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聲
百日誓師上, 顧溪演講完畢,才知道謝西逾罰站只是次要,重點是他要上臺。
高三11班謝西逾作為學生代表謝幕致辭。
時隔數月後, 謝西逾又來到九中辦理高考學籍異動手續。
他的手機丢在許老太家忘記拿了,近期與外界失聯中。後來在院子裏找到,才發現手機掉到窗外的小花壇邊沒人發現, 早就被雨淋濕了。
陳燎後來給了他一個新手機,跟他說, “來慶西嗎?李教練在等你。”
“來。”
謝西逾不太在意。
陳燎:“出國前你先留在慶大訓練吧,李教練那邊以經和我協商好了, 等你高考完就出國。”
出國。
在以前謝西逾沒想過這件事,他說, “好。”
陳燎:“你媽和你繼父那邊我去看了, 你媽情緒還不是很穩定,最近去醫院治療, 估計一時半會沒心思在你身上, 你就放心訓練吧。”
他在隊裏訓練了兩個多月, 成績的起伏變動很大, 每天都要進行嚴格的控制訓練和體能測試。李林立的目标是想讓他恢複上次比賽的水平,然後參加對內考核代表國家隊參賽。
這段時間他有好好聽話。
成績進步神速,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參加隊內比賽拿了好幾個第一名, 狠狠打了那些不看好他的人的臉。
在他父親謝逡幾個月後出獄前, 謝西逾暫時只想專心訓練。陳燎負責疏通梁懿和劉光韬兩人,謝西逾便住在了慶大學生公寓。
九中校長助理為此專門打電話找陳燎交談,和別人相反, 助理很看好謝西逾之後的發展, 兩人約定讓謝西逾在九中做一次畢業演講, 講演時間定在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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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西逾沒有任何準備。
男生難得規矩的穿着校服外套,藍白相間的校服在他身上有些松垮,他褲子袖口卷了一道,露出一截黑色的襪子。
剛上臺就收到了臺下連片起哄聲。
“謝爺!”
“謝爺!”
“謝爺!”“謝爺!”“……”
謝西逾低頭調整麥克風,将麥往上拉了一下,緊接着他“喂”了一聲,嗓音帶着沙啞。
“很榮幸在這裏代表全體學生發言,祝老師們健康快樂,祝同學們高考順利。”他笑道,“其餘……同上。”
話沒說完,好幾次傳來同學們的笑聲。
男生語氣吊兒郎當的,一看就不是正經發言的,但是他的聲音卻有某種威懾力,讓人忍不住聽下去。
謝西逾輕笑,“我沒有資格站在這裏指點江山,所以今天就請大家上來說一說你們的願望。”
有人起哄,“你的願望是什麽?”
“我的願望啊。”謝西逾笑道,“你說說社會哥的願望是什麽啊。”
有人偷偷笑道,“吃喝女票賭打架鬧街,社會哥的願望是泡一個美豔明媚的大胸美女吧。”
謝西逾的聽力很好,他聽到了,也只懶懶的一笑。
這場“自由宣誓”的環節是他臨時加的,和發言稿一字不符。教導主任站在牆邊臉白了,可是校長卻拍手叫好,“好,就讓同學們上來自由發揮!”
自由宣誓的時候,學生們吵成一片。
很多學生們大膽的站上講臺,在全校師生們的注視下,握起話筒,在全校面前說出自己的志願。
“我是高三25班的沈明,我要考南大!”
“林如延報道,我的目标是一本。”
“高三1班,宋睿哲,港城醫科學院。”
“高三17班不願透露姓名的某某某,我要和他考一所大學!”
“……”
謝西逾懶洋洋的,微微掀起眼,好像周圍的喧鬧聲與他無關。
“喂。”身邊一個男生受到了鼓動,看上去很是激動,他戳了一下謝西逾的手臂,“謝爺,你想考哪個學校啊。”
“是啊,謝爺,你應該要去訓練吧,拿個獎牌考北體之類的院校?”
“北體也挺好的,咱班有些人還考不上呢。”
謝西逾舔了舔唇,懶笑,“随便啊。”
沒幾秒,顧溪出現在前方,她在等候閉幕的時候上臺合影。
男生們吹起了口哨,紛紛談論起她。
“卧槽,第一排第一個那個位置是顧溪吧。”
“高三20班的顧溪啊,就那個轉學生!從京城來的。”
“我知道她,操啊,她英語很牛逼,今天第一次見沒想到看起來很挺純的。”
謝西逾的餘光瞥見站在臺下候場的顧溪。
女生捏着一本書很認真的看着,不時仰起脖子看向天花板,拉成一道十分好看的弧線。她的臉只有巴掌大,皮膚白到透明,仰起脖子時馬尾辮搭在肩膀上,發梢帶了點栗色。
謝西逾稍稍一頓,目光沒轉移。
顧溪不知道在發什麽呆,念完演講稿就盯着臺上發瘋似的搶話筒的男生們。
話筒遞交給了不同的學生。
一個理科班的男生握着話筒蹦上講臺,驚天動地泣鬼神地怒吼,“老子要上京華大學,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
全校掀起一陣爆笑。
林如延笑得捧腹,“京華是誰啊,怎麽人人都想上?”
姜顏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滾,你幹嘛取笑別人的夢想。”
林如延揉揉鼻子,“沒取笑,就問問。”
一個男生被別人慫恿着上臺,用公鴨嗓似的哭腔吶喊,“老子要上京華大學,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
“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上京華!!!”
“…………”
一陣久違的寂靜,大家不約而同靜默下來。
數秒後,臺下頓時爆笑如雷。
“上京華,京華到底是誰啊?”
“滾!京華是我的。”
“你怎麽敢自稱老子呀,你是天王老子嗎?”
顧溪眨了眨眼,忽然“撲哧”笑了一聲。
謝西逾撇過視線,身邊的男生摁住他的肩膀,“謝爺,你剛剛在看誰啊,難得看見你笑了耶。你是不是也覺得剛才他很搞笑?這麽神經的人可不多見。”
謝西逾嗤笑了聲,“沒啊。”
這個同學說完後,沒有人願意上來發言,教導主任說,“謝西逾,那要不你點一個人上來說吧。”
謝西逾舔了舔唇:“好啊。”
忽然,他起了玩鬧的心思,舉起話筒,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問道,“那我就問——顧溪,那你呢?”
顧溪。
那你呢。
一瞬間起哄聲掀翻會堂。
“我靠我靠,謝爺要搞事了!”
“居然喊到顧溪了,我根本沒敢想謝爺會喊誰回答問題,頂多就是他的幾個小弟,怎麽會喊到顧溪呢?”
“你們說,謝西逾那個社會哥不會是看上顧溪了吧!”
“我嗅到了八卦的氣息。”
顧溪臉紅耳赤的站在臺下,咬唇舉手無措。被全部的視線觸及,讓她突然很不自在,她吸了吸鼻子,眼圈慢慢地紅了。
“我……的願望……是……”巨大的阻力拉扯着她,她的心髒又酸又漲,在他肆意的目光之下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顧溪不受克制的發抖,“慶、慶大。”
在衆目睽睽下說話讓她十分難堪,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下意識往前看,謝西逾沒有半分表情,只是垂手站在那裏。
這時,謝西逾看向她,“顧溪。”
男生錯愕了一下,撩起眼,舔了舔唇,“我開玩笑的啊,膽小鬼。”
“你緊張什麽,臉都紅了。”
他說的時候沒舉起話筒,可是會堂裏的氣氛早就被謝西逾的幾句話給點燃,場子頓時炸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們身上。
“我知道了。”顧溪把頭壓的很低。
誓師會以大家都去搶話筒喊口號告終,一場誓師會下來,顧溪只覺得耳朵要炸了。
氣氛太過鬧騰,中途教導主任走了,那幾個罰站的社會青年在百日誓師結束後也離開了。
顧溪看見謝西逾站在人群裏,校服松散披在肩膀上,下身一件黑白帶的運動牛仔褲,發型剪短成了寸頭。
他的目光一片冰冷,無悲無喜,好像周圍的世界統統與他無關。
結束的時候,每個人都在牆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想去的學校。
顧溪找了好久好久,始終沒看見謝西逾的名字。
他沒有寫他的名字和他的目标院校,沒有在這裏留下任何念想的痕跡。
林如延若有所思地拍了拍顧溪的肩膀,“人都走了,別看了。”
顧溪回過神,眼神閃過一絲驚慌,但她很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林如延:“從什麽時候喜歡的啊,你喜歡他多久了?”
顧溪還沒反應過來,“啊?”
林如延揉了揉眉頭,看她一會兒,只說出幾個字,“顧溪,你傻啊。”
“……”
周圍的空氣凝固了。顧溪這下子算是反應過來了,她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子,足尖踩着石子,輕輕的,“……嗯。”
她是挺傻的,有時候還有點倔。
林如延一陣無語,顧溪的性格不夠外放,但她安靜,細心,待人接物總是和和氣氣的。這些林如延都知道,只是他沒想到顧溪居然會有藏的這麽深的秘密。
不過也是,顧溪和謝西逾,兩人看上去就不會像是一路人,就算走到一起也可能分道揚镳。
謝西逾那樣的男生,偏執、不羁、狂妄,适合談戀愛,但是不适合深交。
因為他大多數情況下只是淺嘗辄止,勾起某種欲念,卻從來不會放低身段哄人。
林如延就沒見謝西逾對什麽人上心過。
林如延嘆氣開口,“我呢,曾經喜歡一個女生好多年,唔……大概從小學開始到高中吧,我都和她在同一個班,可是我們只是很好的朋友,她從來沒将我當做一個潛在的,可能成為她男朋友的人看待。”
顧溪沒吭聲,她心裏已經有了那個女生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氣,擡眼。
跨年那天,姜顏坦白了對盛風的心意,喝的爛醉如泥,這對于林如延不是什麽好消息。
“挺奇怪的啊,我和她門當戶對又青梅竹馬,而我卻從來沒有機會真正靠近她。”
林如延苦笑,“所以顧溪,從來不要因為他不喜歡你而否定自己,這不是你的錯,只是你們之間隔着一層不可踐越的鴻溝,而你只是沒看見。”
顧溪輕輕地“嗯”了一聲。
走出學校,林如延問,“你要跟他說嗎?”
“什麽?”
“你喜歡他。”
“不必了,我和你不一樣。”顧溪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我喜歡他,就算我們之間有那麽深的鴻溝,也沒有關系。因為,我從來不會奢求什麽。”
顧溪輕聲的說完那句話後便抿直唇瓣,在林如延看傻逼般的眼神中走了出去,她垂了垂眼,神情卻淡淡的,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她從舞臺的側面樓梯自若地走了下去。
突然迎着風開始流淚。
百日誓師大會結束後,現場一片混亂。各班班主任組織同學們退場,身邊一群混混商量着去哪兒打電動,謝西逾沒參合,他緩緩走到簾幕前。
眼皮又開始激烈的狂跳,謝西逾“操”了一聲,腳步停了。
“顧溪怎麽好像哭了啊。”
“不知道啊,可能太激動了吧,今天好多人都哭了呢,也有男生哭了。”蔣水麗說,“我們學校的百日誓師搞得真不錯啊,你看那邊站了一排小混混,不都挺感動挺熱血的嗎。”
“顧溪,你宣誓後說的是什麽學校啊。”
“我沒說學校。”顧溪如實說,“只是許了一個願。”
“什麽願望啊。”姜顏問,“對你很重要嗎。”
顧溪很輕地“嗯”了一聲,淡淡地說,“重要。”
謝西逾停住腳步,他伸手就能掀開簾子看見她,能問一問她剛剛究竟說了什麽,她許的願望是什麽。
“操啊。”他忽然笑了,舔了下唇,“你真是個混蛋啊謝西逾,玩玩就夠了。”
“怎麽把她給弄哭了啊。”
謝西逾本以為是他讓顧溪出了洋相,小姑娘好面子才哭了。
可某些東西破土而出,他有些遲疑了。有些事情只要他一個動作就能造成天翻地覆的改變。
就像現在這樣,他伸手就能驗證她一整個夏天的秘密。
可他沒有。
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在他的記憶裏遺忘了,在那些他從未觸及到的地方。
謝西逾那時不知道,後來他花了數年苦苦追尋,才找到了顧溪瞞着所有人暗戀他好多年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