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懷疑

趙昀翼側眸,掃了他一眼:“他不像是慈幼局裏的孩子。”

“可昨日我是親自送他回的慈幼局,局中護娘都認識他。”謝清玄不是懷疑趙昀翼識人的本事,他只是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屬下還查過他的案冊,阿城是三年前被一位護娘撿到的,如今方才七八歲,他能有什麽問題?”

“有什麽問題,需得你去查。”趙昀翼側過身去,繼續沿着河岸往前走。

河岸邊種着許多柳樹桃李,枝頭桃子早被附近頑童摘了去,柳枝低垂落在漣漪緩緩的河面上,夜色暗淡,翠綠柳枝呈現深深黛色,像她肩頭垂落的墨色青絲。

清輝穿過樹影落在趙昀翼臉上,明暗光影中,他精雕細琢般的骨相更顯優越。

不遠處,兩位妙齡女子迎面走來,竊竊私語着,一人紅着臉,大着膽子,将手中團扇扔過來,帶着脂粉香。

趙昀翼長眉微擰,面色郁沉,擡手朝團扇飛來的方向一揮,灑着月華的廣袖卷起一團飓風,将團扇包裹飛旋。

皎月般的團扇沒來得及近身,便化為齑粉。

兩位女子見鬼一般,吓得面如素缟,尖叫着跑遠了。

謝清玄早已見慣不怪,只暗暗搖頭,他們這位殿下,向來不解風情,聖上賞的教習宮女或美豔或清雅,皆被他原封不動送回宮去。

太子和五皇子膝下皆有子嗣,獨他們這位殿下避美人如蛇蠍。

“慈幼局經費不多,想必并不能時常帶孩子們出入酒樓,阿城進出如意樓卻目不斜視,絲毫不好奇。岱國才安定十餘年,尋常人家尚且不能日日食肉,想必慈幼局更不能,阿城卻不愛吃,想必肉對他來說并不稀罕。”

趙昀翼嗓音磁潤,不疾不徐,輕易打斷了謝清玄的遐思。

“許是他膽子小,不敢亂看呢?不吃肉,也可能是自小挑食。”謝清玄心下信了七分,嘴上卻不服氣,他不願意去懷疑一個孩子,“明日我親自去印證!”

說話間,他腦中已有主意,明日再抓個慈幼局的小孩去酒樓,看看反應便知阿城究竟有沒有問題。

“倒是徐姑娘,殿下先入金陵的消息,連金陵知府也不知,她一個姑娘家是如何知曉殿下身份的?要不屬下也去查查徐姑娘的底?”謝清玄私心裏并不認為徐琬有什麽大問題,若果真有貓膩,她哪還會自個兒往殿下面前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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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徐琬不過是個由頭,他不制造些機會見見人,處處感情,猴年馬月能贏得芳心?

“徐家,我親自查。”

绮思被無情斬斷,謝清玄眼皮狠狠一跳,徐家能有多大的問題,值得殿下親自去查?

“若是抄家滅族之罪,殿下可否發發慈悲,饒徐姑娘一命?”徐家他只認得這一位,實在不忍。

趙昀翼沒應,腳步飒沓,朝另一個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诶?殿下,那不是去客棧的路!”這大晚上的,殿下是打算連覺都不睡了?

謝清玄苦着一張臉,便見趙昀翼已飛身上了一處屋脊,丢下一句:“今夜宿行宮。”

河岸邊,徐琬回身往青石邊望去,只見那只救了她的蓮花燈順着河流飄遠。

一盞盞蓮花燈皆燃着燈燭,将靈泉河點綴如星河,唯有那一盞蓮花燈沒點。

像他們那樣的人,也會有想許的心願麽?

“小姐,我們快回去吧,大少爺不知急成什麽樣了。”白羽出言提醒。

徐琬這才想起,大哥還在如意樓等着。

看看天色,她登時頭皮一緊,希望大哥還沒去衙門報官找她。

“去雇輛馬車,快些去如意樓!”

長街上,已有鋪面豎起門板打烊。

馬車停下,徐琬掀開布簾,望見如意樓三個大字,也不等菱枝來扶,徑直跳下馬車,朝大門裏跑。

幸好如意樓還有幾桌食客,大哥正趴在櫃臺前跟掌櫃的聊些什麽。

“大哥。”徐琬輕喚,因着心虛,嗓音比平日軟了幾分。

徐琛聞聲怔了怔,轉過身,大步走來,臉色黑得能滴墨:“你這丫頭!大哥險些讓掌櫃派人去報官你知不知道?看我回去怎麽跟阿娘告狀,你以後別指望出府了!”

訓了一通,折身便朝門外走,徐琬追上去,讪笑着急急哄道:“哥哥別氣了,琬兒只是一時貪玩,忘了時辰,要不這樣,我分哥哥一半私房錢,哥哥把晚歸的罪名扛了?”

“變本加厲了你!還想跟哥哥談條件?”徐琛被她氣笑,狠狠橫了她一眼。

馬車還在外面等着,馬兒輕聲嘶鳴,在長街青石磚上磨了磨蹄子。

徐琬跟徐琛一前一後上了馬車,她拉起徐琛衣袖搖了搖:“琬兒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下不為例。”徐琛冷着臉,別開視線,這丫頭慣會哄他。

見他如此,徐琬心下松了一口氣,知道今日之事算是過了。

“哥哥今日去辦什麽事?可都辦好了?”徐琬很好奇。

聽說山學裏即将參加秋闱的學子,已經開始四處打點,從前哥哥是不屑如此的,莫非為了跟表哥争高低,替她挽回些顏面,也忙着打點了?

話音剛落,竟聽見哥哥笑出聲來,扯下腰間錢袋丢給她:“數數。”

這麽得意?

扯開錢袋系繩,徐琬抽出裏面的銀票,足有一千兩,她捏着銀票,一臉狐疑望着徐琛:“大哥不是把銀票都給我了嗎?又回府跟阿娘要的?阿娘肯給你?”

徐琛搖搖頭,笑得越發得意,從袖袋中又摸出一張紙遞給她,是一張欠條,三千兩,落款是蘇寒泓三個字。

“從蘇寒泓手裏贏的!”徐琛笑着把欠條收起,在徐琬額角彈了一記,“怎麽?高興傻了?還不快誇誇你哥我!”

“哥哥是拉着表哥去賭坊了?”

若是比學問,孰高孰低還真說不準,可論起賭技,哥哥是逢賭必贏,今日定是咽不下她被欺負的氣,把蘇寒泓拉去當肥羊宰了。

“謝謝哥哥!”徐琬把那一千兩銀票折好,往錢袋裏塞,“哥哥是世間最英明神武的好哥哥!”

還沒來得及塞進去,徐琛一把将錢袋扯了回去,強忍着唇角笑意,佯裝不悅:“替你贏的,你自己收好,等那三千兩到手,也給你送去,姑娘家用錢的地方多,你還嫌銀子燙手不成!”

回府後,不等徐琬開口,徐琛便幹脆利落把晚歸的罪名攬在身上,蘇夫人氣結,罰他去祖宗牌位前跪一個時辰。

徐琬心虛又難受,迫于大哥施壓的眼神,沒敢說出實話。

望了一眼堂中跪得筆直的身影,徐琬視線微微模糊,沖白羽道:“走,去看看膳房還有什麽吃的,我親手給哥哥送來。”

雨花行宮中,宮嬷、宮婢們無聲忙碌,井然有序。

因聖駕将至,一應物事皆是按各位主子的喜好備好的,七皇子突然入住,侍者們倒也不見慌亂。

盥洗畢,趙昀翼想着心事,并無睡意。

外邊靜悄悄的,連枝頭夏蟬也被靈巧的內侍捉了去。

趙昀翼身着寝衣,持一盞宮燈,推開殿門。

門口候着的內侍正打盹,聽到動靜,立時醒了,垂首躬身問:“殿下有何吩咐?”

“無事。”

內侍望着趙昀翼修長的背影,也不知該不該跟着,遲疑間,趙昀翼已沿着廊庑,往藏書樓方向去了。

藏書樓裏,并不只有書冊古籍,還有許多字畫。

前朝太子,也就是末帝蕭煥,雖不算是位好君王,卻曾是最好的丹青生手。

母妃心裏藏着秘密,父皇忌憚蕭煥,京城禁宮并未有任何蕭煥的痕跡。

當年,他年紀小,如今已想不起那人模樣。

藏書閣久無人來,已有塵灰味道,幾處地板微微翹起,踩上去咯吱咯吱輕響,宮燈在地板上落下暖黃圈影,寂靜孤清。

趙昀翼想找找看,這裏有沒有他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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