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尋歡樓上

等那兩人走出院子,池淵才關上書房門,匆匆出府。

紀忱牽着霍酒詞,踩過薄薄的積雪往前走。劉嬷嬷隔着一段距離跟在後頭,直到進入驚春院主卧,她才停下,淡淡道:“倘若今晚公子不與少夫人同床,夫人便會親自過來。”

霍酒詞不可思議地張大眼,暗道,原來這便是王約素的安排。強行讓紀忱與她同床……

紀忱冷着臉不作聲,霍酒詞更是尴尬,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三人僵持着,誰也不動。

終于,霍酒詞壓不住困意了,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哈欠,“劉嬷嬷,你這麽直勾勾地看着,我們不好意思。”

“少夫人說的是,老奴欠考慮了。”說罷,劉嬷嬷轉過身,人卻還是站在門口,像尊門神。

霍酒詞困倦地行至床榻前,試探道:“你……”

“睡吧。”紀忱放下帳簾,面無表情地坐上床緣。

霍酒詞上了榻,手足無措,畢竟她從未跟紀忱躺過一張床。再者,床上只有一張被子,她蓋了,他便不能蓋。

“你蓋吧。”仿佛是看出了她的顧慮,紀忱姿态冷淡地将被子推給她,合衣躺下。

兩人間隔一人寬的距離躺着,誰也不說話。帳簾狹小,裏頭空氣逐漸凝滞。

“公子,少夫人,老奴今晚睡在外間。”兩人無言間,劉嬷嬷的聲音飄進了帳簾,不冷不熱,細聽之下又含着隐約的笑意。

下一瞬,燭光滅下,随後,帳簾內一片漆黑,床JSG上兩人更為尴尬。

霍酒詞僵硬地平躺着,悄悄在心底琢磨,倘若紀忱真是夢中的小道士,那他即便是忘了,多多少少也會記得一些。

“你能不能說說道觀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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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紀忱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不解霍酒詞為何會問起這件事。不過說說話也好,省得兩人尴尬。他閉上眼,輕聲道:“我兒時喜歡習武,母親怕我上戰場便将我送進了道觀,叫我修身養性。道觀裏的生活與帝都不同,聽得雞鳴聲……”

話說到一半,身側呼吸緩和悠長,像是睡着了。

紀忱扭過頭,透過黑暗靜靜地瞧着霍酒詞。

翌日。

霍酒詞自然醒來,她睜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回憶昨晚的夢,迫切地想要抓住它。畫面斷斷續續的,有姑姑,有一位仙風道骨的叔叔,還有個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白底藍衫,背對着她,離她很近。

她一直追一直追,想問他是不是紀忱。

然而少年明明近在眼前卻怎麽也追不到,甚至,她連他的衣袖邊都沒碰到。

“小道士……”霍酒詞坐起身,盯着身側的空蕩嘆氣。她記得,紀忱喜穿藍衣。

夢中,她怎麽追都追不到少年,倒是跟現實一模一樣。她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這般在意紀忱。

“咚咚咚。”夕鷺敲響房門,問,“小姐可是起了?劉嬷嬷在外頭等候,說是有事告訴小姐。”

劉嬷嬷?霍酒詞眨眨眼,劉嬷嬷昨晚不是睡在外間麽,何時走的她都不曉得。“你讓她稍等一會兒。”

“是。”夕鷺應聲。

霍酒詞匆忙洗漱去了前廳。

夕鷺一臉興奮,見她過來更是開心,“以後小姐便不用獨守空閨了。”

“什麽意思?”霍酒詞下意識看向劉嬷嬷,撞上她面上的微妙神色,背後霎時一涼。

劉嬷嬷行至霍酒詞身側,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夫人打算給公子下藥,讓公子與少夫人圓房。”

瞳孔因震驚而劇烈收縮,霍酒詞整個人呆住。許久,她回過神,不安道:“這,不好吧?”雖說她對紀忱是有點朦朦胧胧的情意,可對他下藥,她實在做不出。

“少夫人不必擔心,夫人已經安排妥當了。”劉嬷嬷以為霍酒詞未經人事心裏害怕,便安慰了她幾句,“等這一夜過後,以公子的為人,定不會再冷着少夫人。倘若少夫人懷上身孕,那更是再好不過。”

劉嬷嬷的話是說得好,但霍酒詞心裏壓根就沒這個準備,下藥,懷孕,她想都沒想過。

“少夫人不願意?”劉嬷嬷是個老江湖,一眼看出霍酒詞的遲疑,“這可是天大的機會,夫人為這事想了一天一夜,連覺都沒睡,少夫人若是叫她失望便是不孝了。”說着,她從懷裏拿出一本小冊子放在霍酒詞手中,“少夫人先看看,再不懂去尋歡樓見見世面。日子定在明晚,所以少夫人得抓緊。”

“明晚?這麽快?”一聽“明晚”兩字,霍酒詞差點将手中的冊子扔在地上。

“對,就明晚。”劉嬷嬷肯定道。

劉嬷嬷給的避火圖,霍酒詞看了,也看得懂,只是,她總覺得自己還未準備好,可王約素定的時間太急,她根本來不及多想。

當晚,霍酒詞喬裝打扮,去了帝都城最大的煙花地。

尋歡樓。

霍酒詞仰頭看着從未見過的風月場所,滿眼新奇。以前在嚴州時,家裏規矩嚴,她連家門都不怎麽出,更別說來這些地方。

尋歡作樂的不止男子,還有女子,樓裏妓子多,小倌也多,看得她是大開眼界。

裏頭寬敞地很,落眼處全是莺莺燕燕,各個穿着暴露,肌膚生香。

“喲,這位公子看着面生啊。”鸨媽媽笑呵呵地迎了上來,殷勤道:“是外地人士吧,找姑娘還是找小倌?”

“嗯。”霍酒詞清了清嗓子,故意将聲音壓得低沉。此刻,她貼了胡子,還在臉上摸了黑粉,描粗了眉毛,加之身上穿得厚重,幾乎看不出女子象征。

“媽媽,我這個人有個癖好,喜歡看人辦事。敢問媽媽可做這個生意?”她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放在鸨媽媽手中。

“看人辦事?”面上笑容一僵,鸨媽媽愣了片刻,暗忖,這年頭真是什麽人都有。“好嘞,我讓人帶公子過去。”她順手招了個小倌過來。

“多謝。”霍酒詞含笑點頭,跟着帶人的小倌往樓上走。

一樓喧嘩,什麽三教九流都有,二樓全是雅間,供文人吟詩作對或供商人詳談生意,三樓往上才是休息的房間。

尋歡樓的樓梯不直,一樓上二樓,二樓上三樓的樓梯并不在一處。上了二樓後,小倌帶着霍酒詞往旁走去。

倏地,一個聲音吸引了霍酒詞的注意力。

“公子饒命,小人并非這裏的小倌,只是個端茶倒水的雜役。”

霍酒詞側頭看去,只見不遠處,池淵正跪在地上,衣衫不整,懇求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放了他。

沒一會兒,鸨媽媽帶人過來,那大漢一見鸨媽媽立馬蔫兒了,夾着尾巴去了樓上。

“小心點辦事,再惹着客人,我扣光你這個月的月錢!”鸨媽媽搖着折扇,盛氣淩人。

“是,小人知道了,小人下次絕不再犯。”池淵忙不疊點頭,姿态甚是卑微。

等鸨媽媽遠去,他才敢将自己被扯落的衣衫穿好。

“麻煩小公子在這兒等我片刻。”話音一落,霍酒詞徑自走向池淵,“池淵,你怎會在這裏?”這一句,她沒壓聲音。

池淵猛地擡頭,對上霍酒詞後又飛速低頭,“這是小人的自由。”

霍酒詞不解,好聲好氣道:“你遇上什麽事了,是不是有人威脅你?紀忱曉得麽?”

池淵低頭緘口不語,卻也沒離開。

周圍的客人與妓子來來回回,并未将目光放在兩人身上,還道他們倆在這兒演什麽別離的戲碼,畢竟是人都有點小癖好,不奇怪。

池淵不說,霍酒詞也不打算強逼,低聲道:“不說便算了,這兒人多,你小心點,若是被人認出來,夫人定會将你趕出侯府。好自為之吧。”

說完,霍酒詞轉身要走。

“少夫人。”池淵喊住她,為難道:“我父親得了怪病,需得大量錢治,侯府給的月錢是高,可在我父親面前根本不夠看,不瞞少夫人,我已問公子借了五次錢,實在是不好意思開口了。”

“我可以借你。”霍酒詞脫口,“你要多少?”

沒想對方這麽痛快,池淵目瞪口呆,他搖搖頭,“多謝少夫人的好意,池淵會自己想辦法。”

霍酒詞不解,直白道:“為何又不借了?你同我說實話,難道沒存向我借錢的念頭?”

“……”池淵啞口,青澀的面上紅成一片。

兩人陷入沉默。

霍酒詞想,自己倒是記得些姑姑教過的東西,說不準能治一治池淵父親的病,“你父親得的什麽怪病,或許,我能治,我是說或許。”

“當真?”池淵雙眼一亮。

“嗯。”站得久了,霍酒詞開始頻頻兩側瞧,好在他們都忙着自己的事,沒人管他們倆,“走吧,這裏人太亂。”

“可……”池淵視線亂飄逸,舍不得錢,所以拿不定主意。“我今晚還是要待的。”頓了頓,他看向霍酒詞,奇怪道:“少夫人,您來尋歡樓做什麽?”

沒想他會問起這個,霍酒詞咳嗽一聲,別扭道:“來見見世面。”她又覺面上挂不住,不悅道:“與你無關,我先走了。”

語畢,她像是逃難似的,疾步離去。

池淵不放心霍酒詞,急忙跟了上去。

霍酒詞一路前行去找等着她小倌,路過一處時不由停了下來。

二樓有間大雅間,門前圍着一大群人,鬧哄哄的。地上鋪着一層厚厚的白絨布,裏頭的燈盞桌椅也不是常用的顏色,反而是紅色,豔麗的紅色。通常來說,人在辦喪事時會用到大片的白,在辦喜事時用到大量的紅。

兩相結合,大喜大悲,叫人毛骨悚然。

屋內正中擺着一張又大又圓的床榻,床榻邊跪着一圈妓子,每人都低着頭,看不清神情。

此刻,一個年輕男人側躺在床榻上頭,發冠整齊,着一身單薄的素白中衣,衣帶松松垮垮的,仿佛随時會掉落下來。

男人面容蒼白,五官俊美卻透着股死寂之色,瞧着像是有病在身。

這個人,似乎在哪裏見過……

霍酒詞微微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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