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煙花

“今天不喜歡我沒關系,明天可以嗎?”

鐘尋撐着下巴,扭頭盯住楚聽冬的側臉。

可楚聽冬一點反應都沒有,垂着眼,望着面前的卷子,他鼻梁很挺,半張臉擋在陰影裏,顯得冷冰冰的。

那種熟悉的憋屈的感覺又湧上來了。

“呃……”鐘尋本來是想下課再跟楚聽冬說話,畢竟他都想好了,起碼要在楚聽冬面前裝個學習的樣子,說不定還能找楚聽冬問問題。

但他突然有點忍不住,他懷疑楚聽冬到底是不是真沒聽見,就小聲叫他,“同桌。”

“嗯?”楚聽冬偏過頭,冷淡地應聲。

媽的。

你怎麽不多裝一會兒?

鐘尋發現這追人的難度比想象中大太多了,他得猴年馬月才能氣到鐘仲林?說不定鐘仲林還沒生氣,他先被楚聽冬氣死了。

而且等到課間楚聽冬又帶着卷子,跟周珩一起去了辦公室,他一連兩節課都沒機會跟他說上話。

上午第三節 是體育課。

一中每學期開學第二周都會體測,徐春鴻勒令整個年級必須去,誰都不能偷跑。

鐘尋先測完跳遠,然後去一千米那邊登記,一回頭,楚聽冬跟他隔了兩三個人,站在他身後。

他記得楚聽冬好像是腳踝受傷所以退役的,還以為他不會來體測。

恰好從他再往後就是第二組了,他想跟楚聽冬一起,就磨磨蹭蹭不肯動彈,問:“老師,還沒登記呢,我能不能換到後面那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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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老師是個快退休的老頭,發際線褪到了腦後,露出亮堂的地中海。

“行啊,”他眉毛一豎,“我直接給你換到終點線呗?還省得你跑了,多累啊,歇着多好啊。”

鐘尋:“……”

被陰陽怪氣地攆走了,他只好先上場,跑完回來時,楚聽冬這邊恰好吹哨。

第一組測的時候,操場上冷冷清清,現在路過的女生卻多了起來,還有好幾個是其他班的,也推推搡搡偶爾跟着喊一聲加油。

顯然是來看轉學生的。

“我靠,”宋一錦羨慕又嫉妒,“什麽時候我也能有這種待遇。”

鐘尋沒理他,壓根沒聽見他在說什麽,等楚聽冬一圈跑完,又到他面前時,他跟着幾個女生一起喊了聲。

其實他聲音不大,但那道懶散清澈的少年音混在裏面,很抓耳,楚聽冬忍不住扭頭瞥了一眼,鐘尋突然拱起卧蠶,得逞似的對他一笑。

楚聽冬第一個到終點,連呼吸都沒亂。

但或許是天氣太熱,他又是容易出汗的體質,鬓角已經微濕,走過來時,汗珠從凸起的喉結滑落,沿着冷白鋒利的平直鎖骨,沒入衣領內。

旁邊遞水的女生突兀地紅了臉,“同……同學。”

“謝謝,我不渴。”楚聽冬半垂着眼,禮貌又疏離地拒絕。

鐘尋盯着看了一會兒,見楚聽冬拒絕了那個女生,他就忍不住作妖。

跑過去時他卷毛還翹着,攔住楚聽冬不讓他走,“我去給你買水,很快就回來,你可別走啊,就在這兒待着。”

一千米而已,放在原來訓練時,連熱身都不算,楚聽冬也不想喝水。

但鐘尋像撒手沒的小狗一樣跑了出去,楚聽冬根本來不及攔住,他也确實不到兩分鐘就回來了,硬塞給楚聽冬一瓶冰鎮過的礦泉水。

“呃……”楚聽冬只好接住,在樹蔭底下,他給鐘尋轉了買水的錢。

鐘尋一愣。

“謝謝,但是下次別這樣了。”楚聽冬不在乎別人怎麽知道他性取向,也不想管鐘尋為什麽跟他折騰,但他覺得有必要說清楚。

他眼瞳漆黑,顯得陰郁且冰冷,話說得更直白,“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也沒有談戀愛的想法,抱歉。”

——

等到下課鈴響,鐘尋都沒回過神。

他忍不住爆粗口,羞憤地漲紅了耳尖,渾身血液都好像倒流向頭頂,他有點想罵人,可是又不能怪楚聽冬自作多情。

因為他就是在故意招惹。

“尋哥,去打球啊。”宋一錦跟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地走過來,納悶地看了鐘尋一眼,也不至于熱成這樣吧?

臉都燒紅了。

“打個屁。”鐘尋咬緊齒縫,擠出一句,然後扯起外套兜帽扣在腦袋上,頭也不回地朝後操場走了,是他們平常逃課的路線。

太丢人了,鐘尋直到晚上都沒再去學校。

晚自習時,楚聽冬收到了之前高中校園群裏的消息,有人出資料,高三全科,可郵寄,也有電子版的題庫和課件,很全,但也很雜亂。

【:已轉賬。】

【:這個地址。】

他填了一中宿舍,對面很明顯愣了愣,打字都慢了,根本沒聽說過這麽一個小城市,更何況寧城一中。

楚聽冬帶了電腦,但老校舍并沒有接網線,而且晚上十一點就會熄燈斷電。他只能請病假,然後在學校後街找了家網咖,整理資料。

手機擱在桌旁,屏幕時不時亮一瞬,都是不同號碼發來的消息。

白色的消息框內湧出大片黑字,紮得人眼疼,甚至有點觸目驚心。

拉黑都拉不完,他索性不再管。

過了半個多小時終于消停,卻又冷不丁地震了一聲,楚聽冬眉頭蹙起。

【薛赫:草,你怎麽在線啊,過來雙排?】

今晚回不了宿舍,只能在網咖通宵或者找個賓館住,楚聽冬就去跟薛赫開了局排位。

鐘尋在臺球廳待了一下午,握球杆的手開始發酸,才稍微緩過勁來。

什麽人啊。

說話未免太傷人了。

他都覺得他對楚聽冬都有心理陰影了,尤其是被宋一錦他們連推帶搡弄到網咖,然後一擡頭看到那個眼熟的挺拔背影時。

就,渾身一僵。

“卧槽,這學霸怎麽在這兒啊。”宋一錦也發現了,吃驚地瞪起眼。

他對轉學生很無所謂,反正一看就是老徐的重點培養對象,跟他們不是一路人,也玩不到一起,萬萬沒想到這人會深夜出現在自己家的網咖。

更讓他震驚的是,楚聽冬好像玩得還不錯。

尤其是甩狙,宋一錦時常蹲守各大戰隊的直播間,那個動作一看就是熟手。

“哥們兒,”觀戰了一整局之後,宋一錦忍不住開口,“我這兒還有兩個人,要不要一起三排啊?放心,我倆都是五階。”

最高是七階,不是職業選手,能玩到五階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楚聽冬沒拒絕,“我隊裏還有個朋友。”

“都行,那就一起,”宋一錦拉過王龐,說,“四排也一樣。”

鐘尋幾乎不玩這種游戲,宋一錦就沒算上他。

其實鐘尋之前跟他們打過一次。

這個游戲是可以開槍打隊友的,鐘尋又對鍵位什麽的完全不熟悉,他一入場直接淘汰了兩個隊友,簡直像潛入我方的卧底。

宋一錦饒是他的好兄弟,都不想帶他了,反正鐘尋好像也不願意跟他們玩。

“嗯。”楚聽冬又握上了鼠标。

“呃……”鐘尋盯着他挺括淡漠的側影,心頭憋氣,突然一把拉開了他旁邊的椅子,臭着臉說,“誰說我不玩?我現在就去注冊賬號。”

“啊?”他要玩,宋一錦跟王龐也不敢攔,撓撓頭說,“那咱們先互相加個好友哈。”

鐘尋注冊了一個新號,穿了一身系統送的初級時裝,就進了游戲。

跟他現實裏一樣,白T恤,短褲。

新號不能排位,他們只能去玩匹配賽。

偏偏一開局,就随機到夜間地圖。

他迷茫地撿了一把離自己最近的小手-槍,夜間模式太黑了,鼠标點了好幾下才裝上彈藥,他像個迷路的小狗在原地打轉,又花了一分鐘才找到地圖,然後發現除了他以外,所有隊友都在湖對岸。

為什麽?!

他不會開車,也認不清路,掉進了最難的夜間地圖,還被迫變成孤狼,就只能先自己摸索鍵位和背包,撿別人落下不要的物資,憑直覺朝對面那棟爛尾樓開了一槍。

沒打到別人,自己還暴露了,被轟成半血。

“蹲下。”楚聽冬嗓音冷淡。他離鐘尋最近,只好過去救他。

因為還有個薛赫,他們就開語音連了麥,被電流模糊掉,那道嗓音甚至還帶一股震顫感,鐘尋耳廓微麻,偏不聽他的,還是站在窗邊,繼續朝另一棟樓開槍。

還真的被他瞎貓撞到死耗子,擦掉對面一絲血。

楚聽冬皺了下眉,那是個誘餌,可鐘尋沒發現,他也不會聽音辨位,眼看不遠處那把狙擊槍已經瞄準了他的一級頭,他還沒躲好。

他擺出一副要同歸于盡的架勢,卻不知道對面埋伏的是兩個人,早就盯上了他。

眼看冒頭的那人只剩不到三分之一血了,鐘尋覺得再來一槍就夠,他眼神微亮,指尖搭在鼠标左鍵,屏住呼吸——

結果下一秒,右下角接連刷出兩條即時系統公告:

【「楚」以M416擊殺了「HUEANK」】

【「楚」以AWM擊殺了「路路不是鹿」】

“呃……”

“你他媽,”鐘尋頓時不想玩了,扭頭瞪着楚聽冬,“你是不是故意的?”

“想走就過來,”楚聽冬也不解釋,冷淡道,“不走就算了。”他開了輛摩托過來,長腿撐着,停在那棟爛尾樓旁邊的公路上。

鐘尋正猶豫着,楚聽冬就擰車把要走了,他連忙跑過去往後座一跨。

他有點不服氣,可他又确實不會玩,摩托也不會騎,只能坐在楚聽冬的後座,整個人都蔫了,累得不想再動。

早上抄作業累得他手疼,跟楚聽冬說話嗓子疼,跑去買水又腿疼,現在打游戲被氣得胃疼,他傻登登地盯着屏幕,洩氣了也沒勁了,這一天圖什麽啊。

誰願意追誰追吧,他不稀罕了。

他抱了杯飲料,雙腿都搭在椅子邊上坐着,不說話了,卷毛垂下來擋住一點眼睛。

網咖裏還開着空調,他穿的短褲,腿白生生的,膝蓋凍得泛紅。

薛赫跟宋一錦那邊擊殺了對面一個玩家,王龐不幸被炸了,現在他們這邊還剩四個人,對面剩兩個。

鐘尋待在楚聽冬摩托後座,纏好繃帶恢複滿血。

他終于消停下來,安靜地看着楚聽冬操作,過了一會兒,稍微看懂一些,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楚聽冬剛才确實只是為了救他。

不然他早就被那兩個人守着狙死了。

他咬了下嘴唇,有點臊,這下徹底老實,楚聽冬讓他撿裝備,他就撿裝備,讓他發信號,他就發信號。

當什麽老大,他像個跟寵。

楚聽冬聽到礁石後的腳步聲,他的藥都給鐘尋了,血條只剩十分之一,被擦一下就會死,他死了鐘尋肯定是跑不掉的。

楚聽冬及時剎車,掉轉車頭,拿滿血的鐘尋替他擋了一槍。

他是不想理鐘尋,但他也沒想惹鐘尋生氣。

要是鐘尋像之前那樣罵人還亂開槍的話,他說不定會扭頭把鐘尋補死,他也不介意殺個隊友。

但鐘尋沒有。

他被拉去擋傷害,血條猛地下降,游戲角色還被打得晃了一下,卻依然按住鼠标,緊緊抱着楚聽冬,任勞任怨地給擋槍。

楚聽冬看得出鐘尋完全沒弄懂發生了什麽,只是下意識地聽話。

游戲外,那雙桃花眼蔫巴地半垂下來,睫毛跟着槍聲抖了抖,抿了下唇,想說話卻又沒說,他沒有在裝,并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可就是這樣,反而看起來太乖了。

【「楚」以AWM擊殺了「alva」】

“鐘尋。”楚聽冬收回視線,突然開口。

這是楚聽冬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鐘尋突然愣了下。

“N150方向,300米樹後面,”楚聽冬開着摩托拐上一座橋,唰拉一聲停下,嗓音冷冽,接着說,“開槍。”

也許是他的聲音太冷靜,也許是剛才鐘尋已經習慣了聽他的話。

總之楚聽冬話音剛落,鐘尋就擡起了槍,摩托車位置停得很準,直對那個方向。

砰。

【你以98k擊殺了「33flu」】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

游戲內背景音響起,像在耳邊炸了一簇細小的火花,鐘尋都沒反應過來,簡直難以置信,傻傻地盯着電腦屏幕,耳根突然被燎灼得燙了下。

他第一次在游戲拿人頭。

雖然他其實根本連人都沒看見。

“牛逼。”宋一錦都愣住了,暫時背叛他的好兄弟,由衷地說,“你厲害啊學霸。”

能帶得了鐘尋,太了不起了。

游戲裏是晚上,月朗星稀,場景做得極其逼真,或許還有晚風吹過。

可賽博晚風哪兒能降得了他臉上的溫度。

鐘尋悶着頭,先翻出了背包裏系統贈送的花束一股腦都送給楚聽冬,又去商店逛了一圈,很敗家地買光了所有限購煙花。

紅的,粉的,愛心的,小貓小狗的。

網咖都是大屏幕電腦,周圍很暗,只有電腦是亮的,無數簇煙花在湖中央騰地燃起炸開,竟然顯得格外壯觀。

煙花深邃絢爛的光影映在鐘尋的臉上,襯得他眼睛很明亮,也很豔麗。

但鐘尋湊過來時,楚聽冬才發現好像不全是煙花,鐘尋是真的紅了臉,呼吸也跟着燙,腎上腺素不知道飚到哪去了,小聲問他:

“同桌,你今天不喜歡我沒關系,明天能喜歡我嗎?”

作者有話說:

小鐘:一點點掰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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