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生辰忌日

第二天一早,尋人的皇榜便貼遍了整個帝都城。

霍酒詞如同昨日一般,坐着馬車來到布莊,今日布莊客流多,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議論着,全在說皇榜上的事。

“據說當今聖上染了怪病,禦醫們束手無策,這才重金尋找醫仙虞以沫的徒弟。”

“但凡有點消息的都能拿百兩賞銀。”

“皇上出手還真大方啊。”

聽得虞以沫的名字,霍酒詞忍不住側了耳朵,心下奇怪,姑姑有徒弟?她怎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夕鷺若有所思,靠近霍酒詞道:“小姐算是二姑娘的徒弟麽?”

“我?”霍酒詞愣了一下,擡腳往櫃臺走去,“不算。姑姑教的許多事我都不記得了,說是半吊子都勉強。”

皇宮裏的水可深,她一個平頭百姓,沒必要去蹚。

“姑娘,這浮光錦是我們桃夭布莊新進的布料,您瞧瞧。”

“郡主膚色白,穿雪緞更适合些。”

……

霍酒詞翻着賬簿,仔細查看到貨數量,期間,她總能聽到羨鴦的聲音,并非是羨鴦的聲音好聽,而是她來來回回就會介紹四種布料。

從長遠來說,這肯定要出事。

霍酒詞搖頭嘆息。

給客人挑布料一定得靈活,倘若客人有自己喜歡的布料,那他們便別說話,若是客人主動要求他們挑,那他們就得根據穿衣裳的人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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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浮光錦是亮布,那便不該挑給膚色偏暗之人;再比如,雪緞柔軟親膚,價格也高,更适合做亵衣,而不是外衣。

顯然,羨鴦并沒聽進去這些話,她給客人介紹布料只介紹自己喜歡的,并不管客人适不适合。

沉思半晌,霍酒詞将到嘴的話咽了下去,她想着,得讓羨鴦吃個虧,吃虧了才能長記性。她收起賬簿,趕去繡坊安排刺繡之事。

晚膳時分,霍酒詞回到侯府。

前廳已上好飯菜,桌邊坐着四人,其中紀忱最顯眼,他面色蒼白,想來是昨日受的家法很重。

一等霍酒詞坐下,羅氏當即來了一句,“日日出去抛頭露面,像什麽樣子。”

“酒詞在外頭本本分分做生意,怎麽就抛頭露面了?”王約素厲聲反擊,在她看來,羅氏罵霍酒詞便是打她的臉,“現在可不是以前,已故的惠景皇後就曾在帝都城裏做生意,母親這麽說,豈不是罵了惠景皇後。”

霍酒詞默然看着,沒插話。

紀忱冷臉用飯,不發一語。

“你血口噴人!”羅氏被氣着了,口不擇言道;“惠景皇後是惠景皇後,給你比,你配比麽?”

沒想對方會這般說話,王約素瞬間黑了臉,正要回嘴。

“好了好了,你們倆都靜靜,聽我說。”眼見兩人要吵起來,紀從回開始打圓場,一邊按着王約素,一邊按着羅氏,“方才娘說姑娘家不該在外抛頭露臉,這是對的,萬一叫有心人盯上就麻煩了。”

“對。”羅氏趁機往上爬,責怪地睨了眼霍酒詞,“她長得不差,叫那些地痞流氓纏上,吃虧的可是忱兒。”

紀從回偏幫,王約素的臉立馬不對勁兒了。

“自然,夫人說得也沒錯。”紀從回繼續道,兩邊都不得罪,“惠景皇後确實有在帝都城裏做生意,她還鼓勵能做生意的女子都去做生意,這是好事,說明我們惠景皇後是個好女人,女人才為女人着想。”

這下,霍酒詞算是聽出來了,公公是個牆頭草,不過,他夾在兩人之間也挺為難的。

幾人各自說着,忽然,紀忱放下碗筷,端方有禮,卻最是疏離,“我回房歇息了。”

“等等。”王約素喊住紀忱,不悅道:“你今晚去驚春院。”

聞言,霍酒詞夾菜的手微微停頓。

沒等紀忱開口,羅氏搶先道:“忱兒想去哪兒便去哪兒,你們少管。”說着,她看向紀忱,“忱兒別怕,奶奶給你撐腰。”她是真不想紀忱再離家出走了。

“娘,忱兒是我的兒子。”王約素放下碗筷,每一字都說得極重,像是在提醒羅氏。

她一說,羅氏更氣,猛地站起身,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啊,你們是嫌我老了是不是,覺得我老糊塗了是不是,現在我說話都沒人聽了,兒子不孝,兒媳也不孝,家門不幸……”

“娘,你這是做什麽。”紀從回吓壞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一跪,誰敢站着,廳上所有人都跪到了地上。

霍酒詞詫異地瞧着羅氏,她怎麽都沒想到,羅氏會坐在地上鬧脾氣。興許,年紀大了的人真跟小孩子差不多。

紀忱拉着羅氏的手,焦急道:“奶奶,地上涼,你快起來吧。”

“不成。”羅氏堅決道:“他們不答應,我就坐在地上不起來。”

“父親母親,兒媳不願強留夫君,你們也別逼他了。”便在紀忱與王約素猶豫間,霍酒詞開口,聲音淡淡的,絲毫不起波瀾。

“……”紀忱偷瞄霍酒詞,心頭泛起些許微妙之感,仿佛被小貓撓了一下,不怎麽舒服。

“娘,你看酒詞多懂事。”紀從回給了霍酒詞一個誇贊的眼神,“從今往後,我們也不逼忱兒了,你快起來吧。”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逼你。”目的達到,羅氏便搭着紀忱的手站起。

“嗯,是孫媳自己說的。”霍酒詞跪着身,笑容清淺。于她而言,紀忱不去驚春院才好,省得她想起之前不快的事。

嚴州。

子時,月光被烏雲遮蔽,城內漆黑一片,安靜得詭異。

十幾名黑衣人出現,踩着夜色進入知府霍同慶家中,将府內家丁侍女迷暈後一一送走,半點沒驚動主屋那兩位。

等府中空了,旋即有頂雪白的轎子從道上翩翩而來,穿過大門進入霍府。

衛焚朝飛身坐上堂前的八仙桌,雙腳微擡,并未沾地。他借着火光打量霍府各處,神色淡漠,卻又透着似有似無的眷戀,像是要将它們全都記在腦中。

今日,是他的生辰,也是他的忌日。

“你們究竟是誰!”

“快放開本官!”

眨眼間,霍同慶與潘氏被黑衣人押了過來。

“放開他們。”衛焚朝冷冷地看着兩人。那雙桃花眼是軟的,JSG眼底卻是猩紅的,往深處看像是死了的。“你們倆可認得我?”

自小義父告訴他,他生下來的那日便被親生父親殺死了。

十歲那年,他來過一次嚴州,特地找算命先生試探過兩人,說他們曾有一子,當時,霍同慶臉色大變,直接将算命先生抓回了府衙大牢。

一番試探他才明白,義父說得對,親生父母是真心要他死。

回到帝都之後,他每每想起他們就在胎記上劃一刀,一刀又一刀,直将胎記毀得面目全非。

“是你。”霍同慶直直盯着衛焚朝,雙眼铮然,似是不敢置信。“你想做什麽!”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身為母親的潘氏又怎會認不出,她哽咽道:“孩子,這些年,你過得好麽?”

“真是難得,你們居然認出了我。”衛焚朝曲起一條腿踩在八仙桌上,譏笑道:“我是個天閹之人,所以不配活着,是麽?”

“你這種下賤東西不配活着!”霍同慶大喊出聲。

二十幾年前,嚴州年年鬧水災,霍同慶想盡法子也解不了天劫。後來,他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誰想是個不祥之人,而傳聞不祥之物能擋災,他便将自己的兒子扔進了滔滔江水中。

至此,嚴州再沒鬧過水災,百姓安樂,所以他從不後悔自己做的決定。

“不是,不是……”潘氏哭得泣不成聲。這二十幾年,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兒子,想他在天上過得如何,有沒有受人欺負。

被親生父親這般嫌棄,衛焚朝不禁拍起手來,嘴角的笑中盡是恨意,“我要你們為當年的事付出代價!”

語畢,他揮手示意黑衣人點火。

“哄”,四周立時竄起大火,火光熊熊,照得前廳如同白晝。

衛焚朝懶散地坐着,面上一滴汗也沒流。他在火光中凝視兩人,輕佻道:“我見到了酒酒,她長得很美,是個好姑娘。告訴你們一件事,她跟紀忱合離了,再過一月我們倆就會成親。”

“什麽!”一聽這話,霍同慶怒從心起,大罵道:“你個畜生,你要敢動她,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畜生……”衛焚朝喃喃地念着這兩字,點頭表示認同,“對,我是畜生。那将我丢下江水的你是什麽東西?你也是畜生,畜生生的東西自然是畜生。”

“孩子,當年的事,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我沒保住你,你千萬別傷害小詞……”潘氏哭求道。

“我怎麽會傷害她,她可是我的妹妹,親生妹妹啊。”衛焚朝深深嘆息一聲,随後又開始笑,笑得悲涼壓抑,“我疼愛她都來不及呢。”

“你……”火勢一路蔓延,從四面圍來,直逼前廳,霍同慶認命道:“當年之事與她們倆無關,我一人償還你便是。”

最後一字方落,霍同慶閉上眼,一頭往牆上撞去。

“……”

這一刻,衛焚朝腦中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傾去,薄唇微微張開。他想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夫君!”潘氏驚叫,飛快撲向地上的霍同慶,悲痛道:“夫君,夫君,你怎麽能丢下我,夫君,夫君……”

父親慘死,母親哭得傷心欲絕,面對如此場面,衛焚朝只覺得煩,他煩躁地扯着手腕上的傷疤,扯得鮮血淋漓。

冷不丁地,“嘭”。

他下意識擡頭看去,潘氏也撞了牆,額際鮮血直流,她如同落葉一般倒下,跌在霍同慶身側。

潘氏面上滿是鮮血,顯得那張慈愛的臉有些駭人,她憐憫望着他,張口道:“孩子……”

生平頭一次,衛焚朝下了地,鞋子結結實實地踩在地面上,他面無表情地朝兩人走去。

“孩子……”

潘氏伸出手,可衛焚朝停住了,站在半丈處的地方冷眼看她,沒再進一步。

“孩子,是為娘對不住你,你長這麽大,一定受了不少苦,娘親可以死,但娘親希望,你別傷害小詞。”越說,潘氏的聲音越小,那雙溫婉的眸子也漸漸失去了生機,“別傷害……”

話沒說完,她的手便失去了力氣,重重打在地上。

衛焚朝一動不動地站着,面上依舊漠然。此刻,他心裏并沒義父說的那種報仇之後的快樂,也沒什麽傷心之感,因為他們從未在一處生活過,所謂的親情,只是那點血緣關系而已。

周遭火勢越來越大,帶着吞噬一切的力量燃燒着。

“唰”,他抽出腰間軟劍,銀光一閃,随行十幾人全都倒在了火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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