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房間裏很安靜,只能聽到鍵盤打字的聲音。
天野四季放松了下自己因為久坐而有些發麻的腿,擡頭朝正前方的辦公桌後看去。
那裏坐着的少年逆光,在這午後看不太清表情,但是即便如何也能讓人感受到他此時的認真。
認真。天野四季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詞,嘆口氣。
确實認真,大清早六點鐘就接到電話,讓她帶着電腦來隔壁的他家,進門之後二話沒說丢過來一大堆資料,說是上學期冰帝學生的資料與綜合評價,讓她全部錄入到學校的管理系統中去。
冰帝每學期都會給所有學生逐一做綜合評價,而且每學期開學前,必定會更新一遍數據庫,将最新的學生資料錄入進去,天野四季看着厚厚的一摞資料,頭都大了起來。
這還是暑假啊,難道就不能讓她安心的休息幾天嗎?
長時間盯着電腦,不但眼睛酸澀,頸部也酸痛起來,天野伸了個懶腰,換個姿勢,從沙發上滑下來直接坐在了地毯上,背倚着沙發,這樣還能舒服些。
工作雖多,但她沒有任何抱怨的理由。
因為跡部也在做着同樣的工作,或者說,比這些更為繁重的工作。
雖然誰都沒說出口,但是兩人也算是正式交往起來,如果撇開跡部那奇怪的占有欲不說,他倆之間的相處模式就顯得非常奇怪。
除了那天的大阪之行以外,沒有在外面真正約會過一次,每次都是天野接到電話,然後兩分鐘之後準時來敲隔壁的門。
她覺得自己像是個局外人,大多數時候,跡部都在工作,而她則是看書背單詞,偶爾的跡部會擡頭和她聊兩句,或者趁着短暫休息,喝杯紅茶,剩下大多數時間,房間裏就像是根本沒人存在般的安靜。
這樣的相處模式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跡部聽到房間裏沒了打字聲,正奇怪的擡頭,結果和天野的目光對個正着,視線碰撞的時候,他看到天野連忙的移開視線,低頭假裝看資料,臉上還浮現了奇怪的紅暈。
被現場抓包什麽的……
跡部勾了勾唇角,随手合上了眼前的筆電,走到沙發邊檢查她工作的進度。
“動作還是挺快嘛。”這是他大爺難得的表揚。
跡部也背靠沙發坐在地板上,和天野靠的很近,還俯身過來,手握着鼠标認真的檢查錄入的情況。
他身上的香水味傳過來,天野頓時覺得心慌意亂,就不由自主的朝旁邊移動了下位置。
跡部覺得有趣,忍不住眯了眯眼,也将天野的筆電合上,然後對着她疑問的目光回答說:“今天就到這裏好了。”
他也換上了個放松的姿勢,這麽對她說:“天野你,陪本大爺聊聊天吧。”
“想聊什麽?”
“跟本大爺說說,你小時候的事。”
果然,和往常一樣,天野四季又避開了話題:“要不要喝點東西?”
跡部默許,天野去端來他常喝的紅茶,看他似乎還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就想了想,避重就輕。
“其實和別的人也沒什麽區別,只不過因為媽媽工作忙,所以上的是寄宿制的幼稚園,放假的時候也只能呆在家裏自己玩洋娃娃。”她輕描淡寫的說:“不過,這樣的日子也沒過多久,春光哥哥被領養之後,情況就變得好多了。”
“你呢?”她轉移話題問跡部。
跡部正端着杯子喝茶,聽到她這麽問,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不緊不慢的喝完茶才開口:“本大爺的童年不知道多麽快樂。”
“是嗎?我記得有人說過自己小時候孤單到一個人在湖邊看白鳥。”天野也端起杯子喝茶,毫不留情的拆穿他的謊言。
“本大爺和別人可不一樣,從小受的都是精英教育。”跡部冷哼一聲,反駁了她的話。
“所以才長成現在這副傲慢的樣子?”
“只會自己躲在洗手間偷偷哭的人沒立場說本大爺。”
跡部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手指如同彈奏鋼琴般以一種固定的節奏輕輕敲打着,眼神也望着房間的角落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幾天經常會看到他這樣走神,這對跡部來說已經算是很反常的行為,換成其他女孩子,大概會很貼心的問東問西,不過天野向來讨厭麻煩事,再說跡部肯定也不是那種會期望從女生那裏得到安慰的人,說得多,他反而會煩。
況且,天野也差不多猜得到他為什麽而發煩惱。
明天就是全國大賽,在關東大賽失利于青學的冰帝原本并沒有參賽資格,舉辦方卻給予了特別名額,讓他們得以順利參加全國的決賽,冰帝上下歡呼雀躍之時,反而沒什麽人去關注網球部背負的巨大壓力。
尤其是部長跡部,和手冢一戰是他一直無法跨越過去的一道坎,也承受着無形的壓力,看着強忍着手臂受傷的手冢堅持和自己比賽,他除了拿出全部實力,別無它選。
這是對手冢堅持的最大肯定和尊重,只是,卻背負了惡名還有沉重的心理壓力。
就算心智比一般人成熟,跡部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何況以他的性格,是絕對不可能對別人說出這個煩惱。
天野知道,所以才故意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比賽的第一天,天野四季也去了比賽場地,在那裏遇到了久違的冰帝後援團的成員們,只是和往常不同,這次沒有随着她們尖叫吶喊。
冰帝的第一場比賽打得很輕松,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拿下了比賽,倒是旁邊青學對比嘉中吸引了他們大部分的注意力。
特別是手冢國光對木手永一郎的部長對決。
雖然站在球場外,天野還是能看到坐在不遠處石階上的跡部臉色越來越難看,在手冢國光使出千錘百煉的極致的時候,他的忍耐也到了極限。
“啊,跡部sama準備離開了。”後援會的風向标就如同面朝太陽的向日葵,永遠指向她們的跡部大人。
正當大家準備嘩啦啦的跟過去表達自己的祝賀和贊美時,有個女生搶在了她們前面。
“跡部大人,我做了便當。”穿着灰色連身裙的長發女生出現在網球部的視線中,還露出那種元氣滿滿的笑容。
不得不說,還蠻治愈的。這麽想着的天野不由得扯了扯自己的臉,稍微妄想了一下自己做出那副表情時的模樣。
“什麽啊,那個女生,難道不知道後援會成員不能私下接近跡部sama的規定嗎?”
“诶?那個好像并不是冰帝的學生吧?”
“沒錯,難道是跡部sama的女朋友?”
後援會成員議論紛紛,還不時的伴随着心碎的聲音傳來。
跡部大爺不負衆望的站定,低頭看了眼那個女孩,說了句。
“走開,礙事的母貓。”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女生當場石化,看到這副情景,後援團的成員們中發出一陣小小的哄笑,不過也因為這個女生,她們也沒再敢向平時那樣追上去高喊‘跡部sama’,所以就原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天野沒有馬上走,站在原地看到忍足低聲在那個女生身邊說了句什麽,兩人的視線遠遠的對在一起,天野擡起手跟他打招呼,但是忍足卻像是沒看到,朝旁邊轉過臉去。
天野收回手,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其實挺重視和忍足的這段友誼,只是沒想到變質的這麽快。
“阿拉,小景走的好快。”很熟悉的聲音。
出現在天野身後的是上次遇見過的跡部的祖母,穿着結城染織的和服,笑眯眯的看着她。
“好久不見啊,天野小姐。”
天野四季連忙低頭問好:“您怎麽會來這裏?”
“我來看小景比賽的,還帶了慰問品。”對方舉了舉手中包裹着的便當,惋惜的開口:“可是看這種情況,說不定也會像剛才那個女生一樣被小景當場拒絕掉呢。”
被自家祖母當衆奉上便當,恐怕丢臉的應該是跡部那一方吧。天野不由得聯想了一下那個場面,露出一絲苦笑。
結果跡部的祖母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上次說過,有機會要來我家玩吧,那撿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好了。”
天野沒等反應過來什麽事,就被跡部的祖母拉着手一路拖上了豪華轎車。
坐在柔軟舒适的真皮座椅上,她才如夢初醒。
這種情況,應該是被綁架了吧。
露天陽臺上撐着華麗的白色陽傘,不大的白色圓桌,幾把同色的椅子,桌子上擺滿了各種點心。
那位祖母大人看上去心情很好,捏着一塊三明治小口的優雅吃着,眼睛還眯起來,一副享受的模樣。
天野四季卻覺得有些不自在,她從小就很少去別人家做客,至今為止去過的也只好友菊池的家,更別提跡部這個才剛交往沒幾天的男友。
“小景啊,我都勸過他好幾次了,怎麽都不肯搬回來住。”祖母大人笑吟吟的看着天野四季:“天野小姐,不是和我家小景住在同一間公寓嗎?知道為什麽嗎?”
這話怎麽聽怎麽覺得對方是話中有話,天野不知道眼前這位祖母大人對自己孫兒的事究竟了解多少,不過從對話來看,大概已經知道了他們兩人的關系。
征信社→私家偵探→裝着她調查結果的神秘信封。
天野四季腦海中瞬間出現了電視劇中的經典情節,那些豪門家族都會私下裏找人調查自家晚輩們的交往對象,然後毫不留情的棒打鴛鴦。
——跡部的祖母從精致的皮包中掏出來一個厚厚的信封,順着桌子推了過來,方才那副慈祥的模樣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反而換上了一股高傲的神情。
“這是你和我家小景的分手費,以後不準再出現在我家小景的面前。”祖母大人冷冷的說道。
接下來的情節大概就是她苦苦傾訴自己和跡部是真愛,然後對方不屑的丢過來一張空白支票,金額讓她自己填,還會帶着的鄙夷的表情說她是貪心的女人……
然後?
然後就是天野會在那張空白支票上填上一長串的數字,等對方兌現承諾以後,就拖着她家真愛小景私奔。
……
妄想到這裏,天野四季右手握拳輕敲在左手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沒錯。真不明白那些電視裏的人怎麽就那麽笨?既然那麽确信彼此是真愛,那麽為什麽不直接攜款私奔,去異國他鄉開拓美好新生活,而是非要老實的撕碎支票,然後再彼此‘你無理’‘你取鬧’‘你不可理喻’的鬧一通完全沒必要的誤會。
天野頓時覺得自己心理陰暗了。
“阿拉,小景回來了。”眼尖的祖母大人已經看到自家孫兒乘坐的私家車駛入車道,那是她中途特地打電話叫他回來的。
跡部依舊一臉不爽,回想起剛才在賽場看到的一幕,腳步就忍不住越走越快,煩躁的扯下領帶,然後穿着制服跳進了院中的游泳池。
“好像發生什麽事了。”祖母大人起身:“天野小姐在這裏坐一會,我下去看看。”
祖母大人丢下這句話就不見了人影,還許久都沒有再回來,她說自己是去找自己孫兒,可是天野卻看到跡部一個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看到天野的時候,他眯了眯眼,似乎有些意外,他剛才接到祖母大人的電話,說讓他趕緊回主宅,不過對方可沒說拐帶了這個叫天野的女生。
天野站起來,擡手和自家男友打了個招呼,動作拘謹,顯得很不好意思。
以跡部的智商,如果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那他也就不是跡部景吾了。
于是也就不顧剛從泳池爬上來,身上到處濕透了,頭發還往下滴着水,就走過來坐在她的對面。
如果不開口,那副樣子倒是無比的魅惑。
“竟然在本大爺不在的時候登堂入室,天野你的膽子還真不小。”手輕點上淚痣,跡部看着她說道。
“我是被強迫的,你們跡部家的人都太霸道。”天野不客氣的回應:“再說,我還在期待着看一場八點檔大戲呢。”
“什麽戲?”跡部挑了挑眉,興趣被完全勾了起來。
“我都在這裏坐了那麽久,也沒看到專門用來勸說分手的空白支票,太遺憾了。”天野攤手,故作惋惜。
聽到這話,跡部又好氣又好笑:“你到底整天在想些什麽啊,天野四季。”
“麻雀變鳳凰,玉之輿攻略啊,灰姑娘的童話什麽的。”天野雙手握拳,目光篤定的……望向天花板:“勢必讓你沉浸在我魔性女的魅力當中不能自拔。”
跡部覺得自己涵養一向蠻好,不過此時他倒是蠻想給眼前這個女生一拳,然後大吼拜托你醒醒。
當然他大爺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不華麗的事情,幹脆不看她,目光落到圓桌上的一個便當,随手就打開來,看到裏面的菜色還略微的驚訝了一番。
“想不到,你還蠻有兩下子的嘛。”跡部大爺的心情變得很好,再加上剛打完比賽也有點餓,所以就打開筷子毫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天野的臉→( ̄ヘ ̄)
“還算不錯,很合本大爺的口味。”跡部覺得應該适當表揚一下,以示自己奴妻有術。
天野黑線,當然合他大爺的口味了,因為這根本是他家祖母大人特地為這個孫兒做的!
吃飽喝足,跡部大爺掏出條小手絹擦嘴角,滿意的點頭稱贊:“還算華麗。”
天野微笑着看他吃完,這才悠悠開口:“這個便當不是我做的。”
跡部大爺的動作僵硬:“那……是誰?”
“你還記得剛才在球場外給你送便當的前女友桑嗎?”天野輕描淡寫的詢問。
跡部大爺的臉色變黑:“你說那只母……”看到天野的眼神,大爺生生的将後面那個詞壓了下去:“那個女人不是本大爺的前女友。”
“那是誰?”天野追問。
跡部大爺語塞,于是将怒氣發洩到可憐的便當盒上,試圖轉移話題。
“什麽東西,真是難吃。”
“前女友!”
“不華麗的便當真難吃。”
“前女友!”
“太……難吃了……!”
跡部說完這句話,見對面女生這次沒回嘴,懸着的心剛回到原地,卻突然感覺到身後傳來陰風陣陣。
一向優雅高貴的自己祖母此時手扶着牆,陷入一大片陰影中。
“啊,是嗎?小景長大了,連我這個老太婆做的飯都嫌棄了。”祖母大人哀怨的看一眼那只吃光的便當,幽幽的說道:“我這個老太婆果然不該再活在這個世上了。”
“……”跡部景吾窘,但是如果他此時不滅火後果會更窘,到時候估計祖父祖母大人會一起來找他哭訴。
“小景有了女朋友就要抛棄我這個老太婆嗎?”祖母大人簡直泫然欲涕:“明明小時候說過,最愛祖母大人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祖母大人。”他頭疼的撫額,對着自家祖母,跡部倒是老實的稱呼了‘我’,而不是‘本大爺’。
“不是最愛我的意思嗎?”身為優雅的貴婦卻意外愛演的祖母大人,看到自家孫兒無奈的臉色,心裏頓時樂開了花。
所以說,年輕人就要有點活力嘛,整天擺一副大人模樣,他們這些長輩還真替這個晚輩犯愁。
“我回房換衣服了!”跡部大爺終于無法忍受,找了個借口迅速逃離現場。
看夠了戲,天野也沒在跡部家呆多太久,很快的就告辭離開,那位祖母大人還拉着她的手熱情的邀請她‘再來玩啊’。
剛回到家的不久,跡部大爺的電話準時而至。
“吃過晚飯了?”天野回到自己房中邊打開臺燈邊問,就算前幾天兩人主要相隔不過幾步遠的隔壁,他每天也會打電話過來。
“恩。”跡部躺在主宅舒适的大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雖然知道電話那邊的天野看不到卻還是點了點頭。
“哦,吃的什麽?”天野打開一本書,随口問道。
“最頂級的法國料理。”電話那邊的跡部冷哼了聲,故意加重語氣,說完又問她:“你呢?”
“回來時在商店街吃的快餐。”
“今天又是一個人在家?”
“恩。”她拿起熒光筆在書上劃出那些複雜的單詞。
母親晴子整個暑假也不過回來了一兩次,在法國游學的春光要等到快月底的時候才會回來,偌大的家裏空蕩蕩的,就像以前很多天一樣。
這種孤單的感覺,跡部也多少能感同身受,不過他雖然和父母聚少離多,但是彼此的感情卻一直很深厚,所以就算童年孤單,跡部也沒長成那種自閉孤僻的孩子。
反倒是天野似乎很不願意提起自己家的事,跡部試探過幾次,都被她轉移開了話題。
跡部不願去多問她的家世,在他認為這是對她的一種基本的尊重,所以也就沒再多說什麽,而是将話題轉到明天和青學的比賽上去。
“明天,你會來看比賽吧。”房間裏沒有開燈,跡部像是對半空中虛無的空氣說話。
“哦,你希望我去嗎?”天野手中的熒光筆停在了‘Dilemma’這個單詞上。
“這不是當然的事嗎?”跡部不滿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不但要來,還要遵循和本大爺的約定,穿着洋裝來,怎麽樣?啊恩?”
“你想都別想。”天野一口拒絕。
“哼。”跡部不滿的冷哼了聲,過了很久才又開口,聲音還有些猶豫。
“那麽……給本大爺做便當吧。”
跡部說出這句話,天野也很久都沒回應,他原本以為她會拒絕,正想着轉移開話題讓氣氛不那麽尴尬,結果卻聽電話那邊的天野說了句。
“好。”
“什麽?”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起來。
“我說我會去賽場給你加油,也會帶便當去,但是不要指望我會穿洋裝,以上。”
聽到她的回答,跡部輕笑了聲:“不穿洋裝也沒關系。”
反正以後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讓她只穿給他大爺一個人看。
“天野。”
“恩?”
“明天,本大爺一定會贏的。”
聽着電話那邊少年信心滿滿的聲音,天野也微笑了下,用手中熒光筆在‘Dilemma’這個單詞上打了個大大的叉號。
“加油,景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