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有聲

翌日, 顧溪收到了京北報社的郵件。

她應聘的這家報社是京城最大的一所,堪稱行業內的指向标,也屬于鐵飯碗那一類。

收到郵件的當天, 顧溪去體檢。

體檢全程很嚴格,手機上交給醫護工作者,顧溪的編號是66號, 一路體檢下來她一直用的是編號,姓名不能透露給醫生護士。顧溪前面的小姑娘血壓有些高, 一直降不下來,緊張得走來走去。

前面的小姑娘血壓一直飙到一百七, 怎麽也将不下來。穿白大褂的醫生嘆了口氣,将聽診器摘下來。

“抱歉, 你等五天後來複查吧。”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沮喪:“複查?”

“對, 複查結果沒問題就能入職了,有問題就不行。回家調整心态, 也可以提前來醫院做一次檢查。”醫生說。

顧溪就站在後面看着, 心跟着也有些緊張起來。

“66號, 進去做胸部ct。”

顧溪跟着進去了。

過了幾天結果下來, 京北報社的聘用書也下來了,所幸一切正常。

林如延打電話來,邀請姜顏小聚。

姜顏怎麽說都不願意再見到他, 最後幾個人商量了一下, 将地點定在了謝西逾家。

一是因為謝西逾要去西北射擊隊帶教,時間一個多星期,去之前剛好約着林如延聚餐;而是大家都在, 不是只有兩個人, 姜顏也不會覺得尴尬。

姜顏打了個電話給顧溪:“溪溪, 你猜最後怎麽辦,最後定在謝西逾家裏見面了,我真是搞不懂林如延,我們倆相安無事不是挺好的,非要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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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見你啊。”顧溪笑了笑,說道。

“想見個鬼!”姜顏撇嘴:“你可別打趣我了,我姜顏長這麽大不知道身上有什麽優點,林如延居然高中就喜歡我了,拜托!我倆可是穿着一個褲衩子長大的。”

“現在我一和他見面就尴尬,林如延那個家夥不知道怎麽想的。”

頓了頓,姜顏有些難受,吸了吸鼻子:“你還記不記得,高中時我經常去看盛風的籃球賽?”

顧溪說:“記得。”

盛風是高中校籃球隊隊長,高三那年在全校都很有名,喜歡他的女生也有很多。

姜顏曾經在煙花表演時和盛風告白。

但是盛風沒同意。

高考後,盛風卻對姜顏動了心,兩個人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姜顏和盛風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心意相通,一個是執念,另一個是玩玩看的心思。

姜顏托着腮,有些無奈:“暗戀太苦了,這是我青春僅有的一次暗戀,可惜結局是be。”

顧溪靜靜的看了看姜顏,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可是姜顏總是很樂觀,顧溪有時會想,如果她是姜顏,她可能不能做到這麽釋然。

顧溪嘆了口氣。

姜顏擡了擡唇角,仰頭喝了口汽水。

“盛風和高三別的班的男生一起打籃球賽,經常碰到林如延班上的籃球隊,可是我每次都給盛風和盛風的隊伍加油。現在的情況就是,我當場打我自己的臉。”

“這叫我怎麽面對林如延啊。”

話音剛落,顧溪往街邊看了眼。

不遠處停着一輛汽車,就在那個瞬間。

車門開了。

林如延從車上下來,沒什麽表情。他披了件藍色外套,帽檐壓得有點低,黑色的碎發壓在腦後,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

皮膚很白,有些拽拽的樣子,擡腳踢了踢路邊的石子,不屑一顧。

帽檐下的黑眸漆黑不見底。

顧溪這麽多年來頭一次見姜顏怔住了,話到嘴邊只是張了張口,喉頭滾動幾下,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姜顏反射性後退了一步。

有些錯愕。

他全都聽見了?

她眨了眨眼,唇瓣翕動了幾下。

林如延輕哼了一聲,不疾不徐朝她身邊走過,指尖掀起帽檐,将棒球帽扣在她腦袋上。

“姜顏。”

一雙眼睛清棱棱的。

他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過,仿佛剛才的壓抑只是錯覺。

“你錯過我,到底是為了要遇見誰啊。”

林如延沒有再糾纏,姜顏也回工作室了。

第二天,林如延和姜顏都沒來。顧溪早就見怪不怪,她給姜顏打了通電話,姜顏對她說她最近因為工作的事情,飛到港城了。

林如延接着打了個電話給謝西逾:“謝哥,你問問顧溪,見到姜顏了嗎?”

謝西逾挑了一下眉,顧溪搖了搖頭,他好整以暇:“沒有。”

“哦,那讓她幫我留意留意。”林如延說道,嘆了口氣,“麻煩了。”

電話挂斷。

顧溪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們到底怎麽了?姜顏怎麽總是躲着林如延啊,以前她不是這樣的。”

“吵架了。”謝西逾淡聲說。

顧溪疑惑:“啊?”

謝西逾彎唇,低頭湊近,臉偏向一側:“親一口,就告訴你。”

傍晚去公園散步,這是小區外的一家公園,常有很多人來散步,這個點人卻并不多。

等到走到暗一點的地方,顧溪才勾住他的小拇指,腳踮起來,瑩白的脖頸拉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一觸即離的吻。

“你告訴我。”她說。

周圍傳來數道腳步聲,顧溪立刻松開他的手,快步走到前面。走了一米遠停下來,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謝西逾。

男人黑沉的眸中彌漫着笑意,舔了舔唇,空氣中暧昧的熱度沒散,他細微的磨了磨牙。

果然還想着這事兒。

幾步走到她身邊。

謝西逾輕笑了笑:“林如延剛入學慶大的時候,在學校論壇發了個帖子,被姜顏發現了。”

顧溪沒想到會是這麽個情況,姜顏确實沒有和她說過,她想了想,問:“所以,姜顏發現了這個帖子,直到林如延一直喜歡她,所以才會這樣?”

“嗯。”謝西逾的目光鎖住她的臉,沒過幾秒,顧溪的臉上浮現出心虛的表情,指尖掠過她的臉蛋,突然問:“你不是也發過帖子?08,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我。”他伸手揉了揉她紅彤彤的耳朵,低聲問道,“為什麽。”

他的生日是8月8日。

他的球衣是8號。

所有關于他的一切,都通過08這個數字連接起來,顧溪想和他有點聯系,她自欺欺人的聯系也好。

至少,她不是他世界裏的過客,她會留下那麽點兒念想。

更因為。

她在新荷再次遇見他那天是2008年8月28日。

顧溪踮起腳,在他臉側啄了一下,莞爾笑道:“因為是你。”

中午,顧溪和何煦約着在商業街一家烤肉店吃飯。

路途有些遠,正值中午下班高峰期,公交車上擁擠異常。京城的司機開車都比較快,踩剎車時又快又狠,人一會兒往前一會兒又往後。

顧溪下了車,有點暈車,臉色不是很好,後背涔涔地冒着冷汗。

“溪溪,怎麽感覺你沒精打采的?”何煦向來直來直往,一旦有困惑絕不會憋在心裏,“你不會是……懷/孕了吧。”

顧溪還真算了算日期,臉紅了一下,堅定地說:“沒有。”

何煦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

顧溪喝了口水,緩了緩:“我只是暈車了。”

“不過我看謝爺那樣,就像是一個很強勢的人,他是不是有點兇啊。”

“也沒有吧。”顧溪頓了頓,回答,“他挺溫柔的。”

何煦:“……”

也就你覺得溫柔吧。

這個世界上能說出謝西逾溫柔的人,恐怕就只有顧溪了。

何煦吐槽:“你這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啊。”

顧溪眨了眨眼,抱着何煦的手臂撒嬌:“因為我喜歡他啊。”

“是是是。”被塞了滿嘴狗糧的單身狗連連點頭,無語的看了她一眼,“我早就知道了。”

兩人走出商場,何煦坐地鐵離開,剛離開一會兒,顧溪的面前停着一輛車。

顧溪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謝西逾剛從隊裏回來,穿這件短黑T恤。

顧溪偷偷的瞥了眼他。

男人嘴角的笑意沒下來過,薄唇微微上揚,整個人連頭發絲兒都是愉悅的。

很少見到他這幅模樣。

顧溪忍不住問:“怎麽了?”

“沒什麽。”謝西逾湊近她,側着腦袋盯着她的耳朵看了幾秒,忽然,輕輕嘆了口氣,“見到你高興。”

“安全帶系好。”

顧溪毫無頭緒的系上安全帶,他每天都能見到她,她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同。

她的目光悄悄的往他側臉探了一下。

睫毛輕眨了眨。

奇怪。

謝西逾手搭在方向盤上,袖子往上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腕和精致的腕表。頭發長了一截,黑發細碎地搭在額前,額頭、眉眼卻一覽無餘,身上的少年氣很幹淨。

視線往下移了一點。

男人的喉結微突,突出誘人的弧度,在車窗光影的變換下愈發清晰。皂角和薄荷味傳來,夾雜着些許淡淡的煙味。

謝西逾挑了下眉。

他早就注意到她的視線了。薄唇勾着,沒有戳破。

車停在了家門口。

剎車時,視線對上,他黑眸彎彎,瞳孔裏倒影着她的影子。

顧溪怔了怔。

紅着臉瞬間收回目光,頭垂下來,指尖揪着褲子口袋邊的線頭,就像是做了虧心事的小孩。

只聽見他輕笑了幾聲,喉間滑動一陣,漆黑的眼緊鎖住她,“看夠了?”

顧溪下意識:“嗯。”

下一秒,她的臉漲的通紅,意識到說了什麽,整個人像一只受驚的小貓兒,眼睫不住的亂顫。

謝西逾單手解開她的安全帶,笑意在唇角漾開,“嗯?”

顧溪擡頭眨了眨眼,決定裝傻來躲過他探究的視線,她下意識抿了一下唇,“啊。”

一通對話十分無厘頭。

顧溪将安全帶放好,欲拉開車門下車。

謝西逾俯身,勾着唇笑了笑,大腿往她的腿上靠了靠,身子貼了過來:“顧溪。”

他側着頭,下颌線條鋒利顯眼,唇跟着吻了過來,輕輕的厮磨着她的唇瓣,呼吸透過胸腔,在耳邊放大,一下又一下。

顧溪稍稍瞪大了雙眼,睫毛睫毛顫動一下,白皙的指尖抓住車座,指甲因過于用力而泛白。

她沒敢動。

被迫承受着他帶着欲的吻。

第一次接吻時他小心翼翼又溫柔,直到這麽多次後,總能游刃有餘地找到她的敏感點。黑眸沉沉,好幾次差點把她吻得掉眼淚,脖子有些酸。

他的大掌攬過她頸後的一小塊肌膚,指尖找到一處支撐點。

摁着沒松開。

……

車緩緩開到地下車庫,車庫裏的燈有些暗。

四周沒有什麽車輛。

謝西逾将車門打開,女孩身上只蓋着一件黑色的單衣,男士外套披在她身上有些大,衣擺向下将大腿包裹住。

呼吸均勻。

他唇角向上輕挑,将人從車裏抱出來。

顧溪醒來後,躺在他家裏的床上,除了頭有些沉外,腰酸背痛睡得很不舒服。

她擡眼看了看牆上懸挂的鐘,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了。

“你做噩夢了。”

嗓音低沉帶着笑意。

手卻不是很安分,貼着她的脊柱往上滑。

炙熱的體溫貼上來,顧溪臉紅了。敏銳的感官瞬間放大,好像精神力高度緊張集中,細小的動靜彙成一串電流,又癢又麻。

謝西逾坐在她床邊,柔軟的被褥下陷一塊,他長腿一勾,壓在她的腿上。

顧溪擡手,在他耳朵上輕輕揉了揉:“洗澡。”

“乖,再等等,就抱你去洗澡。”

小姑娘剛睡醒,人有些懶。

黏糊糊的,也乖。

她手掌撐在床上,彎着沒動,掀開被子的時候有些困難,腳往上踢才把被子給踢開。

然後微微俯身,過去親他。

謝西逾“啊”了一身,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乖,別咬。”

顧溪坐着沒動,收回向前靠的上半身,一雙眼睛黑澄澄的,隐隐約約有光亮,像是盛滿了星空的夜。

謝西逾舔了舔唇,喉嚨有點癢:“剛才夢到了什麽?”

顧溪愣了幾秒,回答道:“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他的手臂伸過來,她沒躲,瞬間被他圈在懷裏,一擡眼就能夠看見他直白的目光,還有眼底尚未消散的笑意。

兩個人貼的很近,彼此的體溫也很暖。

顧溪靠在他肩上,閉了閉眼:“小時候我住在京城的四合院,後來到了初中,鄰居住着的大爺大媽總問我,我的爸爸媽媽是不是離婚了,那時我不相信。”

短短兩個鐘頭。

她夢到了曾經的少年時代。

四合院裏,那些鄰居的議論。

每次放學背着書包下課,顧溪總能聽見,大概是覺得她年紀小,什麽都不懂,那些大人總是在她耳邊說着壞話,從來不掩蓋什麽。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她都懂了。

或許那時還聽不懂,但是聽了過後記在心裏,長大也懂了。那些藏在時光裏的秘密,瞞着所有人的暗戀,她清楚地記得。

謝西逾在她頭頂揉了揉,手臂的力度收緊了些。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初中,你穿着校服,站在校門口那個雕塑的臺階上,手舉着獎杯,和一群校領導合照。人群中我第一眼就看見了你,個子很高,眉眼懶散,站在那裏一副松散閑适的模樣。”

“那時我就知道,我毫不起眼,和你完全不是一類人。後來初中升高中,陸陸續續聽到一些關于你的消息。”

謝西逾挑了下眉,突然問道:“比如呢?”

顧溪頓了頓,挪過去環住他的腰,然後小聲說:“家庭。”

她擡了擡眼,伸手在他腰上撓了一下,癟着嘴有些不高興。困意倒是沒有了,随之而來的是心底一種無言的酸澀感。

“後來我轉學,去了新荷,我沒想到會再次遇見你。”

她說,“那是我剛進班第一天,你坐在我的後排,趴在桌子上睡覺,一只手壓在後腦勺。這是我時隔兩年再次遇見你,那個時候,也沒有忘記。”

——這個世界上許多離別就是永遠,她從來不敢奢想能和他再次相遇。

謝西逾摟着她,下巴擱在她的發頂,一言不發。

顧溪說了很多,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事,還有那些關于十七歲的少女的心事。

高三那年,顧溪像世上所有聽話懂事骨子裏叛逆的乖乖女那樣,暗戀九中誰也不敢招惹的混不吝。

少年本是天之驕子,卻因家道中落被發配偏遠小鎮。偏執、狂妄、痞氣,人人喊打,前途一片昏暗。

她的心事暗無天日,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夠窺見天光。

所以,高考結束後謝西逾才看見了那張畢業留言簿上的字——“那年夏天蟬鳴很輕,風很盛,暗戀是這世間最轟烈的事,可你根本不看我。幸好,你并不知道我偷偷喜歡了你多少年。謝西逾,祝你金榜題名。”

他不知道的是,顧溪早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暗戀了他好多年。

而他,在錯過後,花了數年才發現她暗戀過他的蹤跡。

過了一會兒,謝西逾輕笑幾聲,胸膛細微震動:“那天我醒來,看見了你,穿校服紮着馬尾辮,表情有些慌張,所以問了‘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說着,謝西逾突然低啧一聲,有些懂了。

他懶笑:“這是我第一次見你。”

那年是2008年,夏天,在新荷。

十八歲的少年懶散的靠在小巷邊,衣擺紮進深色牛仔褲裏,體态修長,一根煙無比娴熟的叼在唇邊。

離經叛道又痞懶。

勾着唇角說:“沒興趣。”

她又像從前那樣,只一眼就從人群中看見了他。

光影飛快變換。

十六歲的少年捧着獎杯,身形拓跋,藍白校服,黑褲,站在校門口的臺階上合照。

人群中。

光芒耀眼,獨一無二。

女生背着書包匆匆經過,皮膚白皙,馬尾辮輕輕掃在肩膀上,掃過不知不覺腳步放慢。

夏風很盛,蟬鳴很輕。陽光熱烈,灑在臉上微燙。她回過神,擡頭眨了下眼,差點和少年的視線正對上。

她飛快地低下頭,而他散漫地收回視線。

兩人目光錯開。

這是故事的開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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