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是我唯一的生機
深夜,大雨傾盆,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店鋪也都是大門緊閉。
一架毫不起眼的青蓬馬車破開雨幕,漸漸打破街道上的冷清。馬蹄聲急促,車輪碾過潮濕的青石磚,留下淺淺的水痕。
大約一盞茶的時辰之後,簡陋的馬車停在了一條的漆黑的小巷內,趕車的車夫跳下車,他面容堅毅,一襲黑衣,渾身上下氣息冰冷,似有殺氣湧動。車夫撐開一柄二十四骨白梅油紙傘,立刻将油紙傘擋在車簾外,朦胧雨幕中,鴉青色車簾裏探出一截如雪白皙的皓腕,佳人接過油紙傘,從馬車中探出身子。
晚春的夜裏帶着涼意,她身上穿着暖和的紅色鬥篷,容貌遮蓋在兜帽下,只能隐約看到飽滿盈潤,如花瓣般的優美紅唇。
少女撐着傘,似是暗夜裏降臨的神女,大雨潮濕,油紙傘替她辟開大雨,她周身卻是另一番天地,似乎水汽都溫柔下來。
一座精致的院子側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條縫,少女腳步匆匆,閃身進入,門驀地合上,只餘空氣中淡淡的牡丹香氣,沁人心脾……
東宮內可能存着心懷鬼胎的人,陸一不敢讓昏迷不醒的陸筵置于東宮,便将安排在了榮陽侯府不遠處的閣樓裏,謹慎起見,就只有幾個最親近的親信留了下來伺候。
沈沅嘉推開門,裏面彌漫着濃濃的藥味,有些苦澀,沈沅嘉眨了眨眼,眼眶有些酸澀,她時常小病不斷,對于藥味已經習慣了,可如今,仍被這濃重的藥味嗆得鼻酸。
她剛剛在屋內聽陸一和陸七的談話,只知道陸筵中了毒,很嚴重,可當她看到陸筵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刀鋒般的臉龐也瘦了一圈,更顯冷冽,眼尾的鮮紅淚痣也黯淡了許多,他悄無聲息,靜靜地躺在那裏,她才深刻地明白,陸筵在忍受怎樣的痛苦與危險。
床邊守着一個留着山羊胡須的老者,他看上去年紀很大,可目光炯炯,看上去精神矍铄。
他目光溫和地落在沈沅嘉身上,問道:“你是沈家姑娘吧?”
沈沅嘉猜測出他的身份,恭敬地福了福身,回道:“是的,見過劉先生。”
老者就是陸筵門下那位醫術高超的大夫。
“小姑娘心思倒是靈巧,長得也俊,難怪……”劉彥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卻是沒有說完。
沈沅嘉如今心神不定,一雙眼睛不停地掃向床上的陸筵,臉上的擔憂遮都遮不住,也沒有太在意劉彥霖的話,只是溫順地點了點頭。
“劉先生,殿下這毒您真的沒有辦法嗎?”沈沅嘉擰着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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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法當然有,這世間既然有毒藥,就會有解藥,一物克一物,總會有破解方法。”劉彥霖撫了撫胡須,道。
沈沅嘉面露喜色,道:“那先生快些配置解藥呀。”頓了頓,繼續說道:“這毒藥是不是很疼啊,殿下看上去很難受……”
劉彥霖笑了一下,像是被她的話逗笑,“不難受不難受,他可不怕疼,骨頭硬着呢!就是拿刀砍他,他怕是哼都不哼一聲。”
沈沅嘉眼睫顫了顫,反駁道:“胡說,他也是人,又不是石頭做的,他也會疼啊!”她看了一眼劉彥霖,聲音低了下去,“先生還是大夫呢!怎麽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
劉彥霖聽出了沈沅嘉語氣裏的惱意,眼底劃過一抹興味,喲,這小姑娘是心疼了,在為太子抱不平
他忽然反問道:“小姑娘,你和太子殿下是什麽關系呢?這麽關心他?”
沈沅嘉愣住,目光滞了滞,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
劉彥霖也沒指望着小姑娘會回答,他也只是逗逗她,他第一次看到出言維護陸筵的人,難免好奇。更何況,這問題不好答,姑娘家臉皮薄,有些話不會輕易說出口。
“……他是我唯一的生機。”
上輩子遍體鱗傷時,他是她渴望活下去的慰藉,這一世,孤立無援時,他是她逃離泥沼的救贖。
前世她困于後院,被沈清璇和江雲澈折磨,太痛苦的時候,也曾有過輕生的念頭,可她聽衆人厭他罵他,他依舊高高在上,從不顧及那些流言蜚語時,是一個讓人忍不住臣服的帝王。她就會咬牙,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衆人都道他暴戾冷血,可她認識的陸筵,是大周的英雄,他駐守邊疆五年,敵軍莫不敢犯。南方的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他挺身而出,還百姓一個盛世。
他脾性古怪,雖然讓她也膽戰心驚,害怕不已。可他會送她價值連城的暖玉,替她出手教訓冒犯她的人。
她前路茫茫,唯有陸筵,是她生存下去的生機。
劉彥霖臉上的笑收了起來,看着沈沅嘉認真的小臉,也沒了玩笑的心思。
“太子中的毒我曾經在一本古籍上見過,雖然罕見,好在書中也記載了解毒之法。只是解毒的方法極為苛刻,所以那解毒之法也形同虛設……”劉彥霖說道。
沈沅嘉追問道:“什麽條件?”
劉彥霖道:“一個體內無內力的女子。”
沈沅嘉疑惑,“沒有內力的女子這一個條件有何苛刻”
這世道,主要還是男子修習武功,一個沒有內力的女子,到處都是,又有何難
劉彥霖神色複雜,解釋道:“太子殿下生性警惕多疑,即使昏迷了,也不允許人觸碰他。若有人碰他,他體內深厚的內力便會自主攻擊,在你來之前,因為內力,已經有四個女子被他的內力震傷了,更有一個,當場失了性命。老朽聽聞陸一說過,你曾經與太子殿下關系甚密,也與他有過肢體接觸,所以,老朽想請沈姑娘一試。老朽知道,這對姑娘而言,很不公平,畢竟事關你的性命,所以,老朽也不強迫你,給你考慮的機會,若你決定了,我們再繼續。”
沈沅嘉眼睫輕顫,擡眼看了一眼陸一,他和陸七在她門外說話,原來是故意讓她聽到的。
目的就是讓她當救治陸筵的解藥。
陸一臉上露出愧疚的表情,“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卻也不辯解。
沈沅嘉收回目光,輕聲道:“劉先生,我可以要一碟芙蓉糕嗎?”
劉彥霖知道她這是同意了,可看到她臉頰上溫軟的笑,他的眼眶難得有些酸澀,遂點了點頭,走出去了。
沈沅嘉忽然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屋外雨勢小了些,院子裏刮起了風,她紅色的鬥篷被吹得四處飄揚,如同躍動的一團火焰,灼目而溫暖。
她素手搭在鬥篷上的系帶上,目光沉靜地望着屋檐外的雨珠,半晌,她撐開了油紙傘,伸出了手,任由雨落在手上。
冰涼的水珠激得她蜷了蜷指尖,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真舒服。
陸一不知何時也出來了,跪在雨中,任由雨點打在身上。
“沈姑娘,是屬下擅作主張,将您騙到了這裏!”
他頓了頓,“您真的決定了嗎?您若是後悔了,屬下可以……将您送回去。”
沈沅嘉笑容漸淡,手指緊緊攥着傘,指尖發白,心中惶惶,可眼神格外堅定。
她當然明白陸一的言下之意,阿昏他是在告訴她,若是決定了,便真的與陸筵綁在一起了,生死與共。自己若是不能治好陸筵,她可能會被他體內的內力擊殺,陸筵也會毒發身亡。
“進去吧!”
沈沅嘉深吸了一口氣,昂首挺胸,步伐輕緩,似是去奔赴一場優雅的宴會,那般從容,那般明豔。
“沈姑娘,對不起。”身後潮濕的雨幕裏傳來陸一沙啞的聲音。
沈沅嘉腳步微動,她回眸,淺淺笑開,“該是我與你道謝。”
讓她有機會與陸筵這般親近。
即便是,她因此失去了性命,她也不悔。
若說來之前她因為擔心陸筵出事,自己最後也難逃一死,才決定趟這趟渾水。
可她看着往日裏肆意張揚的人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裏時,她內心酸酸脹脹的。
按照上輩子的軌跡,他會登上那九五之尊,創大周百年盛世,名垂青史,瑕不掩瑜,他會是史書上功績萬千的帝王。
她何其有幸,能夠幫他渡過這生死劫。
她本就是平白撿了一條性命,這樣,也是死得其所了。
“準備好了嗎?”劉彥霖神色凝重,對着沈沅嘉問道。
沈沅嘉點了點頭。
劉彥霖道:“沈姑娘如今先試探着握住太子殿下的手,看看他有何反應。老朽和陸一都會保護在你身側,若是殿下抗拒你的接近,內力失控,也可以及時救下你。”
沈沅嘉知曉,若是這個方法有用,那些女子就不會死的死,傷的傷了。
但她明白,這是他們的安慰,她面上露出放松的笑意,道:“多謝劉先生和陸侍衛了。”
劉彥霖別開頭,目光不忍。小姑娘為人溫暖又善良,明明是他們要将她置于虎口之中,她還反過來寬慰他們,讓他一個老頭子都深覺罪孽深重。
沈沅嘉舌尖舔了舔唇瓣,壓下慌亂的心跳,她試探着伸出指尖,探向陸筵搭在錦被外的手掌,美眸緊緊盯着陸筵的臉。
只要陸筵一露出不耐的神情,她就立刻退開。
溫熱的指尖落在青年蒼白幹瘦的手背上,青年的手下意識緊繃,許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溫度,他指尖動了動,緩緩放松下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尾指勾住了沈沅嘉的食指,帶着難言的依賴。
沈沅嘉彎唇,莞爾輕笑。
她心底那顆大石頭放了下來,安慰般撫了撫青年的手背。
一旁的劉彥霖看着這一幕,無端濕了眼眶,他抹了抹眼角,指着桌子上的東西道:“這碗中的是老朽按照古籍煎制好的藥,只是這藥需要先由你喝下去,這藥性太烈,太子殿下體內有幾味混毒,都是小時候長年累月積累的,以前都是靠着深厚內力壓制住,如今他昏迷不醒,內力失控,不宜引用這麽烈的藥,不然誘發了其他毒素,反倒不好。由你的血液中和一下,稀釋一下藥性,到時候取你的血,喂給他就好。”
沈沅嘉咬唇,混毒?
她胸口悶悶的,有些喘不上氣來。這人小時候究竟過的是什麽日子怎麽這麽可憐,讓旁人聽了都心裏難受。
她看着還冒着熱氣的藥,閉了閉眼,雖然害怕喝這亂七八糟的藥,但沈沅嘉仍是鼓起勇氣,捧着藥一口飲盡。
這藥比她喝過的任何一種藥還要苦,可她愣是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苦藥入喉,她心底卻想着——
陸筵這輩子已經夠苦了,少喝了幾碗藥,也許也能過得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