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無聲

今年的這個新年顧溪過得很枯燥。

她突然想起前幾天, 謝西逾摘下紅白相間的摩托車頭盔,黑色手套抵住頭盔一端,另一端靠近腰腹, 他将頭盔換了個方向。

冰冷的頭盔在腰腹部轉了一圈兒。

男生眼底的戾氣融在夜色裏,驀地笑了,“我以前還挺乖的。”

現在就挺不乖的。

顧溪呼吸窒住了。這句話在她的腦海裏久久無法平複, 以前他是什麽樣顧溪甚至比別的人都要清楚,這是她藏在心底的一個秘密。

但現在的謝西逾玩世不恭又輕懶。

簡直拽得不行。

她卻喜歡的無可救藥。

雖然說着“下次少來”, 隔天,許老太又打電話問顧溪過不過來, 謝西逾過年沒地方去,就住在他奶奶家。

許老太得知顧溪也沒回家, 懇求她給謝西逾開小竈補習, 顧溪沒辦法拒絕,只好同意下來。

謝西逾明顯沒有第一天補習時的好耐心, 态度輕浮又散漫, 回答十分敷衍。

顧溪給他講了一會兒題, 謝西逾借口去了好幾趟廁所。

回來後顧溪接着給他講題, 謝西逾的眼神一點一點幽暗。

“把函數帶入這個第三象限,最後得出的結果是一正一負。”顧溪說,她看了看他, 問, “你聽明白了嗎?”

“這個轉角是一百八十度,坐标在第一象限,做這兩條輔助線就可以做出來了, 然後在帶進一個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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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溪對待學業的态度格外認真, 這一點和謝西逾完全不一樣, 男生大概被她的認真磨得沒什麽脾氣,想發火但看着顧溪求知的眼神就變啞火了。

這放在學校裏必定是謝西逾的黑歷史,林如延黃昆那群人怕是要笑掉大牙。

謝西逾嗤了聲,黑眸瞥了幾眼,“好。”他一言不發,起身就往門外走。

門“啪”地一下關了。

顧溪:“……”

她局促不安地坐在書房裏等了一會兒,隐約從窗戶外看見男生站在樓下,單手夾着一根煙,煙灰簌簌落,昏暗裏他的情緒看不明顯。

他煙抽的很急,莫名的煩躁。

顧溪心想是不是真的把他給惹生氣了。

他推門而入,顧溪聞到他的外套上夾雜着淡淡的煙味,眼底揉雜着重重的不耐。

謝西逾拉開椅子大爺似的貼着她坐下,他忽湊近,垂了垂眼,黑眸眯起盯住她的側臉。

“顧溪。”他和她對視幾秒,咬了咬牙,後槽牙摩擦出聲,“我們談談。”

顧溪輕聲說,“嗯。”

他低啧了一聲,撩起眼,“不要在我身上做無謂的努力,顧溪,我奶奶說什麽你不要聽,她老人家年紀大了愛幻想,經常說些有的沒的。”

男生輕笑一聲,氣息燙着她的耳尖,“老子是真的無可救藥,不是和你鬧着玩。”

“社會哥你見過沒,就我這樣兒的,沒有未來也沒有出路的。”

謝西逾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可是聽着她不怎麽舒服。

他問,“聽到沒?”

顧溪揉了揉鼻子,又“嗯”了一聲。

謝西逾低頭看她幾眼,然後退開椅子站起來,邁着步子走向門外。

走了幾步,他又回到書房,彎腰伸手在她頭頂薅一把,“顧菩薩。”

顧溪臉紅了,“不、不是。”

她沒想過蔣水麗給她取得這個外號漸漸在新班級傳開了,先是傳到了男生之中,接着又擴散到了整個高三年級。

“不叫菩薩,難道叫你小尼姑嗎?”謝西逾忍不住笑。

顧溪抿了下唇,“你怎麽罵人啊。”

空氣一時停滞了,謝西逾看了她三秒,然後笑得趴在桌子上,長指攏在下颌,肩膀不住顫抖。

顧溪不懂他的笑點在哪,只是臉愈發燙。

笑得快喘不過氣來,謝西逾擡起眼,視線直勾勾,“小尼姑就是罵你啊,你們班的同學給你取得外號還真貼切。”

“顧菩薩。”

“……”

“接着。”

他盯着她發燙的臉,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原來你也會臉紅啊。”

顧溪:“……”

他朝她扔了桌邊一個錫紙電子煙盒,有點燙手,顧溪接住後又放在桌上。

心跳聲飛快。

謝西逾故意笑了笑,指尖撚起一根煙,漫不經心地夾在耳後。

“太純了啊。”他痞氣十足地笑起來,視線在她側臉流連,嗓音低啞,“小姑娘。”

顧溪臉紅了個徹底。

俗話說瑞雪兆豐年,可一到大年初一雪下卻個不停。新聞裏報道着最近的雪災,新荷市郊區某處山谷被積雪堵塞,造成了嚴重的“雪泥石流”滑坡。

顧溪後來沒再給謝西逾講題了。

她坐在書房裏寫完一整張歷史試卷,收了收書包和許老太打聲招呼就出門回家。一路走着她的腦海裏一路想今天發生的事情,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和以前不一樣了。

但是很奇妙,給謝西逾講的那些題目她怕是這輩子都難忘。

西一街的道路很窄。

降雪對于附近居民出行造成了嚴重的影響,過年這幾天顧溪哪兒都去不了,大雪導致大家出門只能步行。

顧儀珍的炸雞店年前年後歇業一段時間,她拉下店鋪門前的鐵皮卷閘,打掃廳堂後回到家中。

顧儀珍和祁寶華過年前去置辦年貨,開車出去兩個人卻走了回來。

路上車堵了一路。

顧儀珍和祁寶華花了半小時才繞路走回家,祁荊在書房裏吃雞,顧溪在卧室裏寫作業。

一進門就聽見祁寶華嚷嚷道,“你說這雪要下到什麽時候啊,聽說顧溪的補習班也停課了。”

顧儀珍不明所以,“什麽叫顧溪的補習班停課了?誰大過年的去什麽補習班?不是應該停嗎?你是不是腦子糊塗了。”

祁寶華說,“這不是看這丫頭數學太差了,擔心嗎。”

顧儀珍不滿,“擔心也用不着你擔心,我看溪溪這樣就挺好的,至少考個好大學不成問題,誰天生就不偏科什麽都擅長啊。”

祁寶華還想說話,顧儀珍回怼過去,“溪溪比你兒子好就行。”

祁寶華冷笑,“不是你兒子?”

顧儀珍:“……”

兩個人莫名其妙因為顧溪的補習班吵了一架,接着便開始冷戰。

顧儀珍和祁寶華冷戰比林薇顧赟低了一個等級,兩個人只是互不說話,但沒過多長時間不知是誰開了一個頭,兩人又和好如初。

顧溪在廚房裏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她咬了咬唇沒什麽反應,往玻璃杯裏倒了一杯熱水,然後慢吞吞的往房間裏走。

祁荊戴着一個耳機,他伸手拉下耳機挂在脖子上,“別放心裏。”

顧溪:“嗯。”

祁荊指了指鬧別扭的兩個人,“這次因為你吵起來,下次還會因為別的事情吵起來,跟你沒有什麽關系,只是他們兩個互相看對方不順眼罷了,這架遲早的事。”

雪天路滑,通往新荷的火車、長途大巴、航班全部停運了。

這個新年林薇和顧赟打算來新荷,在顧儀珍家裏待三四天和顧溪一起過年。

幾天後,不出意外,顧溪接到了林薇和顧赟不來新荷的消息。

顧儀珍嘆口氣,“顧赟他兩口子真的心大,把溪溪放在這麽遠的東方,溪溪這麽乖,要是我閨女我巴不得每天都放在身邊呢。”

祁寶華說,“誰知道人家怎麽想的呢,他們也挺忙的,總不能老是想着孩子吧。”

顧儀珍問,“他們離婚了嗎?我怎麽聽說顧赟和小林離婚好多年了。”

祁寶華疑惑,“你聽誰說的啊。”

“聽別人說的。”

“不過呢,這樣的情況,離婚也很正常。”

顧溪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将筷子放在碗上,“我爸我媽沒有離婚。”

林薇是大年初二突然來接顧溪回京城的。

本來說好了雪太大,不回家,沒想到林薇居然開着私家車來接顧溪了。

中途遇到了道路結冰,城管将黃色的隔離帶攔到路口,林薇的車走不了,無奈之下只好返程。

“算了,就在新荷呆幾天吧,等後天不下雪了我們再走。”

林薇沒有帶多餘的衣物,顧溪在房間裏找了一些她的舊衣服給她,下午的時候林薇去了一趟武商百貨,将随身物品都給買了。

顧溪被林薇以“多出去活動鍛煉身體”為由帶去了商場,她其實對購物沒什麽興致,過年雖然不用做題,顧溪只想躲在溫暖的被窩裏睡大覺,并不想冒着雪天和林薇逛街。

大部分時間顧溪和林薇逛街,顧溪是幫林薇提東西拎衣服的,她的購物欲很淡,整個人在商場裏一個大寫的舍利子,常常顯得格格不入。

林薇這次來新荷變潮了點,一夜間愛化妝打扮,還愛一些高定和潮牌。她不光幫自己買衣服,還給顧溪買了件适合少女的秋冬洋氣紅短裙。

剛買的新衣服店員主動打包,林薇要求顧溪穿着,顧溪沒抵過林薇的倔脾氣,想着反正見她的時間不多,一時讓她高興也不是不行。

“卧槽啊啊啊,那個帥哥也太帥了吧。”

“他身上那款是九中的校服嗎?哥哥是新荷九中的嗎?”

“這樣的人大概就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公子哥吧,有顏,有錢,還是九中的。”

迎面走來三兩個高中女生,手裏捧着杯珍珠奶茶與顧溪擦肩而過。

顧溪朝前方看了幾眼。

最先看到的是穿着九中冬季校服的謝西逾,他随意的披着校服,穿得很不規矩。

然後是另外兩個男生,一個是林如延,還有一個經常和他們一起厮混的黃毛社會哥。

九中是新荷最好的高中之一,在新荷這座小城市考上重點高中并不簡單,所以在外穿九中校服給人的印象會很好。

林如延和黃昆一左一右走在謝西逾身邊。

林如延勾住謝西逾的脖子,“沒想到您這個寒假不回慶西啊,謝哥您終于想起兄弟們了。”

黃昆也笑,“上次跟謝爺拉拉扯扯的小妹,叫傅梓玥對嗎?原來是親戚啊,我還以為謝爺開竅了談戀愛了呢,看來我想多了,謝爺怕不是個性冷淡。”

林如延賤兮兮道,“謝爺這樣貌這氣質這身材,怎麽可能是性冷淡,只有一種可能,謝爺怕不是個……”

“是什麽?”

黃昆“噢”了一聲,裹緊了自己的羽絨服,背後卻忽然一凜。

林如延縮了縮脖子,白了一張臉轉頭。

身後,謝西逾勾下口罩,咬碎嘴裏含着的薄荷糖,忽然笑了,“操ta丫的林如延,找死啊。”

他摁住林如延的手腕,然後,一拳揮上林如延的鼻梁。

謝西逾根本沒用力,林如延卻誇張的吃痛一聲,“哎呦”幾下說,“謝爺,謝爺我錯了,該打。”

黃昆幸災樂禍,“還不快掌嘴。”

林如延輕輕地自扇耳光,“哎喲,該打該打。”

“慫樣兒。”謝西逾嗤出聲,展了展眉尾,耳骨那粒銀色耳釘忽閃。

“老子性冷淡?”

“不不不,您那方面強得一批,九中一霸謝西逾可不是說着玩玩的。”

黃昆湊過來,“所以,九中一霸是那個意思?”

林如延白他一眼,“真不愧是姓黃啊,昆哥你一天到晚腦子裏裝的什麽黃/色廢料。謝哥出了那方面,其他哪裏不厲害?”

黃昆遲疑一下,說,“……學習?”

林如延直接踹他一腳,“謝哥啥時候學習不好啊?你以為謝哥高二跟我在一個班真的是混進去的嗎?人家挺聰明的。”

顧溪和林薇從這幾個男生身邊經過,男生們大大咧咧站着,一個比一個不正經。

林薇和她在一塊兒,顧溪幹脆裝作不認識,想要低頭加快腳步。

人對躲閃的目光是有感應的。

林薇察覺出顧溪眼神的變化,她側頭問,“溪溪,那幾個男生你認識?”

林薇對顧溪的一舉一動觀察細致,顧溪根本逃不出她的眼。

“嗯。”顧溪小聲承認說,“是我同學。”

林薇的交友觀停留在老一輩人的思想,朋友一定要像樣,至少看上去不像個壞人。顧溪沒有再吭聲,這時那三個男生看了過來。

“那不是顧溪嗎?”林如延笑道,“她旁邊那個是她媽吧。”

在抓娃娃機那邊。

林如延搶先一步迎上去,笑容燦爛,“嗨,阿姨好,我是顧溪學校的同學。”

黃昆反倒有點拘謹,“阿姨好。”

只有謝西逾默不作聲,等他們全部說完他才停了腳步,輕勾薄唇,“阿姨好。”

林薇雖然嘴上說着他們幾個沒正形,真正到了面前并不會說什麽,淡淡地點了頭,“你們好,我和溪溪還要逛街,就先走了。”

“嗯,阿姨再見。”

顧溪低下頭,一道灼熱的視線籠在她身上,将她整個人盯得想要融化。

她偷偷掀起眼。

謝西逾松散的站在距離她最遠的位置,校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規矩的穿好,乍一看真像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男高中生。表情卻是他慣有的漫不經心,又拽的不行的樣子。

林薇看幾眼,皺眉,“你們班上同學都是這樣的?嘻嘻哈哈說的什麽鬼話成何體統,這樣子學習能搞好嗎?”

“你少跟這幾個男生來往,一定要注意你的交友範圍,太社會的太邋遢的都不行,朋友能夠幫助你進步你才能交。”

“我看吶,就那個穿校服的男生要好一點,人瘦瘦高高,又規矩老實。”林薇說,“你要是交朋友,就交他那樣的。”

顧溪:“為什麽?”

林薇只見了謝西逾一面,就産生了如此錯誤的想法,謝西逾可不是什麽好人。

林薇:“當然是因為這個男生一身正派啊,一看就是個老實人,或者是模範生。”

規矩。

模範生。

老實人。

正往抓娃娃機裏投硬幣實則偷聽的林如延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黃昆沒忍住“噗嗤”一聲,往前撲成狗吃屎哈哈倒地。

林如延:“老實老實,謝爺您最老實了,九中老實人·模範生·三好學生謝爺誰人不服。”

謝西逾扣住他倆的後腦勺,臉厚得沒皮,“阿姨說的對。”

林如延:“……”

黃昆:“……”

林薇一貫有北方人的豪爽好客,大年初三帶着顧溪去周邊串門去了。串了幾個遠房得不能再遠房的親戚,顧溪早就累了。

“對了。”林薇想起來,“你參加“宏鷹計劃”幫扶的那個老太太呢,我們去看看她吧。”

“好啊。”顧溪想起來謝西逾說過年他就呆在新荷,所以這個時候上門許老太家裏應該有人吧。

顧溪和林薇提着一箱水果來到門口,敲了敲門。

許老太家沒人,謝西逾不在,許老太也不在。鄰居看見她們母女倆,說許老太身體不太好,去美國調理了。

“這一家子老太太和孫子去美國了,前幾天看見他們剛剛走呢,你們來吃了一步。”

“好吧。”林薇說,“麻煩您了,他們什麽時候回來呢?這個你清楚嗎?”

鄰居說,“我也不知道。”接着他又說,“不過我看見他們走的時候帶了不少東西,估計一時半會兒是回不回來了吧,要不你們打個電話問問。”

“行,謝謝您。”

“不客氣。”

具體什麽時候回來還不知道,林薇無奈,只好帶着顧溪回家。

新年過後,“宏鷹計劃”的志願者上門期限正式結束,顧赟公司做了一波年度總結,這項和政府合作的幫扶計劃寫在他們公司的白皮書裏。

一整個新年顧溪始終悶悶不樂,她忍不住想到補習時謝西逾說,過年這段時間他就在新荷,哪兒都不回去,等到開學再回慶大訓練。

她天真的想着至少還能見他幾面。

可特地經過好幾天,每一天許老太家裏都沒人。

“小姑娘,要不你過完年再來看吧。”經常在樓下鍛煉的鄰居大叔說,“許奶奶這戶我已經好久沒看見人了,過新年門上的對聯和福字都沒換,可能回老家過年了吧。”

顧溪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你是來找許老太的嗎?”

“是啊。”

鄰居嘆了口氣,“許老太身體不好,近期好像做手術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了。”

顧溪一直知道許老太身體不好,但沒想到已經差到了這個地步,她震驚道,“是……什麽病啊。”

“這個我不知道,不能亂說。”

鄰居感慨道,“人的緣分啊,像一根風筝的線,輕輕一扯就斷了。有些人吶擦肩而過就是福分了,哪裏能奢求什麽。”

這一次依舊是不告而別。

好長一段時間,顧溪以為她再也不會見到謝西逾了。

謝西逾又像那年夏天一樣神奇的消失了,也不知哪天會神奇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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