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金鎖鈴铛有什麽東西上了鎖
明嬈假裝服下迷藥,趴在桌上等着人來。
等了許久,都不見陳氏派人過來,後來她竟是真的睡着了。
她做了夢,夢到了前世的一些事。
前世的大婚前夕,她誤服了迷藥,再睜眼,自己躺在喜床上。
窗邊站着個同樣喜服傍身的男子,身形高大,颀長挺拔,正側對她靜默地立着。
光透過窗牖灑在他的側顏上,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看起來像個恭謹守禮、溫潤翩翩的公子。
大約是聽到動靜,男人驀地朝床榻看來。
離得太遠,迷藥的效力未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後來她每次回憶他們初見,總記得那束光照在虞硯身上的樣子,特別耀眼。
陌生的男子朝她走了過來,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
他沒有質問為何嫁來的新娘換了人,只是問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明嬈不記得答了什麽,只記得他後來并沒有與她宿在一個榻上,并且每一日他都不曾碰過她。
明嬈以為他們之間毫無感情,他并不在意自己,而她害怕他,連帶着忽略掉了內心短暫的悸動。
直到有一天……
朝陽還未升起,婢女禾香便已将今晨采集好的露水盛入一個小瓷瓶中,捧着瓷瓶,行過抄手游廊,邁過芸清苑的月門,快步行至屋前,挑起輕紗門簾進了屋。
她踏進房門,目光無意落在那四扇隔絕內外的松柏梅蘭紋屏風上,視線便如被火燙到一般,迅速收回。
安分守己,沒敢再往內室裏瞧。
禾香在外間專心泡茶,裏間的紫檀雲紋雕花拔步床上,一美豔女子香肩半露,睡眼朦胧。
時辰還早,若是往常,明嬈此刻還沒醒。
她睡眠一向不好,每日都要睡到快到巳時,對虧有這檀香安神……
安神香啊。
桃花眼微擡,目光随意瞥向對面暖閣的小桌上那個鎏銀百花香爐,眸中波光流轉。
明嬈擡手按了按發疼的太陽穴,柳眉微蹙,美豔的小臉上滿是困惑。
這香的味道是她在涼州時慣用的,可她從未想過,安北侯府為何恰好會有她慣用的東西。
後來她又聽到些閑話,去問了禾香。
禾香慌亂了一瞬,猶豫了半晌,才點頭承認。她解釋說,侯爺只是宿在外間,離開時還叫她收拾好床榻,別叫夫人看出端倪。
當晚,明嬈聞着檀香,于黑夜中悄悄睜開眼睛。
這味道她自嫁過來後每晚都聞,除了最初來這的兩夜她沒睡好,後來有了這安神香,她每夜都睡得很踏實。
這一夜她沒睡,一直靜靜等着。
聞着檀香,困意不自覺地冒了出來,明嬈的眼皮開始打架。上眼皮無力地落下,片刻後,又猛地掀開。
明嬈深吸了口氣,将倦意順着氣息吐了出去。她偏過頭,望向屏風。
那處隐約還能透進來外間微弱的燭光。
子時剛過,明嬈已經有些撐不住了。她把臉往被子裏縮了縮,鼻間輕嗅錦被的淡淡香氣,思緒漸漸抽離。
突然,一道幾乎細微到沒有的開門聲驚醒了她。
若非她今夜精神繃得緊,一直留意着,還真很難察覺到動靜。
房門很快被人關上,而後再無任何聲響。
明嬈渾身的汗毛都豎起,繃着身子,警惕地看向屏風。
那上頭似有人影晃了一下,很快又歸于平靜。
而後除了空氣中漸漸散開的一股清冷的香氣,再無其他異樣。
明嬈把整個頭都埋進了被子裏,耳根悄悄熱了。
這味道她聞過,是虞硯身上的味道。
明嬈的臉紅了個徹底。
原本有的困意在頃刻間蕩然無存,她一想到同一屋檐下,那個男人在睡着,心跳就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一夜難眠。
轉日清晨,男人是何時離開的,明嬈不知道,那時她大概睡着了。
只是轉天夜間,燃着的香料換了。
明嬈多了個心眼,問過禾香,禾香只說是侯爺的安排。
後來她才明白,大抵是男人察覺到她睡得并不安穩,又換了新的香料。
一旦發現一點不同,更多的細節之處逐漸被她發覺。
“我記着嫁過來的那兩天都是用雨水泡的茶,怎的第三日就換露水了呢?”
明嬈嘴挑剔,在涼州老家時喝慣了露水泡的茶,可到了京城,沒那麽多條件讓她講究。
禾香如實坦白:“是侯爺的交代。”
明嬈若有所思點點頭,又問:“每日我的飯桌上都有一道甜食,侯爺也喜歡甜食嗎?”
禾香搖頭,“侯爺在吃食上不講究,有什麽便吃什麽,并無特別的喜好。”
事實上,安北侯因為常年行軍打仗,對食物的要求只有果腹一點。他懶得與人吩咐自己的喜好,更懶得挑剔什麽好吃,什麽不好吃,只要自己不餓死就行。
“您的飲食,也是侯爺的交代。”禾香說。
“那我的衣裳……這些料子與顏色,我都很喜歡。”明嬈抿了下唇,突然怔怔望着門口的方向,輕聲道。
虞硯正現在門口,目光平靜地看着她。他看着她的眼神并無不妥,平淡得仿佛真的在看一個陌生人。
禾香不知身後情形,又如實道:“也是侯爺的交代。”
所有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他對自己的事不甚上心,對她的卻……
起初沒察覺,經人點撥,再細細思量,她在侯府生活得很舒服,與從前在涼州老家時并無分別,想來不是自己适應的好,而是有人精心安排。
……
……
夢醒了。
前塵往事如過眼雲煙,今生必不會再重蹈覆轍。
明嬈仍在裝睡,任由陳氏的人為自己換上嫁衣,梳妝打扮。
“哎喲,這睡着做什麽美夢了,竟還笑得出來?”王嬷嬷小聲嘀咕。
“哼,也就在夢裏笑笑了,看她醒來哭不哭。”明妘頓了下,又笑了,“不對,說不準未等醒來,半路上就被克死了,哈哈。”
“死了才好呢,死了咱們家才更安全,是吧阿娘?”
陳氏沒說話,目光一直在新嫁娘的臉上徘徊。
她記得當初秦氏入府時,也是這般美。
有的人天生麗質,不需如何裝扮點綴,便可美得不可方物。
有的人姿色平平,無論何時都要遜色一籌。
世間本來就是不公的,就好比今日,她偏要護着自己的女兒,也是情理之中,不是嗎。
……
一番折騰,明嬈被人匆匆架起上了喜轎。
轎簾落下,她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或許自己當初表現得太過膽怯,叫虞硯也同樣無所适從,所以只是克制着與她保持距離。
今生她是自願的,明嬈想,一切該有些不同了。
喜轎被迎親隊擡走,信國公府一家人站在府門,神色各異。
陳氏面色平淡,明妘得意洋洋,信國公龜縮在人群裏,低着頭,眼中盡是愧疚。
信國公對于要替嫁的事并不敢有什麽怨言,兩個都是他的女兒,他總要做個選擇題。
他已經對不起秦氏一次,原本是不想再多這一次的,可是陳氏太過強勢。
“怪只怪你沒有能耐,吃的是我陳家的軟飯。”陳氏看着丈夫糾結痛苦的神色,冷笑着說。
當初信國公為了陳家的財,才負了明嬈的娘,娶了陳氏。
這麽多年,他一直看人眼色過日子,如今的局面,也都只能怪他咎由自取,他心裏甚至在慶幸明嬈是睡着的,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樣的表情面對她。
明卓錫騎上了馬,悄悄跟在隊伍的後面,他要親眼見着明嬈平安地進侯府才放心。
至于明嬈的大哥明遲朗……
明家自上而下,只要他是憤怒的。他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知曉的時候,已無力回天。
**
景玄元年,八月初十。
明嬈再一次替嫁給安北侯。
在明嬈重生伊始,在她選擇進宮與虞硯相遇,命運的的齒輪便發生了錯位。
他們的故事從那時起,開始重新書寫。
而此生的轉折,在今日發生。
咚咚咚——
喜轎之上,被人連射三箭。
明嬈猛地回神。
喜婆不知新娘是被昏迷放倒了塞進轎子的,她高喝一聲“新娘下轎”。
轎簾被人挑起,明嬈深吸了口氣,沒有猶豫,拎着裙擺,走了下去。
這一次她是自己走下來的。
安北侯此刻大概還不知,自己娶的人已經被換了吧。
紅色蓋頭下,明嬈抿着唇,笑了下。
紅綢塞進掌心,另一端被人牽直。
邁過火盆,跨過馬鞍,拜過天地。
虞硯親自将新娘送進洞房,而後屏退了所有人。
整個院子,都被清場。
虞硯扶着被遮住視線的明嬈走向床榻,她坐在大紅錦被上,心跳如擂鼓。
他們的婚禮匆忙,一切從簡,安北侯府沒有請賓客,這是虞硯自己的意思。
他不想她的新娘被人看見,就算是隔着紅蓋頭,也不行。
一切進展地很順利,他說過,這次的新娘不會死,那麽她一定會平平安安地進到他的府上。
只是……
虞硯突然有些不敢掀開蓋頭。
她是被厭棄的,被放棄的那個。
他早就知道明家會将她丢過來替嫁,他眼睜睜地見她受委屈,卻十分開心。
虞硯承認自己十分卑劣,可這份邪惡陰沉的心思又叫他格外興奮。
一邊有些愧疚,一邊又期待着。
她終于是屬于他的了。
虞硯深吸了口氣,冷着臉,緩緩挑起紅色蓋頭。
他以為這場賜婚于她而言是牢籠,正預備着告訴她木已成舟,掙紮無用,休想着逃離之事,他自會好好待她。
本已做好了面對一張郁郁寡歡的臉的準備。
可蓋頭揭下,虞硯的手指微顫,紅綢慢慢飄落在地上。
不期然見到的,竟是女子的盈盈笑臉。
大婚之日,向來喜好淡妝素衣的少女一改往日風韻,濃妝妩色,紅衣白膚,更襯得玉骨冰肌,眉目如畫。
喜燭火光搖曳,斑斑光影映在她勝雪的面龐上,留下一片暖色,讓她美得不真實的容貌頃刻間又動人了許多。
女子怯生生的眸子裏霧氣氤氲,目光躲閃了下,終是輕擡輕靈通透的瞳眸。
大膽望去的,是盛滿了羞窘的眼神。
虞硯生平第一回 體會到了茫然二字的滋味。
他有些不解地望向明嬈。
她為何這般看着他,她不難過,沒有在哭嗎?
虞硯以為她會落淚的。
只看了一眼,便又有些不安地移開對視。
不敢看她,他竟也有今日,竟也有“不敢”的時候。
明嬈望了一眼男人好看的側臉,害羞地垂下眸。
她擡起手,輕輕扯了下男人的大紅喜服衣角,無辜又嬌羞的一聲——
“夫君,喜服很重,頭飾也很重,幫我拆下來……好嗎?”
衣服很重,脖子很酸,肩膀也有些累。
昨日趴在桌上睡了太久,嬌貴的身子本就不适,又僵硬着任由陳氏她們擺弄了一早上,早就倦了。
她只想盡快松快一下,卻沒意識到自己無心的一聲嬌媚呼喚,還有引人遐思的話語,叫那個本就對他抱有別樣心思的男人有多難熬。
虞硯沉默了太久,明嬈奇怪地擡起頭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冷着臉,臉色十分難看,肢體更堪稱僵硬。
他呆愣在明嬈面前,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的頭飾瞧,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
怎麽……打擊這麽大嗎?
他是生氣了嗎?因為明家欺騙了他,他生氣也是情理之中的,畢竟欺君之罪就該殺頭,将庶女替嫁過來,更是沒将虞硯放在眼裏。
前世自己昏睡着,不知道他初看到新娘的臉時是什麽表情,雖然她醒來時,虞硯并未為難她,但說不準已經生過氣了。
她不敢再胡亂叫他,又改回那個保守不會出錯的稱呼:“侯爺?侯……”
虞硯的神情頓時更加難看,眸光晦暗,目光下落,改為兇狠地看着她的眼睛。
明嬈打了個寒顫,委屈地眨了下眼睛,“怎麽了?”
她有些累,身子稍稍後仰,手撐着身後的榻上。
虞硯微眯了眸,上下仔細打量着她,良久,突然傾身靠近。
沒等明嬈反應,便将她攔腰抱起。
明嬈瞪圓了眼睛,像是受驚的小白兔,這次倒是沒叫出來,大約是有過類似的經歷,一回生二回熟,她懵懂地呆呆地望着虞硯的側臉,不知他要做什麽。
虞硯将她抱到梳妝鏡前,放下。
這個梳妝的地方看上去很新,像是新打造的,明嬈仰頭,與虞硯微淡微涼的目光撞上。
“我不太會,你能幫我嗎?”
虞硯抿緊了唇,沉默着。
“幫幫我?”明嬈又去拉他的衣裳,拉一下,說一遍,“幫幫忙,脖子痛。”
虞硯深吸了口氣,将手放在她繁複的發飾上,他強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別處,不去看她。
從前怎麽未察覺,她竟這般會對人撒嬌。
她對家人都這樣嗎?她的哥哥,她的娘親,她的好友,都見過這幅動人的樣子嗎?
她也用這麽柔軟嬌媚的聲音對着別人說過話嗎?
有些想法一旦開了閘,便不受控如脫缰的野馬,思緒漸漸跑遠,虞硯面上寒色愈發得重,眸光更暗,攥着發簪的手逐漸用力,指節青白。
“嘶……”
女子輕輕的抽氣聲将他從偏執的情緒中拽了出來。
虞硯低頭望去。
女孩輕咬着下唇,約莫是痛得狠了,一雙勾人的眸中霧蒙蒙的,手指驀地收緊,将喜袍攥得發皺。
虞硯喉結緩緩滾動,“這麽嬌氣?”
女孩遲疑地點點頭,小貓兒一樣地“嗯”了聲。她以為他在嫌棄自己,便沒敢擡頭,錯過了男人唇邊淺淡的微笑。
虞硯摒棄掉所有不合時宜的念頭,集中精神,放輕手中動作,梳理着她的長發。
這麽嬌氣,這般怕疼,那今夜……
明嬈雖從小沒有父親疼愛,卻也從話本裏見過,恩愛的夫妻,丈夫會為妻子畫眉,她想,這一世,總算有了個好的開頭。
就算往後他們沒辦法擁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可做到舉案齊眉,還是不難的吧。
畢竟……
繁重的頭飾盡數摘下,墨發如瀑散在肩頭,明嬈偏過頭,含羞帶怯地凝望着他。
畢竟他願意為她卸下發冠,願意為她梳發。
明妘那句話說的當真對極了。
老男人,最會疼人了。
原本嫁過來,面對他時,還有些害怕,就像上一世那樣。
就算在心裏反反複複告訴自己,他會待自己很好,不要懼怕他,不要躲着他,可是安北侯的氣場總是過于強大,尤其是那雙淩厲的鳳眸,淡淡一掃,她就忍不住退卻。
可是他此刻的樣子,叫明嬈更多了些踏實的感覺。
他也沒什麽可怕的,他是她的夫君,自己不該心生怯意。
明嬈的目光逐漸堅定,唇角慢慢漾起笑容。
以指為梳,虞硯小心翼翼地将她所有的發飾都去除,這才松了口氣,垂眸望她。
少女不知已看了他多久,她的眼睛閃閃發亮,裏頭閃動的情愫,是虞硯看不懂的。心跳有點快,許多年都未有過這般慌張。
他嗓子裏好像卡着什麽東西,上不去,下不來,噎得聲音發啞。
他疑惑道:“你很開心嗎?”
明嬈理所當然地點頭,莞爾一笑,“開心呀,大婚是喜事,怎麽會不開心呢?”
她眼睛裏盛着閃亮的星光,亮得人不舍得挪開眼。
展顏一笑,勝過萬物光輝。
她笑得真誠,目光純澈,答得更是自然,叫人忍不住信服。
可是與他成婚,當真毫無怨言嗎。
“為何?”他舔了舔唇,有些緊張,“本侯,我……”
“因為你很好啊。”
因為你很好啊。
很好啊。
好……嗎?
虞硯心弦微動。
他本能地覺得不能再這樣與她對話下去,于是他克制着,不再看她,不再說話。
可是有人偏偏不遂他願。
“侯爺,”她說,“還有衣裳呢。”
虞硯心口發悶,手足無措,掌心開始冒汗。
他別過頭,“衣裳不會自己脫嗎?”
“能……只是我的手臂很痛,擡不起來。”明嬈有些無辜地擡眸,訴說緣由,“昨夜枕着睡久了,有點疼,您就幫我解開外袍就好。”
她想的很簡單,只是外袍,對于虞硯來說是舉手之勞。
至于她為何對虞硯如此放心,那全是因為上一世,他新婚之夜也沒對她做什麽,他是個很有風度、很會照顧人的男人。
而且……就算他想做什麽,那也是情理之中,他們已經是夫妻,他若想圓房,自己也願意,只是希望他別嫌棄自己什麽都不會才好。
尋常人家出嫁前,母親都會給孩子送來啓蒙的書冊,明嬈沒有經歷過,她不太懂,只約莫知道,大概很疼。
想到自己嬌貴的身子,又想到自己對疼痛格外敏感,明嬈的臉蛋又泛起熱意。
不然還是慢慢來好了。
明嬈在男人長久的沉默下已經心生怯意,她紅着臉,別過頭,剛想說算了。
虞硯突然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
明嬈怔怔地看着他。
虞硯微仰着頭,認真地盯着她的眼睛瞧,見她沒有任何勉強和抵觸,才慢慢地擡起手。
他先試探着,擡手拽住了她的衣帶,挑起來,執在手中,指腹慢慢撚過綢緞帶子。
女孩神情未變,仍微微低頭,望着他發呆。
她從沒有這個姿勢看過他。
安北侯,馳騁沙場的戰神,一向都只有別人仰望他的份,可他此時此刻彎下了腰,就在她的面前。
明嬈羞窘地閉了一下眼睛。
在她閉上眼睛那一瞬,額頭上突然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觸了上來。
虞硯擡起上身,輕輕吻在她的額頭。
明嬈吓得忙睜開眼睛,她錯愕地看着男人棱角優越的下颌,剎那間,身子僵住,不敢動彈。
鼻間皆是他身上清冷的淡香,還混着淡淡的一點安神香味。
上回見面時,他身上還不是這個味道,而此刻的味道,倒是與前世很像了,這股安神香,也像極了她慣用的。
源源不斷的暖意直往心口湧,心潮澎湃,被他親吻的地方,皮膚稍稍發麻,除了一股沖上頭頂的強烈的麻意,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心中也燃起一絲沖動。
明嬈突然後退了些,擡了眼,撞進他愈發深邃的眸中。
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融。
對視片刻,明嬈突然微微仰頭,擡起下巴,仿佛是仿佛是受了蠱惑一般,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虞硯握着一角衣帶的手指頃刻間收緊,呼吸在這一刻失了節奏。
毫無猶豫地,修長勻稱的手指穿進帶子裏,勾勾挑挑,綢帶落地。
厚重的婚衣沒了束縛,慢慢敞開。
她裏面穿着的是大紅色的內杉,玲珑身材,盡顯妩媚。
虞硯眸色幽邃,深深望了她一眼。
驀地将人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喜榻。
……
紅燭燃盡,驟雨方歇。
那件明嬈嫌棄沉重的嫁衣已沾濕,皺皺巴巴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蓋在上面的,是男子的紅色婚服。
回蕩了半宿的小獸般的嗚咽聲終于停了,虞硯懶散地靠在床頭,臂彎蜷縮着個小女人。
雪肌膩理,瑩白如玉。
青絲如墨般鋪在他的胸口,大紅錦被蓋至她的香肩,半掩妩色,帶着欲迎還拒的誘引。
女子眼尾殷紅,臉上布滿未幹的淚痕,她鼻尖紅紅的,唇上還泛着水光。
虞硯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劃過女孩粉嫩的臉頰,癢癢的。
被人擾了清夢,明嬈嘤咛一聲,睜開了眼睛。被水洗滌過的眸子含煙籠霧,她見到他笑意疏懶,大腦嗡得一聲。
被反複吸吮過的唇還在麻着,她吸了吸鼻子,突然來了些脾氣。
早知會疼,可沒想到竟這般痛苦。
她不好意思控訴什麽,羞于回憶起方才發生的種種,撐着身子想要翻身,卻在要動作的時候,被人察覺到意圖。
溫熱的手掌扣住她的肩膀,不叫她亂動。
“躲什麽?”
低沉沙啞的聲音又拖着懶洋洋的長音,微調散漫,放松惬意。
他舒展的眉間,含笑的鳳眸,上揚的唇角,無一不再訴說着他的愉悅。
明嬈頓時氣得想要咬他一口。
齒尖磨了磨,視線突然頓住。
目光聚在他身上——
他的胸口,肩膀,甚至是下巴……
都有她的小牙印!
真要命!
明嬈緊緊閉上眼睛,不好意思地往下縮了縮,臉埋進被子,像是只要把自己藏起來,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頭頂傳來男人短促的輕笑聲。
“虞硯!”
明嬈惱羞成怒,于被下發出一聲無能的怒吼。
說是怒吼,那是明嬈自己覺得。聽在虞硯的耳中,實在也算不上兇。
嬌嬌的一聲,倒是又勾得人還未熄滅的邪火又死活複燃,再度卷土重來。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竟是這般動聽。
虞硯向來不會委屈自己,在想要的某些事上,他從來不會與人客氣。
于是在她徒勞的抵抗中,他又慢慢地品嘗起今夜的加餐。
再度歸于寧靜,已是天光泛白。
明嬈累得睡熟了。
虞硯安靜起身下地,線條分明的腹肌暴露在了穿透進來的淺薄的日光之下。
他将地上的兩身喜服撿起,随意披上自己的那件,将女子的紅嫁衣疊好,放在暖榻上。
原本鋪着的被褥已經濕了一大片,再也不能用。
虞硯喚人送來熱水,試好水溫,将明嬈抱着放進了浴桶中。
溫暖的熱水沒過肌膚,舒适感順着肌膚的紋理下滲,直入骨子裏。
明嬈喟嘆了一聲,滿足地彎起唇角。
她當真是累壞了,這麽折騰都沒醒。
虞硯雙手撐在桶的邊緣,微微俯身,唇畔上揚。
目光難以從她身上深深淺淺的痕跡上挪開。
欣賞自己的傑作良久,虞硯笑得滿足。
他前傾身子,黑色的發由肩後滑落,發尾落入水中。
水中的女子動了動,水波蕩漾,漂浮的一束墨發随着波紋,緩緩靠近水中的嬌軀。
發絲若有似無地掃過了她的胳膊,虞硯的目光微沉。
遲疑片刻,撚起那一溜濕發,夾在指尖,看了半晌。
将頭發湊近鼻子,輕輕一嗅。
不知是不是幻象,他竟能從這水中聞出她的味道。
淡淡的香甜,直往人心底鑽。
自己被她碰過的地方,從來都不會叫他覺得惡心。男女之事上,他一向想一想便覺得反胃,可對着她,不會。
這麽多年,他的潔癖只對她無效,只對着她。
虞硯很喜歡這種唯一。
遇到她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竟也是個能耽溺于男女之事中的人。
虞硯偏過頭抿去笑意,又趴在桶邊眷戀地看了她一會,直到天色越來越亮,才不舍地離去。
下屬已經将幹淨的無人碰過的新被褥放在外間,虞硯撈起走向內室,親手将髒了的被褥換下,鋪好幹淨的。
收拾好床鋪,他趕在水變涼之前,從淨室将昏睡的女子抱了出來,輕輕放回榻上。
自己又折回去匆匆沐浴一番,不多時,折返回來,将人摟進懷中。
再休息不過一個時辰,他便又要離開了。
一想到要離開京城不知多久,心中的悅然便緩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強烈的煩躁郁結。
剛剛才擁有的人,很快又要放手。
他開始擔憂,若是在他不在的時候,她被人觊觎怎麽辦。她若是又對着別人笑,又該如何。
虞硯一想到這種可能,心裏便會生出殺意。她對誰笑,他就想将那人的眼珠挖出來。
挖出來,別人就瞧不見她的美了。
被印上他的記號,已然是屬于他的一部分。
他的潔癖,已經同樣作用在明嬈的身上。
不允許別人看她,不允許別人惦記着她。
焦躁感緊緊束縛着他,攬着女孩的手無意間收緊。
明嬈再次被吵醒,她抱怨似的輕哼了聲。
虞硯猛地回神,眼眸低垂,看着女孩雙睫微顫,慢慢睜開朦胧睡眼。
四目相對,他不知自己的眼神有多麽缱绻溫柔。
“侯爺……”
虞硯嗯了聲,“不睡了?”
“睡。”還很困,只是被人抱着,她不習慣,所以睡不太好。
明嬈困得說不出話,作勢往後躲了躲,她想一個人睡會,不曾想觸及到男人最脆弱敏感的那根神經。
虞硯的目光慢慢冷了下去,攬着她的手臂愈發使力,像是要把人揉進身體裏。
“痛……”
一聲痛呼,并未叫虞硯憐香惜玉,他語氣有些僵硬,“為何躲我。”
“你太吵了,我睡不着。”明嬈困得迷糊,嗔了他一眼,伸出痕跡斑斑的手臂,捂住了他的嘴,“你閉氣。”
總是一呼一吸,氣噴在她臉上很癢,根本睡不好。
她實在太累太疼太困倦,若是昨夜之前,她當真不敢這麽膽大包天地這樣做,可是她現在精神不清醒,心中又含了對這個粗魯的男人的一腔憤懑,還肯理他,那都是她大度寬容。
虞硯愣了下,在她掌心輕輕笑開。
“是我不好,累着你了。”
明嬈懶得理他,不顧阻撓與制止,掙紮着想要翻身,卻因撕扯到了什麽,疼得她瞬間清醒,倒抽一口涼氣。
天色還早,虞硯大發慈悲,給她獨處的時間好好休息。
他松開人,翻身下榻,再回來時,已換好了幹淨的铠甲戰袍。
明嬈渾身難受,自他走後便再也沒睡着,見他回來,正欲起身,腳踝突然被人攥住。
溫暖的手掌牢牢包裹了她纖細的踝骨,下一刻,圈上了一抹冰涼。
咔嚓一聲,有什麽東西上了鎖。
明嬈慌亂睜眼,肘撐起上身望去。
男人正跪在榻前,親手為她系上了金鎖鈴铛。
“這是?”
“這是本侯親手做的。”
金色的細鎖鏈纏繞在白皙的膚上,小小的鈴铛墜于尾端,鎖扣牢固,唯有鑰匙才能打開。
“金鎖鈴铛……”明嬈輕聲呢喃。
她隐約覺得,虞硯的情緒不太對,但她又說不上來是哪裏奇怪。
這個腳環她很喜歡,好看,西北那邊有許多異族部落的姑娘也會帶腳環,走起路來很是好看。
只是這鎖鏈……明嬈心頭始終萦繞着一絲異樣。
她悄悄擡眸,虞硯仍跪在原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腳腕瞧。
怪異感更濃了。
寂靜好半晌,忽聽他問:
“你喜歡嗎?”
明嬈體力不支,躺了回去,她望着床幔,低聲反問:“你親手做的嗎?”
“嗯。”
“那我喜歡。”明嬈道,“是你做的,我就喜歡。”
用了心做的禮物,怎會不喜歡呢。
明嬈只是對這一份心意表達肯定,她不懂這份禮物真正的意圖,更沒想過,接受它,代表着什麽。
虞硯沉默了好一會,才低低地說了句好。
他将自己親手打造的金鎖鈴铛系于她的腳踝,鎖住。鑰匙只在他這裏,旁人都無法打開。
他将她鎖住,永永遠遠地鎖起來。
美人傾城,不在骨肉,而在靈魂。
她天生就該屬于他,被他占有,被他珍藏。
她由裏及外,所有的一切,都是屬于他的,他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