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帳暖
殿外, 趙昀翼默立片刻,一臉冷肅離開,漆眸中劃過一絲嫌惡。
身邊跟着的內侍甚至沒敢看他一眼, 便被他周身冷意凍得一激靈,縮起脖頸, 耳朵卻是警醒豎起,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
不疾不徐往禦書房走去, 趙昀翼劍鋒似的長眉,時而蹙起,時而舒展。
因着對陳雲桓的芥蒂, 他素來不喜女子近身,視床笫之歡為肮髒之事,如今心結解開,他對琬兒已是相思入骨。
寝殿內,琬兒身邊的婢女也時常入內收拾,趙昀翼并未如從前那邊介意,他本以為面對旁的女子,也能心平氣和待之。
聽到蘇莺時造作的哭泣聲,他才明白, 他只是喜歡她,所以能善待她身邊親近之人罷了。
至于旁的人, 可憐還是可恨,他連探究的心思也無, 只恨對方占着琬兒, 害他忙裏偷閑想溫存片刻也不成。
“拏雲,若皇後心軟把人留下,記得派人盯着, 如有不妥,就地格殺,別讓她傷着皇後。”趙昀翼手持朱筆,忽而把拏雲叫到近前吩咐。
“屬下領命!”
坤羽宮中,徐琬根本沒察覺趙昀翼來過,更不知道拏雲已在暗中布置。
“端茶磨墨倒也不必。”徐琬眸光掃過蘇夫人慈藹的面容,在蘇莺時身上頓了頓,“你既傷了身子,便在宮中養些時日吧,待養好了,本宮替你立女戶。”
“謝皇後娘娘恩典!”蘇莺時笑盈盈起身行禮,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拿捏得極好。
又因不久前小産過,虧了氣血,面色帶着柔弱的蒼白,倒有幾分楚楚可憐之姿。
只一眼,徐琬就明白,把她留下,恐怕會有後患。
可阿娘見過蘇莺時小産的慘狀,又照顧了這麽些時日,恐怕心裏正是憐惜蘇莺時的時候,面對阿娘眸光中的希冀,以及隐藏的謹慎小心,徐琬無法不答應。
沈太後曾對她說過,爹娘從前并不知她真實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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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後那日起,她蕭氏遺姝的身份便大白天下,阿娘如今謹小慎微的模樣,不管是因着她的身世,還是因她成了皇後,都不是徐琬想看到的。
她盼着阿娘待她親近如從前,阿娘養她長大,便該同享她今日榮光。
徐信是外男,不便留在宮中,早早便回了槐米胡同的宅子。
倒是蘇夫人,見過沈太後之後,被徐琬留着,在宮中宿了幾日。
只這幾日,徐信便把槐米胡同那宅子左右都買下來,匆匆改建了一番,變成兩處。
“你們兄弟二人,如今皆是官身,需要銀子的地方就提,咱們徐家別的沒有,銀錢上卻不會拖累晚輩前程。”徐信兩杯酒下肚,對身側作陪的徐琛、徐璞推心置腹。
“伯父待侄兒恩重如山,侄兒無以為報。”徐璞沒有推脫,卻是眼眶微紅,不待徐信開口,便緊握琉璃杯,一飲而盡,“侄兒自幼便多得伯父庇護,又得兄長照顧,此恩此德,必當銘記。”
“璞哥兒言重了。”徐信看着他,難免想起早亡的三弟,拍了拍他肩膀,便眼眶發紅,不自然地別過臉去。
徐琛卻是嘿嘿笑了一通,手臂随意搭在徐璞肩膀上,吊兒郎當:“伯父伯父,是伯也是父,父親給兒子置産業天經地義,你可別傻傻地替他省銀子。”
“銀子不花出去,哪會想辦法去賺更多銀子?是不是爹?”徐琛說着,沖徐信擠了擠眼。
桌下,徐信擡腳踢在徐琛小腿上,好氣又好笑:“你小子又憋着什麽壞呢?”
“沒有沒有!是好事!”徐琛收回搭在徐璞肩頭的手,一手握着琉璃杯,一手持酒壺,笑嘻嘻坐到徐信身側,替徐信把酒杯滿上,方才稍顯扭捏道,“爹,您把聘禮準備好,待娘從宮裏回來,挑個日子去赟王府提親呗。”
對首徐璞細細把玩着琉璃杯,眉眼溫和含笑。
徐信手中的琉璃杯卻驚得摔落,灑得衣襟衣擺滿是酒香:“混小子,你說什麽?”
且說宮中,蘇夫人在時,蘇莺時倒是一身素衣,規規矩矩待在徐琬給她安排的偏殿,甚少出來走動。
可蘇夫人一出宮,她便耐不住,時常往禦花園、冷宮一帶轉悠,甚至還去過空置的東宮。
“她想幹什麽,都随她去,只回來時仔細檢查,別讓她帶回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傷着陛下。”徐琬手持書卷,沖前來禀報的菱枝擺擺手。
姚黃春衫外罩着一層杏色撒花紗羅衣,雪色絲縧下,海棠紅石榴裙豔麗迤逦,徐琬坐在窗棂下,春日暖陽悠然落在她身上,廣袖下露出的一節皓腕,欺霜賽雪。
趙昀翼緩步走進來,望着她慵然側影,腳步放得更慢了,生怕驚擾了眼前美景。
捧着書卷随意翻看的徐琬,猶自未覺,菱枝正無聲沖趙昀翼行禮,便聽徐琬笑道:“诶,我記得聽誰說過,星離侍衛是不是揚言要娶了你去?遲遲未見他來求本宮,莫不是你不願意?”
“奴婢……”菱枝咬了咬唇,說不下去,雙頰紅成一片。
趙昀翼擺擺手,示意她下去,菱枝登時如蒙大赦,慌不擇路往外跑。
跑得腳步聲不小,帶着明顯慌亂,徐琬愣了愣,這小丫頭,還羞得跑開了?
視線自書卷移開,徐琬側過頭來,正要喚住菱枝,卻正巧對上趙昀翼含笑的漆眸:“琬兒若有話叮囑星離,待他随清玄得勝歸來,我便讓他來見你。”
說話間,趙昀翼坐到她身側,一手環住她瘦削的肩,一手拿過她手中書卷,是新編的,專用作給女學授課的書。
聞言,徐琬愕然:“星離跟清玄一起去北地了?難怪這些日子沒見他,菱枝這丫頭也時常魂不守舍的模樣。”
“他主動提的,應是想掙些戰功,好回來向你要人。”趙昀翼知道徐琬有多寶貝菱枝白羽兩個丫鬟,一起長大的情分,幾乎是半個姐妹。
所以星離要娶菱枝,如何過得徐琬這一關,趙昀翼并不打算插手,全憑他的造化。
果然,徐琬撇撇嘴,盈盈水眸中卻忍着淺笑,面上卻故意端着:“那就看他能不能掙到功名吧,我可不會把菱枝随便許人的。”
“還有一事,剛從金陵傳來的,琬兒聽了一定高興。”趙昀翼将書卷放下,俯身在她緋白頰邊輕啄一記。
細膩的肌膚,帶着幽靡淺香在他唇上貼了貼,熟悉的淺香帶着說不出的蠱惑,趙昀翼一手攬着她,一手沿着她袅娜腰線,往花紗下的衣襟裏輕探。
今日未打算出門,只在寝殿中,徐琬的心衣松松束着,到叫他輕易便得了手。
“唔。”徐琬嘤咛一聲,深吸一口氣,嗔道,“話還沒說完呢。”
“那我說完再鬧。”趙昀翼牽起唇角,薄唇貼在她頸後,輕道,“你可知,去年聖駕入金陵那日,有人在如意樓做賭,賭我和趙旭廷最後誰登大寶,旁人皆在趙旭廷名下下注,只一人把私房錢全押在我名下,當日記下賭注的是新科狀元徐璞,你猜得益最大的人是誰?”
“竹君!”徐琬眼尾眉梢都是笑意,也顧不上羞赧,笑倒在趙昀翼懷中,“那日我沒出府,這丫頭特意回去同我說過的。”
确實是件頂高興的事,徐琬坐在他腿上清晰感受到他衣擺下的異樣,水眸對上他秾麗眼尾輕暈的海棠色,忍不住朝着他修長脖頸處輕滾的喉結細細吻舐。
沙羅微亂,春衫皺,徐琬被趙昀翼抵在緊合的窗棂側,長睫微顫。
“皇後娘娘,蘇氏落水了。”殿門關着,雲滴沒敢入內,可蘇莺時落水昏迷,等着太醫來救,她不敢不報。
禀報聲自殿門外傳來,那樣近,徐琬身形一顫,羞得雪膚處處染緋,似無數桃花無聲綻開。
不能讓蘇莺時在宮中出事,否則怕阿娘會被舅母責備,徐琬有心傳太醫,可她不敢開口,此時出聲,定會讓雲滴聽出她聲音的異樣。
白日裏胡鬧,徐琬臉皮薄,斷不敢讓下人們察覺。
只得伸手推了推趙昀翼,箭在弦上,趙昀翼悶哼一聲,忽而出聲斥道:“去傳太醫。”
他嗓音冷冽,幾乎是咬牙切齒蹦出來的幾個字,吓得雲滴腿一軟,雙膝重重在地磚上磕了一下,這才爬起來道:“奴婢這就去。”
一個時辰後,等到趙昀翼傳喚,菱枝、白羽才進來,往盥室備好水,把幹淨衣裙放在屏風外,又紅着臉匆匆退出去。
“白羽姐姐,你說習武之人,身子都這麽好嗎?”菱枝悄聲問白羽。
白羽雖沒有喜歡的人,卻也被敬事房的嬷嬷叮囑過,事後該如何照顧徐琬,是以知道一些。
紅着臉,沖菱枝笑道:“你是怕星離侍衛回來,會對你……”
“哎呀,你胡說什麽呢!”菱枝匆匆去捂白羽的嘴,遠遠聽到盥室裏傳來的水聲,臉色更紅了。
周身盡是幽靡暖暧的香氣,徐琬一絲力氣也提不起來,倒是趙昀翼,似乎比來時更精神,親手替她洗好擦幹,抱回錦帳中。
錦帳中頹靡的香氣尚未散盡,香香軟軟的,徐琬困得眼睛也睜不開。
迷迷糊糊聽見細微的擰動聲,繼而一抹涼意貼着他指腹輕柔暈開,徐琬軟軟的身子往衾被中縮了縮,又被他撈在懷中,細細塗了小半瓶玉凝膏。
痛意消散,清清涼涼中,徐琬縮起身子,睡沉了。
偏殿裏,太醫剛走,蘇莺時便迫不及待拉住雲滴,急急問:“是誰傳的太醫?皇後娘娘嗎?”
“皇後娘娘有事,陛下讓奴婢去傳的。”雲滴微微擰眉,不明白蘇氏為何不追究那個讓她落水的人,反而去在意這些。
聞言,蘇莺時蒼白的面頰,忽而染上緋色。
竟然是趙昀翼,所以這些日子時常去禦花園偶遇,趙昀翼終于開始在意她了?
醒來後,徐琬忍着周身酸意,召了太醫來。
“蘇氏前些日子才小産過,此番落水,可會對她身子有損?”徐琬不想見到蘇莺時,卻又不得不關心一二,至少不能讓她在宮裏傷了身子。
太醫聞言,忙禀道:“救治及時,并未有損,不過,蘇氏服用的落胎藥實乃虎狼之藥,傷了根本,往後恐不會再有子嗣。”
落胎藥?
徐琬心口一緊,她知道蘇莺時小産不簡單,沒想到蘇莺時竟會自己服用落胎藥:“不會再有子嗣,蘇氏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