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憐香
“憐香惜玉之事你不是已經做了?”趙昀翼瞥了他一眼,唇畔噙着輕嘲。
随即毫不嫌棄地牽起那孩子膩着髒污的小手,越過徐琬,往如意樓裏走。
淡淡花香鑽入鼻尖,趙昀翼腳步未停,往門裏驚呆了的夥計手裏塞了一枚銀錠:“收拾一間清淨雅間。”
被撂下的謝清玄,雖有些摸不着頭腦,卻依着本能,趕忙追上去:“公子,等等我!”
經過徐琬身側時,倒是隔着一臂遠之距,燦笑着拱了拱手。
徐琬微微收起下颌,福身還禮。
再擡眼時,謝清玄已朝裏追了進去,牽着孩童的深青色背影已跨上去二樓的木質階梯,舉手投足,說不出的貴氣。
待入了徐家常定的雅間,菱枝把玉佩放在水盆中洗了又洗,一面拿帕子擦拭,一面嘟囔:“真晦氣!”
把玉佩重新系到徐琬腰際,仍忍不住道:“小姐,那位錦衣公子究竟什麽來路?我們金陵城有這麽一號人嗎?長得仙姿玉貌,卻跟那群凡夫俗子一樣眼瞎心盲,為人處世竟還不如一個小厮公正!”
“小厮?”徐琬愕然,随即忍不住掩唇輕笑。
這會子,她已然不懼謝清玄。
甚至對太子妃也恨不起來太子妃,沒有哪個妻子願意看到夫君帶旁的女子回府,連她的阿娘對何姨娘也是不喜的。
如今,她只恨太子趙旭廷那個僞君子一人。
徐琬兀自出神,菱枝以為她忘了,提醒道:“就是那位仗義相助的小哥呀,身手真好,他們該是出自武将之家吧?”
見徐琬握着茶盞想心事,她便自顧自跟白羽探讨着,究竟是誰家主子和小厮。
“殿……公子。”徐琬腦中再度回響起謝清玄對那人的稱呼,再想到那人清絕卓然的容色,他的身份登時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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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應是傳聞中的玉面修羅,最受寵的宸貴妃娘娘獨子,當朝七皇子趙昀翼。
當今聖上,子嗣不豐,長到成年的公主、皇子不足十人。
太子乃是皇後娘娘所出,此外便只有五皇子和七皇子兩位皇子,另有幾位皇子早早夭折。
五皇子外家勢薄,且早年摔折了腿,有實力同太子抗衡的,唯有七皇子一人。
可惜,七皇子似乎并無争儲之意。
思及此處,徐琬心念一動,若有機會結識七皇子就好了,這樣便能探探他究竟是真無意,還是假淡泊。
皇商地位再高,也不過是個商戶,榮辱皆在貴人股掌間,她明白無法讓太子以命抵命,可若能奪走趙旭廷最在意的太子之位,想必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腦中浮現出趙昀翼的面容,徐琬下意識打了個寒噤,靠近那個渾身冒冷氣兒的人麽?她倒是不如從謝清玄下手。
食桌上擺着幾道菜肴湯羹,其中有徐琬愛吃的爨兔肉、炸玉簪,都是如意樓的招牌菜。
金黃的面衣包裹着雪白玉簪,入口脆香清甜,兔肉鮮嫩入味,徐琬小口小口慢條斯理吃着,不知不覺竟比平日多用了半碗。
用罷午膳,徐琬捧着一盞蘭雪茶,臨窗細細品咂,日光透過半卷的竹簾斜斜落在她裙擺上。
一盞茶見底,窗外車馬行人漸漸稀疏,徐琬放下茶盞,站起身來,玉佩順勢往下墜了墜,晃蕩在絲縧下。
徐琬垂眸掃過玉佩,神色莫名,七皇子為何會帶走那個孩子?
另一處雅間中,趙昀翼捧着一盞蘭雪茶,靜靜打量着小孩用膳的樣子,若有所思。
滿桌菜色皆是謝清玄點的,他雖不喜這小賊,卻也不忍苛待孩子,見這孩子身子瘦削,特意多點了幾道葷菜。
誰知,這孩子像在同他作對似的,偏不領情,一塊肉也沒動,專挑素菜吃。
謝清玄夾了一塊肥嫩的雞腿,往小孩碗裏杵了杵,沒好氣道:“你屬兔子的嗎?光吃菜不吃肉,如何長身體?把雞腿吃了,再好好告訴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把嘴裏飯菜咽下,默然将雞腿扒拉開,顫着手夾起雞腿,丢回銀盤中,一臉鄙視地望着謝清玄:“我說過,我就叫阿城。”
“你們慈幼局的孩子,都只有名,沒有姓的嗎?”
阿城不理他。
故作高冷的模樣,把謝清玄氣笑了,擡手在阿城眉心點了一記:“小東西,不告訴哥哥也沒關系,待會兒送你回慈幼局,哥哥問你們的護娘去。”
“我才不要你送!”阿城一臉嫌棄。
繼而,從高高的椅背裏跳下來,走到趙昀翼身前,捏着衣角,略顯局促:“大哥哥,你能不能送阿城回去?”
“沒空。”趙昀翼掀起眼皮望着他,漆眸深邃,叫人捉摸不透。
阿城不敢使性子,轉而朝向謝清玄,卻不同他對視,只盯着謝清玄衣襟上的紋樣,語氣別扭:“不是說要送我麽?還不走?”
言罷,自顧自往門口走去。
“嗤,真是不可愛!”謝清玄輕嗤一聲,跟上去,粗魯地揉了揉阿城總角,“臉洗幹淨,倒是白白淨淨的,再不好好說話,哥哥拿柳條幫你洗洗嘴巴!”
阿城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到底沒再針鋒相對。
這廂,店裏夥計已把白羽吩咐的鵝油酥備好,拿油紙包着,徐琬親手提起帶着熱氣的油紙往外走。
沿着木梯走下幾階,餘光不經意瞥見一抹深青色身影,徐琬清潤的眸光立時追過去。
那颀長筆挺的背影,不是七皇子是誰?
徐琬左右看了看,卻沒尋見謝清玄與那小孩的身影,不由疑惑,莫非謝清玄仍執意帶小孩去了衙門報官?
這般一想,徐琬忍不住加快腳步,想追上去問一聲,若果真如此,她願意去衙門扯了訴狀,玉佩已然追回來,她并不打算繼續為難小孩。
剛走兩步,卻被人迎面喝道:“徐琬!你娘才同我母親說起你和我哥的婚事,你怎麽會在此處招搖過市,還盯着男人瞧,你到底知不知道廉恥!”
身後緊跟着的菱枝、白羽瞬時氣得漲紅了臉,想反駁,卻礙于身份,不好在徐琬開口前插話,只得生生忍着。
一樓大堂中央,正往外走去的趙昀翼,忽而頓住腳步,微微側身,循聲望過來。
徐琬愣了一瞬,便站直身子,居高臨下掃過蘇莺時憤然的臉。
撲面而來的脂粉香太過濃郁,她忍着掩鼻避開的沖動道:“婚事?表姐說的是我和表哥麽?表姐倒是不必急着以蘇家婦的規矩來要求我,今日表哥送的鮮桃,我也已悉數交給母親,我與表哥素來只有手足之情,往後亦然。”
“什麽?你看不上我哥?不過是平日吃花吃的多些,染了花香,你還真當自個兒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不成?”蘇莺時驕傲地揚起脖頸,上下打量着徐琬,恨不得把面前給她增添仙氣的幂離撕爛。
又怕衆人越發盯着徐琬容顏錯不開眼,暗恨道:“待我哥明年高中,還未必瞧得上你呢!你否認也沒用,這會子我娘正在府上跟你娘商議聘禮之事呢。”
驀地,徐琬腦中浮現出同阿娘撒嬌的情形,心下了然,難怪今日出府,阿娘答應地那般爽利。
衆目睽睽,徐琬無意陪她丢臉,也懶得再看蘇莺時的嘴臉,轉而對蘇莺時身後兩位面帶尴尬的侍婢道:“要不帶你們家小姐去醫館看看?”
聞言,蘇莺時氣急,揚聲道:“你什麽意思?”
徐琬隐于薄紗下的玉容露出淺笑,默然牽動唇角,便要同蘇莺時錯身往下走。
樓下不知哪位看客,自作聰明,朗聲沖蘇莺時道:“她是讓你有病趕緊去治吶!”
話音落下,堂中食客齊齊哄笑。
蘇莺時氣急,眼見着徐琬拐着彎罵完她,還想溜,哪有這麽好的事!
來不及細想,蘇莺時斜斜探出一只腳,往徐琬半擡的小腿前一橫。
十數級臺階之上,徐琬全然沒料到蘇莺時竟這般瘋癫,一點防備也無,竟被蘇莺時絆個正着。
小腿吃痛,徐琬一腳踏空,下意識擡手去扶欄杆,險些将手中鵝油酥按在欄杆上,又猛然頓住。
電光火石間,膝蓋一曲,單薄的身子便朝樓梯下傾倒而去。
“小姐!”菱枝和白羽吓得臉色煞白,齊齊伸手,卻已來不及拉住徐琬。
忽而,不知何處吹來一陣勁風,将徐琬下墜的身子往上托了托。
菱枝、白羽趕忙扶住徐琬,幫她站穩。
“好險!”
“這都沒摔着,徐家千金果真有神明庇佑吧?”
堂中食客議論紛紛,菱枝、白羽扶着她往木梯下走,嗓音顫然說着擔憂的話,身後蘇莺時不知在吵吵什麽,徐琬都沒在意。
旁人或許不知,她卻深深感受到那股力道的托舉,是誰在幫她?
徐琬下意識朝勁風拂來的方向望去,卻只看到一襲深青色繡金線的衣角擦過門檻,倏而消失在門口燦陽裏。
會是……七皇子嗎?他方才帶走那孩子的舉動,不是借以表明皇室對徐家傳言的不滿嗎?他為何會幫她?
下了最後一級臺階,徐琬提起裙裾便往外奔去。
旁人可以非議徐家,可她不能讓徐家因為傳言,被皇家忌憚,不管有沒有用,她必須去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