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無聲
許老太的墓地在乾化山城, 位于京城郊外的小山坡上。
每年光維修成本就很貴,許老太不是京城人,但是她的祖上都是京城的, 父母長期在京城定居,也都埋在這片土地上。
生于京城,長于新荷, 也算是魂歸故裏了。
下午兩點,陽光卻并不刺眼, 顧溪穿了一件黑色的風衣,和謝西逾牽手走到墓園前, 她手裏拿着一束白色的馬蹄蓮。
“別緊張。”謝西逾捏了捏她的手背,視線錯開了一點兒, “我們是來看奶奶的。”
“嗯, 來看奶奶。”
顧溪說道。
走到靠近裏面的時候,氣氛愈漸壓抑, 顧溪手上緊了幾分力度, 謝西逾輕輕的拍了下她的手背。
顧溪心底對許老太有點愧疚。
聽說許老太臨終前還想着見她, 但她那時早就從新荷飛往京城了, 删光了謝西逾的聯系方式,因此錯過了見最後一面。
她不敢去想謝西逾那段時間是怎麽度過的。
許老太的去世,孑然一身前往隊伍青訓, 無數人的冷眼相待, 家庭的破碎。現在,他有多榮光,以前就有多落魄和荒涼。
陽光折射, 灑在地面, 空氣中水汽蒸發, 顧溪和謝西逾并肩跪在墓前。
墓碑前,刻着——許春平之墓。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優秀的人民教師,一輩子生長在炙熱的土地,滿懷着向往和憧憬,躬耕社會。”園內積水挺多的,小山丘上氣候陰濕,碑上青苔斑斑。
顧溪深深的朝着墓碑鞠了一躬,眼淚克制不住的往下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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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見你了。”
謝西逾起身,拍了拍她的後背,把她緊緊抱在懷裏。一瞬間,她嗅到了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這件黑色的毛絨隊服外套他不常穿,一直放在櫃子裏,還有一絲苦杏的香。
他頓了一下,指腹撫過她的眼角,“溪溪,你知道我為什麽只有今天才穿這件舊衣服嗎?”
顧溪搖了搖頭,“為什麽。”
“因為那天晚上,收到奶奶病發的消息,我還在慶西訓練。”謝西逾唇繃的細且直,“我穿着這件隊服接到了那通電話,電話裏告訴我,我奶奶在家裏暈倒了。”
“接着就被送到醫院,我趕到時,她已經不太好了,可還是握着我的手對我說,阿逾,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以後要做個好人。”
顧溪吸了吸鼻子,胸腔裏悶的難受,她聽說過許老太信佛,一輩子修善念信。
高中時期,許老太見她第一面,就送了她一只親手雕刻的木雕小兔子。
兔子的背上刻着幾行字。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他做到了。
“後來,隊裏換了新的隊服,可舊的隊服我還是保留下來了。”謝西逾說。
因為他想要記住,這些讓他無能為力又刻骨銘心的時刻。
每年的那一天,謝西逾都會來墓園看完許老太,每次都是一個人來,偶爾會和陳燎一起。後來因為工作的原因,一年來看望的次數減少,可是每年這個時間必定會來。
顧溪上前一步,将手裏的白色馬蹄蓮,鄭重的放在墓碑前。
她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漬,在心裏默念着。
“奶奶放心。”
“我來了。”
“以後,謝西逾不會再孤身一人了。”
乾化山腳下有一個小旅店,周圍還有很多寺廟,當晚,天色已晚,謝西逾帶着顧溪來旅店休息。
謝西逾先行去二樓放行李,顧溪站在樓下的吧臺前等他下來。
旅店是小本生意,私人經營,店家站在門口,爐子裏生着香火,他看了看,“诶,第一次見這個小夥子帶別人來。”
顧溪擡了擡眼,神色有點迷茫。
店家笑道,“你是他媳婦?”
顧溪紅着臉,低頭,“嗯”了一聲。
幾秒後,她問:“之前,他沒帶別人來過?”
“哦,你說謝爺啊,我記得他以前和他的舅舅一起來過,可是從來沒有帶着女孩子來。”店家欣慰的笑了笑,“你是第一個。”
一瞬間,她心底綻放朵朵漣漪,謝西逾來接她上樓時,顧溪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覺得奇怪,“剛才還哭了,怎麽這會兒又高興起來了?”
顧溪挽住他的手臂,“因為你啊。”
“嗯?”
“謝西逾。”她靠在他的手臂上,仰起脖子盯住他,“你怎麽對我這麽好呀。”
她笑起來頰邊抿出淡淡的梨渦,眉眼彎彎,像團甜絲絲的棉花糖,發絲若有似無的掃在他的胳膊上。
謝西逾低聲“操”了一聲,走進房間內,他忽然擡手關了門。
剎那間,顧溪被抵在厚厚的門上,房間沒開燈,昏暗一片,還有消毒水味。
她的兩只手腕并在一起,被他一手握住,然後慢慢舉高抵在頭頂。
“來。”
他舔了一下唇,粗糙的指腹帶着一層常年握槍的繭,一點一點把她眼角未幹的淚抹幹淨,“仔細感受我對你的好。”
天旋地轉,顧溪被抵在門邊,他扶正她的小臉,嘴唇直接壓了下來。舌尖靈活的攫取,一點一點瘋狂的吃掉她細密的嗚咽。
這一次的吻不同往日的溫柔,是蠻橫不講理的,暴躁的。
顧溪覺得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像初學游泳水性不好的人。數分鐘後,她偏了腦袋,尋着換氣的間隙,腳勾住他的小腿,微惱,“謝西逾。”
“睡覺去,十二點了。”
男人眼神變暗,“好,你說的。”
顧溪臉頰發燙,輕瞪他一眼,“不是那個睡覺,就是睡覺啊。”
“嗯。”他不要臉的含住她喋喋不休的唇,“是,睡我。”
顧溪臉上再度發燙,踮起腳踮起腳攀住他的脖子,然後在他耳邊輕聲說,“今天,不行。”
“我來大姨媽了。”
接吻過後,兩人都有點情迷意亂,可是顧溪昨天才來的例假,所以還沒到水到渠成的時候。
頭頂傳來一聲輕啧。
他抓着她的手,下降,顧溪臉上的溫度越來越燙,紅的像一顆柿子,溫度竟然比指尖還要燙。
謝西逾親了親他的耳朵,黑眸比夜色沉,啞聲笑道,“幫我,好嗎?”
“我教你。”
……
第二天,顧溪醒來後,躺在床上發呆。
記憶立刻湧進腦海,她不受克制的臉漲的通紅,拉起被子的一角将腦袋悶進去。
他居然!在!浴室!
混蛋!
顧溪不願再往下想了,攤開掌心,只覺得掌心的皮膚都在發熱。
拿起水杯喝水時,她的指尖不住的顫抖着。
記憶讓顧溪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昨晚半夜就睡得很沉,明明什麽也沒發生,卻累得要命。
兩人共同前去覓食,顧溪沒怎麽理他,低頭咬着包子,随着咀嚼,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謝西逾笑着勾住她的脖子,“生氣了?”
“生氣。”顧溪能說出這句話,那肯定是真的生氣了。
他大掌薅一把她的腦袋,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臉,“別氣了啊,寶貝。”
“氣壞你自己,我可是會心疼的。”
顧溪:“……”
回到旅館,兩人靠在床上看了一場全運會射擊比賽重播。
謝西逾将她抱在懷裏,緊貼住她的後背,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很舒适的姿勢。
射擊場上,賽事正酣。
這是今年的比賽,謝西逾早就不出戰了,隊裏人員更替,換上了新面孔,夏冬和鄭海。
畫面跳轉到一場這個月的NBA常規賽,顧溪指了指屏幕上的籃球場,問。
“謝西逾,你以前也參加籃球比賽嗎?”
顧溪記得經常看見他在操場上打籃球,可是好像沒聽過他參加籃球比賽的消息,高三難得的籃球聯賽顧溪被姜顏拉着去看過,謝西逾在另一邊的空閑場地打球,不在比賽。
“嗯”他說。
顧溪又問,“初中呢?”
他想了一下,“初中沒參加過,那個時候要參加競賽;高中沒那個興致,也沒人讓我報名,唯一一次是籃球聯賽,我當了一回替補。”
“那後來呢?”
“後來沒有時間了。”謝西逾親了親她的發頂,“籃球我是跟着我爸學的,後來他老人家被捕入獄,出獄後一直在養老院,我想讓他搬出來,我來照顧,但他不願意。”
謝逡這個人有點死板,但他學習優異,在那個年代是個學霸級別的人物。
沒有人想得到,這樣循規蹈矩的人,某天也會被名利蒙住雙眼。
後來謝西逾才知道,謝逡這是為了梁懿。梁懿不愛他,但是他卻至今将她視作摯愛,只好用數不盡的名利和金錢,節節高升的事業,來換她的愛。
付出的代價是下下簽,入獄。
也挺唏噓的,如今謝逡在養老院頤養晚年,梁懿精神出了問題,總是反反複複住院。
這兩個人,謝西逾看望的機會都不多,一個将他拒之門外,另一個他壓根不想去看望。
顧溪默默地聽着,鼻尖發酸,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兒。
她挪了挪腿,轉了個方向,抱住他的腰,“你說,如果我那時沒有删你的聯系方式,會怎麽樣?是不是我不會現在才遇見你。”
如果那時她沒有删除聯系方式,換一個新的手機,她會接到那通他的電話。年少的暗戀沒有回音,卻很久很久,久到暗戀的苦澀成了習慣,他向她走來,她第一反應是逃。
原來,竟然錯過了這麽多。
謝西逾彎腰抱住她,低聲笑了一下,“不會啊。”
他說,“無論你身處何地,身在何處,我都會義無反顧等你來找我。”
……
夕陽西下,墓地。
碑前多了一束盛開的百合花,和顧溪擺放的白色馬蹄蓮并排,緊挨着。
餘晖和落日交相輝映,光灑向地面,像一顆飽滿又圓潤的橙。
夕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男人穿隊服筆直的站在那裏,深深鞠了一躬,将手裏的百合花獻在墓前,庭院深深幾許,嗓音堅定沉穩,“奶奶,我終于帶她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