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割裂

公交站離宋飛揚下車的地方有點距離,他踩着夕陽投射下來的樹影,一步步慢慢挪了過去。等到走到公交站的時候,那些樹影已經和大地融為一體,變成了徹底的黑色,街道兩邊也接二連三的亮起了燈。

影視基地一般都選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宋飛揚坐着劇組的車來這兒,這段時間也一直住在劇組裏,直到今天離開他才知道交通到底有多不便利。要不是謝簡送了他一段,他估計要走到淩晨。

宋飛揚低頭看了看手機,發現回家的公交到站還要半小時左右,索性掏出了手機打開微博。

刷微博這個習慣還是在離開謝簡之後養成的,倒不是關注自己還有多少粉絲,反而是為了關注謝簡。

可倆人關系如今惡劣成這樣,他也不敢明目張膽的關注,索性用了個小號。初始頭像,連随機的名字都沒改,一眼看過去就是個工作室,還是大手一揮就能注冊幾百個的那種。

宋飛揚怕被發現,慫的一條微博都沒敢發,只敢打開謝簡的私信寫上幾句話。今天他在樹底下等衣服幹的時候還誇了句謝簡銀色盔甲的那套造型潇灑,可惜被劉哥打斷,還沒來得及發出去。

他低頭看着手機裏的輸入框,那行字還在,而那行字的上面是幾百上千條消息。都是宋飛揚一個人單方面的輸出。

之所以敢這麽明目張膽,是因為宋飛揚知道謝簡從不看微博的私信。一是微博私信看了有個傻·逼的已讀功能,二是謝簡認為,作為一個演員,要和觀衆有距離感。

時過境遷,已讀功能已經被取消,但謝簡和觀衆依然保持着适當的距離感。之前是不愛和觀衆溝通交流,現在索性直接轉了幕後。

宋飛揚點了發送,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公交車自然沒有謝簡的保姆車舒适。那車的座椅寬敞,車內涼爽,車裏還有謝簡和吳子安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氛味。再加上吳子安開車穩當,幾乎不會感覺到車身的震動。

可宋飛揚怕再多坐一會兒又開始變得同之前一樣依賴謝簡,離不開謝簡,甚至開始異想天開倆人的以後。他越是沉溺于二人的親密關系,到後面分開時要付出的代價就越慘痛。

人總不能在同一個坑裏栽兩回。

而且,宋飛揚僅剩的那一丁點自尊心告訴自己,他不想讓謝簡知道自己住在哪裏。

淋雨拍的那場戲令宋飛揚身心俱疲,他把頭靠在座椅的靠背上輕輕閉上了眼睛。這公交車座椅窄小,悶熱無比。車身震的乘客如浪湧一般撲來倒去,而他們身上的汗味也一直圍繞在宋飛揚鼻間,經久不散。

宋飛揚閉着眼睛,身體随着公交車輕輕顫抖。他呼出一口氣,心想這才是屬于自己的世界。

他下了公交又倒地鐵,來回倒騰了三四回,終于回到了自己現在住的地方,三元新村。

北京時常給宋飛揚一種割裂的感覺。比如他現在住的這個地方,是二十年以上的老小區。沒有物業沒有安保,到了晚上小區裏黑漆漆的連個路燈都沒有。小區內部的垃圾桶和周邊堆滿了垃圾,一到夏天全是馊味。

可就是這樣一個各方面都不合格甚至是差勁的小區,偏偏因為它優越的地理位置,一直是北京炙手可熱的高價房源。

沒什麽特別的原因,三元新村的位置恰好在一所知名學校的學區房範圍內。所以這麽一個破爛的小區,在房屋中介那裏一直供不應求。很多非富即貴的家庭買來這房子卻并不住在這裏,無非是想給孩子占個入學的名額。

也正因為這樣,這破小區,售價高,租金低。

這樣的割裂感在宋飛揚面對謝簡的時候也有。倆人天差地別,又曾親密無間。

宋飛揚聞着小區裏的馊味,在一片黑暗中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過長的歸途讓他無暇顧及周遭環境,自然也就沒注意到,等到自己那個房間亮起燈之後,小區外有一輛黑色的豪車,低調離開了。

割裂感随着這車的離開加重了一會兒,又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宋飛揚回了家,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與其說這裏是宋飛揚的家,倒不如說更像個存放行李的倉庫。自打母親去世後,他就把那些用不到的東西都放在了紙箱裏,整齊地貼牆碼着。時間一久,最上面已經落了一層的灰。

雖說這裏陳舊、破敗,但畢竟承載着自己和母親曾經的生活痕跡,如今真的要離開,宋飛揚還是有點舍不得。

整個房間裏東西少的可憐,只能滿足一個人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可如此簡陋的一個房間裏,卻有個一塵不染的玻璃櫃子,在那櫃子裏面最上方的地方擺着個棒球帽。

那櫃子正對着宋飛揚的床頭,他只要一歪頭就能看見它。

宋飛揚躺在床上盯着那棒球帽看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利索地把房間內的東西歸攏到一起,收了起來。

然後他又走到了那櫃子面前,伸手拿出了那頂棒球帽。

很普通的一頂棒球帽,是前幾年很流行的款式。當時謝簡把它扣在宋飛揚頭頂的時候,也只是看他被太陽曬得臉蛋通紅,随手送出去的而已。

宋飛揚卻留了好多年。

當年那個T恤短褲頭戴棒球帽的少年如今已經變成了西裝革履成熟穩重的成年人,獨留下宋飛揚自己在原地踏步,守着那點殘存的回憶不肯放手。

棒球帽被宋飛揚拿在手裏好一會兒,已經沾染上了屬于宋飛揚的體溫。宋飛揚看看帽子又扭頭看了看已經收拾完畢的行李,重新将帽子放到了櫃子中。

他隔着玻璃看着棒球帽一遍遍提醒自己,別再重蹈覆轍。

興許是第二天就要去見謝簡的緣故,宋飛揚晚上睡的并不安穩,夢裏翻來覆去都是倆人在一起的畫面,好壞參半。

最後宋飛揚看着謝簡離開的背影猛然驚醒,才覺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摸出手機眯着眼睛看了眼時間,淩晨三點半。

宋飛揚睡意全無,翻身下床打算沖個澡。可離開被窩後才感覺自己手軟腳軟,渾身無力。

這幾年他疲于奔命,發燒這種事對于他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他翻出退燒藥吃了兩粒,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不知道是不是藥都有催眠的功效,吃了藥之後宋飛揚睡的格外安穩,一個夢都沒做直接睡到了大天亮,等到他趕去謝簡工作室的時候,自然也遲了好幾個小時。

怕有粉絲記者這類人的打擾,謝簡的工作室在北京一處偏僻的地方,和那個影視基地有的一拼。宋飛揚拎着行李,頂着個昏沉沉的腦袋進去的時候,毫不意外地聽到了謝簡冷嘲熱諷的聲音。

“大明星屈尊給我當助理的第一天就遲到,排場挺大啊。”

宋飛揚微擡了擡眼看向謝簡,他正倚在公司的前臺上看着他。不光是謝簡,還有很多坐在工位上偷偷看熱鬧的公司員工,八卦的樣子像在觀賞一只猴子。宋飛揚掃了一眼,很快又把頭低了下去。

餘光掃過謝簡身後,發現他也不能免俗,在公司前臺上擺了個貔貅。只不過以謝簡奢侈的尿性,這貔貅肯定價值不菲。

宋飛揚自知理虧,站在原地沒吭聲。

後來還是吳子安從外面回來,拎起宋飛揚的行李,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宋飛揚跟着吳子安離開,謝簡也跟了過來。

三人坐上了謝簡的車,大約行駛了十分鐘左右,車停在了一棟小樓前。

吳子安和謝簡都下了車,只剩宋飛揚坐在車裏瞪着眼前這房子,不願承認自己接下來将要住在這裏的事實。

如果三元新村讓宋飛揚時常有割裂感,那大概面前這房子不會了。

獨門獨棟風景秀麗,樓前還有一大片花園。雖說位置在北京的郊區,但價格應該也不低于八位數。

叩叩。

車窗突然被敲響,宋飛揚看向車窗外的謝簡。

“愣什麽神?下車。”

宋飛揚下了車,跟着他們進了屋。

“我住這兒?”

謝簡走到廳中,随意拉開一把椅子坐下,補充到。

“住這兒的其中一間。”

“沒有別的房子了嗎?”

“沒了,這是我最便宜的房子。”

……

宋飛揚不說話了,他的大腦嗡鳴作響實在是難受。而且,謝簡似乎也沒給他拒絕的機會。就是宋飛揚覺得自己好像和這裏格格不入,有種把圓形積木拼進方形空缺的錯位感。可謝簡好像興致極高,讓吳子安領着宋飛揚去看看他的房間。

他的房間在二樓,宋飛揚跟着吳子安進去一瞧,發現裏面整齊碼着的,正是自己家裏所有的箱子,最上方還有個沒拉上拉鏈的包,裏面正好露出了那頂棒球帽。

還沒等宋飛揚發問,身後就傳來了腳步聲。

謝簡邊走邊說,皮鞋落地的聲音被空蕩的房間擴大了好幾倍。

“不小心知道了你的家庭住址,趁着你過來的功夫,我讓吳子安一并帶過來的。”

說完他朝那個沒拉上拉鏈的包裏看了一眼,順口說了句。

“一堆破爛兒,扔了算了。”

宋飛揚的大腦在持續嗡鳴,只是在謝簡說完這句話後,嗡鳴聲似乎更響了。

自己想演戲,謝簡卻把他喊來當助理;不想讓他知道自己住的地方,他卻跟蹤自己還擅作主張搬來了所有的行李;此刻更是把他當年親手送給自己的帽子當成垃圾。

原來謝簡也同他一樣原地踏步沒有長大,曾經的謝簡一意孤行固執己見,今天的謝簡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些在旁人看來不值一提的事,如細碎的石頭緩慢壓在宋飛揚心頭。石頭一多,就把宋飛揚整顆心髒徹底封死,連血液都不流通了。

連日來的忍氣吞聲讓宋飛揚大腦脹痛。他再不說點什麽,怕是很快就要被這聲音淹沒,撕裂。可持續的高燒燒的他腦子混亂毫無力氣,所有的事情跟一堆破棉絮一樣攪在一起,宋飛揚顧不上許多,只得也只能翻出就近的一件事來問他。

他看向謝簡口中的那一堆破爛,目光落在那頂棒球帽上反問到。

“你覺得這個叫破爛,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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