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聲
高考前那場七模, 顧溪考得很差。
她考了年級第三百六十六名,比開學那次的排名還要低,這次她差的不僅僅是數學, 還有文綜。文綜總分沒超過兩百一,數學更是沒有上及格線。
高三剛開學時陳如慶給她制定的自主招生規劃,因為英語演講比賽複賽結果推遲而泡湯。比賽結束後顧溪回歸了高三的生活。
顧溪這幾天有些心神不寧的, 一向穩定的歷史地理都不穩了,臨近高考壓力增大, 陳如慶專程來顧溪家裏專訪。
陳如慶向顧儀珍說明了顧溪的基本狀況,“顧溪這個丫頭吧, 我們班老師都挺頭疼的,高三上學期考試都不錯, 每一次大考都處于一個穩步上升的狀态, 怎麽到了現在高考的緊要關頭,成績卻下降的這麽厲害啊。”
“這麽和您說吧, 顧溪如果還是七模這個成績, 她連一本都上不了, 更何況名牌大學了, 我們學校的名牌大學至少要年級前七十。”
“她本來有可能通過自主招生降分,但是英語演講比賽的結果恰好推遲了。”陳如慶嘆了口氣,“您也知道有時候考試不僅靠的是實力, 還需要一點運氣。”
“顧溪呢, 她的成績不是很穩定,實力是有的,基礎也很牢固, 心态一定要注意, 這幾天雜七雜八的事情都不要想了。”
顧儀珍深吸一口氣, “我知道了。”
陳如慶走後,一向覺得顧溪很令人放心的顧儀珍都着急萬分,她把顧溪叫到樓下。
顧儀珍揉了揉她的腦袋,“溪溪,你有什麽事和姨媽說,你這孩子和你爸挺像的,什麽事情都不喜歡顯露。”
顧溪頓了下,說,“沒什麽事。”
“真的?”
“真的沒有。”
顧溪忍不住說道,“姑姑,您還不了解我嗎?我能有什麽事嗎?”
顧儀珍盯着顧溪看,突然問她,“溪溪,你不會早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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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顧儀珍那一輩人的觀念裏,高中時期談戀愛都是差生幹的事情。顧儀珍之所以問顧溪這種問題,是為了試探她,顧儀珍不相信像顧溪這樣聽話懂事的孩子會早戀。
顧溪心虛地低下頭,“沒有啊。”
顧儀珍看了她幾秒,沒有發現異常,嘆了口氣,“就怕你有什麽事啊,沒事就好。”
離高考還有最後兩周,九中放了假,所有高三年級的學生在家裏複習,而顧赟來顧儀珍家裏了。
顧溪其實挺別扭的。
他來姑姑家後家裏多了一個人,連祁荊回到家裏後也不來顧溪房間和她聊幾句天了,而是關上書房的大門吃雞。
顧赟在的這幾天顧溪并不開心。
她腦子裏有太多事情要想,還要顧及着顧赟的想法。林薇和顧赟在她住在姑姑家後每個月打兩次電話給她,像從前那樣,他們一直對她不鹹不淡的。
顧赟帶着她來到西一街附近那家矮子米粉店。
這家米粉店顧赟小時候也經常吃,小時候他住在新荷最南邊的新洲區,矮子米粉店只開在附近小學門口。
沒想到好幾年過去,這家矮子米粉店越做越大,在新荷開了好幾家分店,今天顧赟帶她來的是分店之一。
來到店內,裝修煥然一新,店鋪的桌椅上積累着成年累月的斑痕。顧溪推門而入,和顧赟面對面坐在米粉店裏。
顧溪點了一碗全家福五谷米粉,粉裏有魚片、豆腐、木耳、還有肉絲。她一向吃的不多,這會兒更是沒什麽胃口,将碗裏的生姜挑出來,挑了小半個盤子。
顧赟放下筷子,筷子落在碗邊上一陣聲響。
他欲言又止,似要說話,最後眨了眨眼,還是說,“溪溪,最近怎麽樣?在新荷的生活還習慣嗎?”
“習慣。”顧溪輕聲說。
“那就好。”顧赟說,“錢不夠了就告訴爸爸,我在你的卡上打點兒。對了高考準備的怎麽樣了?”
顧溪道,“盡力而為吧。”
“盡力而為?”
“嗯。”顧溪輕聲說,“盡人事,聽天命。”
不知道顧赟有沒有理解,可是顧溪确實是這麽想的。從小到大她所有的事情盡力做到最好,哪怕最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她也不會後悔。
她本來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天生沒有含金湯勺出生的那些子弟有那麽好的運氣。
兩個人沉默片刻。
空氣裏彌漫着米粉店的油煙味,顧溪的視線看向不遠處,看見玻璃門上的油污,她微微了愣了下。
這會兒顧赟卻突然開口,“顧溪。”
沒說她的小名,喊得是大名。顧赟應該是有重要的事情和她說。
顧溪正了正神色,靜靜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本來想等到你高考完再和你說的,但是吧,你媽媽那邊打算把京城的老房子賣掉,我請了律師,最近要和你媽打官司。”
“你媽媽她沒有和我提前說,這個房子屬于婚內共同財産。”
“法律上的知識你不一定懂,總而言之就是你媽媽擅自把老房子給買了,但是我不同意。”顧赟罵道,“你媽她就是個瘋女人,她已經被錢沖昏頭腦了。”
顧溪仔細的聽着,心中卻隐隐約約有了猜測,她擡起眼,平靜地問,“然後呢。”
顧赟沒料到顧溪沒什麽反應,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他不知為何心中有些堵。
顧赟說,“我希望你能勸勸你媽,這場官司她是不占理的,不如早點妥協。”
林薇那個性格梗得很,顧溪有時候都駕馭不住林薇,顧赟這種稍遜一籌的更不能。
顧赟将這一切擺上臺面,甚至想讓她一個沒多少天即将高考的高三生參與,這個行為在顧溪眼裏顯得很低級。
顧溪托腮,“所以?”
她不太在意兩個人糟糕的婚姻,也從來不站隊,因為幫了誰一次,另一個人就會不開心。
顧溪本以為這是件小事,比起林薇和顧赟曾經因打架進警察局,已經夠文明了,起碼兩個人還知道找律師談判,顧赟還會像小學生似的專程來她這裏說林薇的壞話。
孰料顧赟清了清嗓子,飯快吃完才說,“有件事情爸爸一直沒和你說。”
“爸爸和媽媽其實………在你十六歲那年就離婚了。”
父女倆的話并不多,出了矮子粉店就一前一後的走着,一路尴尬無話
但好在顧赟來新荷為了辦事,住了五天,交代了一些高考的注意事項,就離開了。
生活處處有狗血,只是顧溪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居然在她身上發生了。
她早就知道林薇和顧赟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也知道早晚有一天他們會離婚,但沒想到會這麽快。
顧赟剛才提到離婚的事情。
十六歲。
顧溪想了想,現在她十七歲,十六歲是一年多以前她剛上高二那段時間,可是她竟然覺得已經過了太久太久了。
顧溪回到房間,關上門自習複習,直到十二點半才出來。
她隐約看見顧赟的黑色奔馳停在樓下,雨天,車燈亮着,光束投落照亮了銀線似的雨絲。
顧赟打開駕駛座的車門,一個四歲左右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從奔馳後座下來,往前一撲鑽進他的風衣裏。
“爸爸!”
“你怎麽來這裏這麽多天啊,我好久沒看見你了。”
副駕駛座坐着一個年輕的女人,她搖下車窗說道,“你快帶着爸爸上車!我們要回家了。”
“爸爸我們回家!”
“好好好,寶貝你真棒!居然來接我回家了。”
顧赟蹲下來,将小男孩抱起來,笑得眼角魚尾紋皺起。
小男孩舉起手裏的玩具,“爸爸!看我的賽羅奧特曼!變!身!”
顧溪從來沒有在顧赟的臉上看見過這樣開懷的笑。
她想過林薇和顧赟兩個人婚姻失敗,這對夫妻估計早就貌合神離,但她沒想到顧赟已經有了新的家庭。
兩個人長期對她不管不顧,也許也是這個原因。
樓下一家人的聲音傳入窗戶。
歡歡喜喜,與她無關。
她才是不被需要的那個。
顧溪走過去将窗戶關上,不過幾步路,她渾身的力氣好像被抽幹了似的。她貼在牆角蹲下來,将腦袋埋在手臂裏,無聲的啜泣不止。
高考前一周,九中高三放假了。
姜顏許茉茶以及林如延商量着周末晚上八點去前海時代廣場看煙花,作為高考前的最後一次狂歡。
到了晚八點,前海時代廣場。
林如延喊了一大幫兄弟,都是來自不用班級的男生,一群高中生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散落地分布在擁擠的人群裏。
這幫人裏只有顧溪她們宿舍三個人是女生,其他都是男生。
姜顏和許茉茶大大方方地和不同班級的男生交談,顧溪卻有些局促不安。但好在沒有男生和她主動說話,顧溪站在人群裏沉默不語。
黃昆睡眼朦胧的過來了,他穿的是職高的校服,看見林如延一個激靈醒了,猛踹他□□,“你怎麽不請謝爺啊。”
“我這不是怕打擾他嗎?”林如延笑着躲開,“你也知道謝哥那脾氣,我發信息打擾他豈不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好久不見,你這嘴皮子越來越厲害了啊。”黃昆笑道,指了指三點鐘方向,“你看那是誰。”
顧溪順着黃昆的手指方向看過去。
男生是他們之中唯一沒有穿校服的那個。他單手抄兜,耳骨一枚銀色耳釘泛着光澤,碎發壓在額前,薄唇繃得長而直,懶洋洋的站在那兒。
人潮湧過來,顧溪被擠散了,周圍都是陌生的人,可她卻一直盯着遠處他的身影。他正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不時低頭看一眼手機。
顧溪忽感到鼻尖一酸。
“謝西逾。”
她又喊了一聲,“謝西逾。”
人群中,沒有人向她走過來,甚至沒有一個身影。
都說喜歡上一個人很卑微,就像顧溪無疾而終的暗戀。可是喜歡上一個別人眼中她永遠都不會有交集的人,她宛如從雲端跌倒了泥土裏。
她只有默默的退場。
幾分鐘過後,顧溪發現她徹底和姜顏他們走散了。前海時代廣場的四面八方都是人,大家擠在一處看煙花,秩序有些混亂。
很顯然今晚的客流量超出了預期,穿熒光綠的警察站在出入口和護欄邊,不停的組織着紀律。
謝西逾本來并不想來,他提前一周來學校準備高考,無奈林如延給他發了短信,他想想今晚沒什麽事,覺得挺無聊的就過來了。
過來後人太多了,林如延那幫人他是一個沒見着。
黃昆給他打了個電話,“謝爺,你啥時候來的啊,怎麽不讓我們去接你。”
謝西逾輕笑着反問,“這麽多人你們能接到?”
黃昆:“……”
确實有難度,連出去都不一定擠的出去。
黃昆說,“那謝爺你先在這裏随便逛逛,我們就不集合了,對了,我們這邊有好幾個人都不見了。你要是見到穿九中校服的,讓他們去前海廣場中心花壇。”
謝西逾耷拉了下眼皮,懶散道,“行。”
走了十多分鐘,顧溪迷失了方向。黑壓壓的人群讓她看不清路,她本來就有點路癡,這下子連路也認不清了。
廣播裏響起好聽的電子音,“請各位游客注意,煙花表演即将在五分鐘後開始,各位游客可以去小樹林、西區路燈亭、西邊長椅等等視野開闊的地區拍照。”
電子音剛落,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顧溪。”
謝西逾在她身後很低的笑了聲,“你怎麽在這裏?”
顧溪聽見他的聲音,肩膀明顯的顫抖了下,緊接着毫不猶豫的回頭,欲想往反方向走。
他有點感冒,鼻音在胸腔裏抵擋,比平時更加低沉,稍微多了沙啞。
顧嘤突然感到呼吸被抑制了似的,有點兒難以言狀的難受。
這是她在新荷度過的最後一年,高考完她不知道她會去哪裏。她很慶幸,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能過看見他。
哪怕從此山高水闊,天長路遠。
多年以後,顧溪不斷回想這一幕,才發現事情似乎和她想的不一樣,她和謝西逾,是有點兒緣分在的。
少年朝她伸出手,寬大的手掌無意中擦過她的耳廓,帶着無邊的青澀和滾燙,兩個人各自怔了下。
顧溪慌亂地垂了垂眸。
謝西逾懶笑着收回手臂,很随意的垂在身側,視線卻并沒從她身上撤開,而是更加肆意張狂。
他說,“顧溪。”
他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并朝前跨了一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頓時拉近。
這次比剛才的大聲呼喊要輕緩些,唇齒間輾轉過這幾個字。
顧溪聽見謝西逾在她頭頂又笑了聲,嗓音壓在喉嚨裏很低,呼吸比平時稍重一些。
話音未落,煙花乍破。
天空中傳來巨響,把顧溪下了一大跳,心髒都快吓得跳出來了。
她讷讷的擡起眼,才發現他已經走到她身前。
“你怎麽一個人傻站在這裏啊。”謝西逾微微俯身,對上她慌亂的眼底,眸中灼灼朝着她投過去,盯着她上下眨着的清亮的眸,“你不回家嗎?”
顧溪張了張嘴。
巨大的驚喜砸向她,好久沒見到眼前的男生,顧溪又開始臉紅心跳。她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小聲問,“我發的短信,你收到了嗎?”
“什麽短信?”
顧溪低下頭,慌亂地解釋道,“新年……祝福。”
他不疾不徐朝她靠近,身型颀長而高,穿一身黑色的飛行夾克,高大的身型隐在夜光裏,他并攏食指和中指貼了下太陽穴,眉梢微揚。
“是祝福啊。”他低笑,彎腰湊近,“顧溪,你這麽喜歡我啊。”
可是下一秒,看清她眼底的緊張無措,她屏住呼吸,臉頰兩側通紅。
他沉了沉臉,語氣冷到掉渣,“離我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