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留宿秦家“嫁給他還是挺好的
馬車晃晃悠悠來到了秦家門前。
“幸好離得不遠,不然趕不及傍晚回去。”明嬈将手搭在男人掌心,由他牽着,下了馬車。
虞硯道:“你不是想留宿?我們今夜可以住在這裏,不必來回跑。”
阿青上前去叫門,明嬈錯愕看他,“我們?”
“嗯,我們。”虞硯說着,指了指自己。
明嬈:“……”
她自己住下不行,但若是帶上他,就可以?
明嬈狐疑地打量着虞硯,她實在難以将眼前這個黏人的男子與“安北侯”三個字挂鈎。
看來她以前對虞硯的誤解當真是差得離譜。
門打開,是劉叔。
劉叔見到他們回來,抱着手中的笤帚,沉默地望了虞硯一眼,轉頭又回去了。
明嬈怕虞硯介意,忙解釋:“劉叔不善言辭,他不愛說話,你別放在心上。”
虞硯的眼睛沒有一刻離開明嬈,他沒注意誰來開的門,更沒注意對方是何表情。
他微挑眉,“嗯?”
明嬈:“……”
對方疑惑的表情讓明嬈覺得自己的解釋是多此一舉,人家根本沒放在眼裏。
罷了。
明嬈領着人走進宅子,她走在前面,腰肢輕扭,款款玉步,袅袅婷婷。
她今日穿了一件鵝黃色的衣裙,比青色衣裙更多了幾分妩媚。
白頸修長,衣領下有兩處玫紅痕跡若隐若現。
虞硯喉間一陣發幹,邁過垂花門,他快走了兩步,走到明嬈身後,貼了上去。
溫熱的掌心緩緩覆上纖腰,将人半攬着擁進懷裏。
明嬈偏頭看了一眼,虞硯回以淡淡微笑。
古古怪怪的,明嬈嘀咕。
小夫妻二人貼在一起往裏走,劉叔看了一眼,不甚關心似的又低下頭掃地。
連竹抱着新做好的衣裳正好從外頭回來,她原本一蹦一跳哼着歌,進門後最先看到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警惕。
她可記得這個人那天是怎麽把她家姑娘給扛走的。
後來幾天連竹去侯府找人,都被擋了回來。
霸道不講理,這樣的男人有何好的?
姑娘還說老男人會疼人,疼不疼人她沒看出來,聽說大姑娘十歲,老可是夠老的,哼,那張臉也一點都不白,比岑家表哥差遠了。
連竹木着臉,死死盯着虞硯的臉看了一會,目光下落,停在男人腰間那把佩劍上。
“……”
嘁,有劍了不起,回頭她找鐵匠也打一把。
明嬈叫住連竹,“我娘親呢?”
連竹皺着眉,目光不善盯着虞硯瞧,“夫人在屋裏休息呢,她這幾日身子不好。”
“她是舊疾又發作了?”明嬈擔憂道。
“哼,可不是,”連竹瞪着眼睛,故意陰陽怪氣道,“被某些人氣得。”
可惜連竹眼睛都快瞪掉了,某人就是不分半個眼神給她。
明嬈頓時急得不行,她從虞硯的懷裏退出去,快步走進正房。
“娘親?我回來了……”
虞硯摟人的手懸在半空,皺了皺眉。
邁步就想跟上去。
連竹大聲“哎”了聲,抱着衣裳跑到虞硯面前。
她不敢離虞硯太近,她當然也聽過安北侯的名字,對上他心裏就發憷。
連竹硬着頭皮站在離男人一丈遠的地方,梗着脖子,“您……您……你站那!”
虞硯沉着臉,冷飕飕的目光像刀子一樣。
在戰場上血戰十年的男人身上的氣勢不是一個小丫頭能扛得住的,虞硯生氣起來,沒幾個人能受得住。
連竹臉吓得蒼白,依舊沒有讓開,忍着腿抖,她堅持道:“你你你把夫人氣病了,你不不許進去,這裏、這裏不、不歡迎你!”
她是秦家的家仆,自然要護着自己的主子,別說面前站着是她家姑爺……啊呸!他才不是!
就算面前站着的人是庇護西北百姓的神佛,那也要自家主人高興,連竹才會歡迎他進門。
虞硯依舊沒搭理連竹一個字,對她的指責視若無睹,繞過她就要過去。
連竹像是給自己壯膽一樣,又大喝一聲,“我們姑娘可不是沒人疼愛沒人撐腰的,我告訴你!你對她不好的話,岑夫人可不會放過你!”
她突然嗷嗷叫,倒是把正在掃地的劉叔吓了一跳,劉叔沉默地拎着掃帚走了過來,揚手一揮,掃帚頭掃向連竹的屁股。
連竹靈巧地往旁邊一閃,足尖輕點,飛身上了樹。
劉叔神色未變,依舊無喜無怒,他對着虞硯道:“抱歉侯爺,小女冒犯了。”
“爹!你怎麽跟他道歉啊!他怎麽對姑娘的你忘了嗎?!一個安北侯就讓你怕了嗎?你吃裏扒外!”
連竹一手捧着衣裳,一手扒着樹枝,滿臉都是對自己親爹“投敵叛國”的不滿。
劉叔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眯了下眼睛,望向樹杈,然後随手一扔。
“哎喲!”
正中連竹的腳趾,她從樹上掉了下來。
好在樹不高,連竹又抗摔,摔了個屁股墩,龇牙咧嘴地爬了起來。
“真要命,有權有勢了不起,嘁……啊!”
連竹渾身緊繃,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一雙男靴,僵着脖子不敢擡頭。
安北侯何時跑到樹下來的?
完蛋了。
離得遠她還敢嘲諷,眼下人就近在咫尺,她又慫得不行。
聽說安北侯擰人脖子就跟吃飯睡覺一樣簡單……
連竹苦着臉,縮在地上,不敢再叫嚣。
虞硯眉峰微動,睨着連竹的頭頂。
薄唇輕啓,他說了進門來的第一句話:“岑夫人是……刺史夫人?”
涼州刺史姓岑,他的夫人白氏是明嬈生母秦氏的表姐,也是當初一力促成王駿陽與明嬈婚事的人。
虞硯的唇角勾起一抹帶着涼意的淡笑。
手指慢慢撫上劍鞘,摩挲半晌,輕笑出聲。
連竹吓得縮了縮脖子。
直到男人走遠,她才心有餘悸地回頭,看到虞硯已經走到了正房門口。
“罵他怎麽都不生氣啊……”
反倒是關心岑夫人?這人什麽毛病?
正房內,秦氏靠在床榻上,臉色微微發白。
她看着女兒來,心裏自是高興的不行,只是高興沒太久,她就看到了明嬈嘴上的傷口。
秦氏柔柔地嘆了口氣,拉過明嬈的手,“他欺負你了?”
明嬈搖搖頭,“他很好。”
她依舊不改說辭,不僅是不想叫母親擔憂,更多的是出于真心。
明嬈抿了下唇,舌尖舔到傷口,有些回憶一股腦又冒了上來,身體好像又在隐隐地酸脹……她調整了一下坐姿,臉頰上泛起可疑的紅暈。
“就是……就是有點兇。”
秦氏愣了一下。
明嬈因為害羞,偏過了頭,正好把側頸露了出來。秦氏看着脖子上那些沒遮幹淨的斑斑痕跡,也有些不自在。
秦氏到底是過來人,原本還心存憂慮,可看着女兒這般嬌羞神态,倒是放下了心。
秦氏彎唇,溫柔地笑了笑,擡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安北侯是武将,難免粗魯了些,若是難受,要拒絕,莫要一味順從,知道嗎。”
“我都知道的,娘親。”明嬈羞澀笑笑,想起前幾日的事,又有些擔憂,“不過,你不生他的氣嗎?”
那天虞硯頭一回上門,便“大鬧”了一場,來了便将她捉走,從頭到尾沒有和她的家人打招呼,這般無禮的行為,不知母親能不能接受。
秦氏怎麽會看不出女兒的試探與小心翼翼,她柔聲道:“一開始是有些不開心的,但是你們走後,我想了許久,我想他大概很在意你。”
秦氏猜測明嬈離開侯府的事情沒有跟安北侯說,安北侯匆匆回家,沒有看到自己的夫人,一刻不停地來這裏尋人……
秦氏從沒見過這麽離不開夫人的男子。
後來幾天連竹總在院子裏跟她爹抱怨,說安北侯在丈母娘面前也是好大的官威,一點面子都不給。
他霸着明嬈不放,連見一面都不肯。別說見面,信兒都送不進去,直接被門口的護衛給敷衍回來了,還說什麽主子的吩咐。
連竹郁悶得幾天沒吃好飯,秦氏倒覺得,安北侯是個與衆不同的男子。
秦氏看得通透,女兒的确被夫君寵愛着,但這份寵愛似乎帶着枷鎖。
頭頂總懸着牢籠,不知何時會降落下來,将人困住。
秦氏不想把最糟糕的猜想說出來吓到女兒,只能委婉地提醒,教會她的女兒保護好自己。
“不管一個男人,他表現得多麽愛你,你也不要為了取悅他,或是怕他生氣,就委屈自己,知道嗎?”秦氏語調溫柔,有氣無力,說出來的話卻異常堅定有力量,“女子更要愛自己,不要讓他人左右你的判斷。”
明嬈眼眶發熱,“我知道了,娘親。”
她的娘親這麽好,卻不被上天厚愛。
她一定要為娘親争取到幸福的人生。
“娘親,其實虞硯他……他與我想的有一些不一樣。”
“何處不同?”
何處不同……
明嬈想了想,“娘親,我覺得他身上有故事,或許故事會叫人難過,但我還是想了解他。”
她前世覺得虞硯只是出于男人的嫉妒與占有欲,受不了自己的夫人心裏惦念着別的男人,即便那些事都是他的誤會。
可是這幾日生病,虞硯出門時,她隐約能聽到房門落鎖的聲音。
虞硯好像很怕她離開,怕她悄悄跑了。
那日也是,他很生氣地來秦家抓人,氣急敗壞地将她扛回去,後面種種,包括他突然的失控,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
虞硯受不了失去她。
是他曾經失去過什麽人嗎?
這個問題已經盤桓在明嬈的心中數日了。
他其實并沒有看上去那麽堅強、強大吧,這些雖然都只是明嬈的猜測,或許是臆想,是她想多了,但不探求又怎知事實如何呢?
“娘親,兩個人在一起,不就是磕磕絆絆地,互相磨合着嗎?”
“女兒想着,或許他還有許多地方做的不好,但我可以等,”明嬈笑着說,“你不知道,他可聽話了,我叫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門外的腳步聲戛然而止,房中的母女倆都沒注意,門口落下一道陰影。
“他好笨,都不會喂人吃藥,我本來有些傷寒,他喂藥竟然都灑在我衣服上了,娘親你說他是不是好笨呀。”
秦氏也低聲笑了起來,“嗯,是挺笨的,那你教他了嗎?”
“那當然啦,他學東西很快。”
門外,廊下,男人面露迷茫。
笨……是在說他嗎?
虞硯蹙了下眉頭。
他不是有意偷聽,只是剛巧走到門口。
明嬈是在嫌棄他嗎?虞硯沒由來的有些恐慌。
他擡手,想要敲一敲門。
“娘親,我不知以後會如何,但現在……”明嬈聲音低了下去,“嫁給他還是挺好的。”
指節即将觸上門板,虞硯驀地停住。
她說嫁給他挺好的?
喉間突然湧上一股澀意,他垂下手,靜默立在門口,一動不動。
劉叔掃完了地,在院中澆花,連竹一瘸一拐走到花圃旁,小聲嘀咕:“老爹,你說他幹嘛呢?偷聽到什麽了,跟傻了似的。”
劉叔沒搭理她。
“肯定是挨姑娘罵了,”連竹看着男人突然動了動,幾乎是有些狼狽地後退了幾步,躲到了柱子後面,連竹嗤了一聲,“瞧瞧,我就知道他得遭嫌。”
劉叔擡眸橫了她一眼。
連竹的屁股又隐隐作痛,讪讪一笑,“得,我走,大人物,惹不起。”
連竹跑了,劉叔繼續默默幹自己的活,那邊明嬈從屋中走出,給秦氏關上了房門。
轉身,面前的男人把她吓了一跳。
“你站在這做什麽?”明嬈看他神色不自在,笑了,“你聽到了?”
虞硯有些局促,“我不是故意……”
“沒事,你聽到了也沒關系,我本來也不避着你什麽。”
女孩笑得坦蕩單純,睫毛烏黑濃密,桃花眸微端上揚,透着一股嬌憨又無辜的媚色。
虞硯心裏又有些陰暗的小心思在蠢蠢欲動。
臂彎突然一沉,女孩挽了上來,“走,去我房裏。”
她這般熱情,叫虞硯實在很難不多想。
她是不是又想要撒嬌了?
可是這裏不是他們的府邸,虞硯有些排斥。
但她若是執意想……也不是不行。
虞硯僵着身子,紅着耳朵,任由自己被人拉着走。
初冬的西北比京城要冷上不少,明嬈身子嬌弱,在廊下吹了一會風便受不了了,她只想快些回房暖和暖和。
進了第三進院,便是明嬈的居所。
小小的院子,比不得侯府。
進了門,虞硯便開始皺眉。
屋子實在太小了,她怎麽能住在這裏呢。
其實房間并不小,只是跟虞硯為明嬈準備的住所差遠了。
虞硯自己從來不講究房子大小,他這麽多年也沒少在野外住,尤其是前些年,條件不允許,他從不會介意什麽。
但是對于明嬈,他就想給她最好的。
明嬈打趣道:“侯爺千金貴體,家底殷實,不像我們小門小戶,這麽寒酸。”
虞硯抿着唇不說話,眼睛打量着室內。
目光在所有臺面上略過,未見灰塵。
雖小了些,但還算幹淨,小女兒家的東西很多,精致小巧,處處透着溫馨。
虞硯在幹淨的榻上坐下,捧着明嬈端過來的熱茶,輕啜了一口。
茶盅放下,看着坐在對面的明嬈,後知後覺,這裏是參與了她成長的地方。
心口的跳動漸漸快了起來,渾身的血慢慢熱了。
“你怎麽了?”
明嬈看着逐漸有些焦躁的男子,不解。
“沒事。”虞硯目光灼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明嬈被看得渾身難受,正巧衛姨在門外叫她,她趕緊出去了。
門外很快傳來了細微的說話聲:
“不知安北侯喜好什麽口味的膳食?我好看着弄。”
“沒事衛姨,他不挑嘴,什麽都吃。”
“也是,像你這麽挑剔的人可少見,連雞肉幾個月的都能吃出來。”
“哎呀衛姨……你小點聲,叫他聽到以為我嬌氣。”
“你不嬌氣?”衛姨笑得不行,“好好好,我看着做。”
“對了,衛姨,我還想吃……”
虞硯斂眉低笑,他懶散地靠着小榻,手上随意撥弄着劍穗,視線無意間落在對面的睡榻上。
床榻,她睡了十幾年的……
虞硯慢慢坐直了身子。
門外的說話聲還未停止,明嬈在仔細地交代她對于今晚膳食的要求。
還說不嬌氣,虞硯就沒見過這麽講究吃的人。
他站起身,走向床榻,立在床邊,站了會。
像是遲疑,他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确定明嬈還在講話,收回視線。
慢慢脫掉靴子,又褪下披風,躺了下去。
頭枕紅色鳳凰花紋的帛枕,身下是大紅錦綢面的被褥。
不知是否因為新婚,她房中的床具都換成了喜慶的顏色。
都是新的,虞硯有些失望地偏過頭。
床榻的裏側,入目所及,是一件小衣。
鼻尖輕嗅,虞硯似乎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手指勾住衣領,舉起抖了抖。
是一件穿舊了的玉白色綢緞中衣。
尺寸看上去有些小,不太合她現在的身。
吱呀一聲門響——
虞硯沒有聽到。
他耳邊是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寝衣瞧,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她衣衫半落的模樣。
慢慢地,将衣裳蓋在了臉上。
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氣。
心口怦然,血液沸騰,渾身燥意直沖向一個地方,心緒久久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