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醉酒
杜勳神色凝重地将沈沅嘉攔在身後,沒有看到沈沅嘉和陸筵同時露出古怪的神色。
陸筵如玉般的手指将杯盞握在手中,似笑非笑地望着杜勳,“強迫?”
杜勳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沈姑娘是大家閨秀,不是風月場所那些女人,您要給她應有的尊重。更何況,她快要訂親了,您這樣随随便便讓她與您同席而坐,不是有損她名聲嗎?”
陸筵收了笑,淡淡地放下杯子,問他:“她和誰訂親?”
只不過眼睛卻是直直盯着沈沅嘉,眼中如墨般黑沉,不辨喜怒,沈沅嘉卻覺得此刻他應該是在生氣。
沈沅嘉一顆心玲珑剔透,可陸筵的心思她卻是如何也琢磨不清。
杜勳以為陸筵只是單純疑惑,他結結巴巴的解釋道:“若無意外,便是在下。”
他來之前就知道,鄧氏遞了帖子讓母親去榮陽侯府,為的就是與侯府結親。他知道沈沅嘉不是侯府嫡女,剛開始心底有些介意,只不過想起盛京中流傳的對她的贊美,他這才同意了按照鄧氏的想法,裝作與沈沅嘉偶遇。
見了面之後,他對沈沅嘉驚為天人,心中那絲不滿也煙消雲散,他想着,就算沈沅嘉曾經是乞兒,她若是嫁給他了,他不會嫌棄她,婚後也會好好對她。
沈沅嘉冷了神色,呵斥道:“杜公子慎言!我與杜公子不過第一次見面,與你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何來定親一說!我看你才是要敗壞我閨譽的人!”
沈沅嘉真得是殺了他的心都有了,如今當着陸筵的面胡說什麽?
訂親她倒是想啊,對象可也是陸筵啊,與杜勳何幹?
杜勳被她這嚴詞厲色一喝,臉色漲得通紅,又氣又急,想也不想就說道:“除了我,好人家可沒人願意娶你!你退了婚,又身份不明。我是伯爺之子,将來也會承爵,又中了進士,多得是清白的姑娘願意嫁給我,若不是你長得……”
“啊——”
杜勳話還未說完,他就被陸一狠狠地踢倒在地,還未反應過來,就覺得自己嘴中一涼,旋即是劇烈的疼痛。
他張着嘴,嗚嗚咽咽,卻發現自己嘴裏不停地湧出鮮血,他吐出一口血,赫然看見一截血肉模糊的舌頭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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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一神色漠然,仿佛将人的舌頭割下來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了一顆褐色的藥丸,強行喂入杜勳口裏。
衆人被這接二連三的場面刺激得臉色蒼白,冷汗涔涔。
這太子殿下未免太殘暴了,若說剛剛那人是因為辱罵他,他氣頭上砍了手情有可原,可杜勳如今不過是大聲嚷嚷了幾句,就被拔舌了!
衆人本以為是毒藥,卻見杜勳口中不再淌血,方知那是止血的藥。
衆人輕舒一口氣,不過須臾,又聽得陸筵下一句話,那口氣還沒完,又被吓得倒吸一口氣。
只見陸筵懶洋洋地說道:“你可不能這麽快死了,等會兒抄家的時候還要省着點力氣呢。”
呵,伯府說得多厲害一樣,真是了不起呢!
他這人,最看不得旁人在他眼前炫耀,剛剛杜勳一番孔雀開屏,似乎他那個沒落的伯府是一個香饽饽,人人都想咬一口。
杜勳剛剛失血蒼白的臉色如今更是面如金紙,兩眼一翻,驀地暈了過去。
陸筵輕啧了一聲,既然杜勳自诩文采斐然,想必失去了爵位也能靠自己在朝中掙得一番好前程吧。
他擺擺手,陸一便上前,單手拎着昏迷的杜勳,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湖心亭。
微風輕拂,亭內血腥味淡了許多。
沈沅嘉臉色好了許多,但是神色恹恹,如同被暴雨打落的鮮花,沒有一絲神采。
杜勳的話雖然難聽,但也是不争的事實,自己空有樣貌,其他都不顯,自己竟然還想着嫁給陸筵,當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
陸筵以為自己懲治了侮辱了她的杜勳,沈沅嘉會高興,卻不料,一擡頭就看到沈沅嘉眉眼微垂,含着一抹輕愁。
陸筵不知為何,感覺自己的心被針紮了一下,有些痛。他斂眉,頗有些煩悶,腦子裏想着,女人太麻煩不想管,心裏又緊張不已,被沈沅嘉的一颦一笑牽動心神。
他掌心裏空了的茶杯轉了一圈,驀地放了下去。
“沈沅嘉,你在難受什麽?”陸筵問道。
他猜不透,索性直接問出來。
沈沅嘉眼睫顫了顫,眼尾微揚,映着江面上的江水,眼底也如水般清澈溫柔。
陸筵心重重跳了幾下,聲音也柔了下來,“你可知這世上有一種人,明明普通得不行,卻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樣貌家世,甚至是才學人品都是人中龍鳳。他們堅信自己能夠娶一個端莊優雅,貌美如花的妻子,最後發現自己就連替人提鞋的資格都沒有的時候,就會惱羞成怒,出言诋毀。”
沈沅嘉濕漉漉的眼眨了眨,他是在說杜勳嗎?
那……端莊優雅,貌美如花是說她
她不是沒有聽過贊美,與之相反,身世大白之前,她曾經也是盛京最耀眼的明珠,是衆閨閣千金的楷模,周圍一直環繞着溢美之詞。
可如今這誇贊的話從陸筵口中說出,卻格外地動人心弦。
她心中生出幾分溫暖,陸筵這是在安慰她嗎?
陸筵被她漂亮的眸子注視着,有些不自在,自己向來寡言,如今說了這麽一長串話,倒是破天荒。不過,他見沈沅嘉眼角眉梢都帶上了暖意,心中又覺得多說幾句話的事,也值了。
沈沅嘉看着陸筵,心中那絲委屈霎時煙消雲散了,只要她想嫁的人給予她肯定,即便是所有人都否定她,都瞧不起她,那又如何呢
她要相伴一生,白首到老的人是陸筵,不是旁人。
如此想着,她心中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她的境遇和陸筵也有些相似,陸筵被世人咒罵,可自己理解他呀!
她腳步輕快地上前,坐在了陸筵的對面。
“殿下,要我為您烹茶嗎?”沈沅嘉問道。
陸筵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随你。”
沈沅嘉取過茶葉罐子,入手溫潤,這裝茶葉的容器竟是價值不菲的暖玉。
許是她小時候乞讨,居無定所,身體不是很好,常常畏寒,如今居然碰到了這般珍稀的暖玉,她眼底劃過一抹喜愛,情不自禁地捧着把玩了一下。
須臾,她意識到什麽,下意識望向對面,卻見陸筵一雙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注視着她,專注而……寵溺。
沈沅嘉被自己心裏的想法吓了一跳,立馬垂下了腦袋,生怕自己的心思被陸筵洞察。
她臉色微醺,微微蹙了眉頭,陸筵的目光讓她有種被寵愛包容的感覺,自己莫不是眼花了?
她偷偷觑他,發現陸筵面無表情,鳳眸深邃,一如往常的疏冷。
沈沅嘉悄悄地在桌子下輕拍了一下自己,心中暗惱,自己真是昏了腦袋了,太想嫁給陸筵,竟然在心裏幻想出一個喜歡自己的陸筵,羞不羞!
陸筵見沈沅嘉時而蹙眉,時而懊惱,小臉生動鮮亮,是他從未見過的絕色,就連灰暗的世界也變得和煦又明媚。
陸筵眼底劃過一抹笑意,故意說道:“沈沅嘉,你在幹什麽呢?孤的茶何時能喝上?”
沈沅嘉如同受驚的小鹿般,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嬌聲道:“快了快了。”
沈沅嘉取了紅泥小火爐上沸騰的水,不緊不慢地倒入了茶盞中,她看着茶葉上下浮沉,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她最喜歡看着幹枯的茶葉在水中舒展開身姿,緩緩沁出清香,就仿佛自己煩悶的心,那些亂麻般的心事也一同舒展開來,化作沁人的香味。
半晌,茶香四溢,茶也泡好了。
沈沅嘉小心翼翼地将茶盞捧至陸筵跟前,陸筵如玉地手接過,兩人的指尖不小心碰至一起,酥麻的感覺從指尖蔓延至腳底,兩人俱是戰栗了一下。
沈沅嘉耳根微紅,把茶盞卻仍是端得穩穩當當。
陸筵略帶笑意地看了她一眼,接過了茶。
霧氣蒙蒙,柔和了些許陸筵冷厲的眉眼。
沈沅嘉将手指藏在衣袖下,佯裝鎮定地坐了回去。
帶着涼意地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沈沅嘉覺得有些熱,她慌慌張張地倒了一盞用來煮茶的泉水,一飲而盡。
待飲完,卻發現水入口生津,格外甘甜,還帶了幾分綠梅的馨香。
她雙眸微微亮,欣喜地又倒了一杯。
陸一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沈沅嘉,真是暴殄天物啊!
那哪裏是什麽普通泉水,那可是十年才得一壇的玉梅釀,那玉梅釀格外珍貴,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玉梅釀制作費時費力,需要取冬日的初雪化成水,藏在地窖中,待到春分之日,取出雪水,與冬日的最後一樹綠梅,小火蒸三日,然後用玉鑿成的壇子封存起來,等十年,才可得一小壇。
陸筵也僅有三壇,前些日子回盛京的時候取了出來,已經喝完了兩壇,如今僅剩一壇了。
沈沅嘉方才,就差不多喝光了半座城池。
可他見陸筵面無表情,絲毫也不心疼,他暗驚,太子殿下對沈姑娘,似乎格外不同。
沈沅嘉哪裏知道自己喝的東西那樣珍貴,她喝了幾杯,發現全身上下暖融融的,便沒再喝。
她放下茶杯,擡起眼看着陸筵,玉梅釀味道甘醇,嚴格來說,卻是酒,此時她已經有了醉意,烏黑的眸子濕漉漉的,帶着水汽,掩在完美禮儀下的真實性情便顯露出來。
她眯了眯眼睛,覺得周圍的景色有些晃動,她雙手托着香腮,眸光清淺。
“殿下!”她聲音又嬌又軟,驀地出聲。
陸筵放下杯盞,撩起眼簾看她,聲音不鹹不淡:“嗯。”
可沈沅嘉好像就是單純地喊他一聲,喊完就沒了動靜。
陸筵目光落在她因為沾了玉梅釀而越發嬌豔欲滴的唇瓣上,眸色漸深。
“殿下!”沈沅嘉又喊。
“嗯。”
陸筵又耐心地應了聲,卻見沈沅嘉小鹿般的眼睛懵懂又無辜。
陸筵挑了挑眉,這是醉了
他捂着唇,輕笑了一聲,道:“沈沅嘉,你喝醉了?”
沈沅嘉乖乖巧巧地坐在那裏,搖了搖頭,“我剛剛喝的是甜甜的水,沒喝酒,沒醉。”
口齒清晰,除了一直喊他,也沒有別的動作,若不是陸筵見慣了她端莊優雅的模樣,還真發現不了她醉了。
陸筵笑着點了點那壺玉梅釀,道:“這是酒,不是水,你就是喝醉了。”
沈沅嘉驀地睜大了雙眼,猶疑道:“真……真的是酒?”
陸筵肯定地點了點頭眼角眉梢的笑意遮都遮掩不了,沒想到喝醉了的沈沅嘉這般嬌俏可愛,讓人恨不得将她攬進懷中,肆意憐愛。
沈沅嘉素白的手捧起那壺玉梅釀,小小地飲了一口,随即呆坐了幾息,又倏然直起身,幾步走到陸筵跟前,聲音又軟又糯,“你又沒有喝,你怎麽知道是酒你嘗嘗,真的是水。”
陸筵啞然,沒料到這小姑娘這麽倔,他剛要開口說話,沈沅嘉就眼疾手快地将酒壺放在他唇邊,手腕微動,冰涼甘醇的酒液入喉,格外甜。
陸筵落在兩人共飲的壺口,眼神微動。
“甜的吧?我說是水吧?”沈沅嘉得意洋洋。
陸筵掀起眼皮,她恐怕不知道自己的臉格外漂亮,足以勾得男人為她癡迷,尤其是此刻,飲了酒,偏偏又懵懂,清純又妩媚。
他喉間微動,許是剛剛喝了酒,此時他格外幹渴。
他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說道:“嗯,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