!”勁裝男子氣得捏起拳頭,便飛身踏在一人肩膀上,往那孩子的方向跑去。

身側圍觀的人只當他是要攔菱枝的,連連颔首:“可不是!快攔住那婢女,萬不能送人家孩子去衙門挨板子。”

話音剛落,衆人倒吸一口氣。

徐琬也愣住。

只見那勁裝男子身輕如燕落了地,輕易擒住了偷了玉佩的小賊,拎起他衣領便回身往如意樓門口方向來。

令她心驚的是,她竟認得這張臉,乃是太子妃謝氏的侄子,聖上親封的仁勇中郎将謝清玄。

就是因着這個人,曾在東宮多看她一眼,太子妃回頭便令人強灌她毒酒,叫她冤死在東宮。

徐琬面色煞白,小腿莫名酸軟,身子微微發顫,扶着白羽才勉強站穩。

莫非太子提前到了金陵,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她今日會出府,特意讓人演了這出戲,想讓她暗許芳心?

“姑娘,這小東西從小不學好,快送他去見官!”謝清玄說着,又從那孩子手裏奪下玉佩,遞給菱枝,“喏,你家小姐的玉佩。”

“多謝公子仗義相助!”菱枝趕忙接過玉佩,沖他施禮。

徐琬移開視線,不想再看他惺惺作态。

正往人群中搜尋太子的身影,卻見一道深青色身影旋身落在謝清玄身側,身姿如鴻。

那人身量比謝清玄還高出些許,深青錦衣上以金線繡着竹紋,如暗夜裏消散前一瞬的煙火。

他氣度矜貴,面若寒江明月,眉骨比常人深刻些許,更顯眸如深潭。

徐琬眸光微動,這個人,她不曾見過。

腦中卻不受控地浮現出一個詞,玉面。

“今兒是什麽黃道吉日?神仙般的人物,一見就是兩個,一定是我昨日去廟裏拜了菩薩,眼睛開了光!”周遭有人低聲唏噓。

神仙般的人物麽?徐琬繼續悄然打量着趙昀翼,猜測着他同太子,同謝清玄的關系。

聖駕尚未抵達金陵,他應當不是皇子。

“小孩,願不願意跟我走?”他一手自然負于身後,襯得脊背越發勁直,深眸閑閑落在那孩子臉上。

“我……我願意!”小孩掙紮着叫道。

趙昀翼淡淡掃了謝清玄一眼,謝清玄哪敢扣着人?

把小孩往地上一放,沖趙昀翼咧嘴一笑:“殿……公子要親自審問這小賊麽?啧啧,沒想到公子也會有憐香惜玉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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