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沒心肝
“很明快,幹淨,甚至溫暖。”
鐘尋嘴上這樣說,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信,他嘴角翹了翹,又低頭飛快地親了楚聽冬一口, 就若無其事地從他身上溜下去, 按開電梯門。
“我明天還得去跟拍,”鐘尋摟着小猩猩走進去, 擡起頭問楚聽冬,“你要跟我一起去麽?”
他覺得楚聽冬應該不會想跟宋一錦他們玩, 就算班裏還來了好幾個別的同學, 顯然也都是跟他和宋一錦比較熟的。
“嗯,”楚聽冬應了一聲,“幫你拿東西。”
鐘尋嘴唇動了下, 眼睛忍不住瞥他, 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宋一淩不知道受了什麽打擊,抛開網咖不管,在溫泉酒店這邊跟朋友玩了半個多月,聽說他們要來, 就提前幫他們訂了房間, 兩人一套大床房, 鐘尋當然要跟楚聽冬一起住。
他先稍微整理了一下今天拍的照片,實在不太滿意的都删掉, 等楚聽冬洗完澡, 他才一溜煙跑去浴室。
然後不到二十分鐘就跑了出來,撲到床上,這次記得擦腳了, 頭發卻是水淋淋的, 才吹到半幹, 一擡頭就甩了楚聽冬一身水,還甩濕了他手裏的數學卷子。
“呃……”鐘尋有些尴尬保持着撲上來的姿勢,他還真不是故意的,但他就是不管怎麽樣都做不好,假裝戀人都裝不到位。
好不容易算是有一次正常的約會,他不太想惹楚聽冬生氣,那他豈不是白折騰一晚。
再讓他滾出去可怎麽辦。
但楚聽冬好像也沒生氣,鐘尋磨磨蹭蹭地挪過去,楚聽冬沒躲開,他又抓着小猩猩放到兩個枕頭中間,楚聽冬也沒阻止。
鐘尋從他臂彎底下把腦袋鑽進去,瞅他手裏的卷子,什麽希波克拉底,根本看不懂,再往下看,他只認得選擇題的最後一道是個圓錐。
楚聽冬低頭填了個選項,伸手撓撓他的下巴,問他:“你要寫作業麽?”
“還是算了吧。”鐘尋往他身上一趴,頭發蹭濕了楚聽冬的睡衣,蔫蔫地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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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連高考都沒打算去,徐春鴻非要逼他的話,他去走個過場也就夠了,除了語文還能編個作文,其他的都是閉着眼瞎蒙。
連楚聽冬的零頭都考不到。
他也不是完全沒動過要不然學一學的心思,畢竟再怎麽不在乎,到底是高三,連一中這種垃圾學校,高三整個一棟樓的學習氛圍都比以前肉眼可見地開始濃郁。
但這麽多年他都沒認真聽過一節課,現在讓他安靜坐下來看五分鐘書,他都很想吐,還是算了,何苦找這個罪受。
楚聽冬也沒強迫他,鐘尋就趴在他身上,拿着相機翻照片,往前翻到他喝醉了在冰場拍的那張,深夜,冷清皎潔的月光照在絨布托住的那個銀白色鋼镚上。
搞對象太他媽讓人多愁善感了,鐘尋還記得他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晚上冰場凍得人發抖。
他覺得他就像那個被随便扔在地上的鋼镚,只能擡頭看着月亮,貌似擁有相同的形狀,其實天壤之別。
就好比他跟楚聽冬的成績單擺在一起。
他臊眉耷眼地趴着,下巴颏抵着楚聽冬的腹肌,柔韌勻稱,至少得六塊,他羨慕又嫉妒,偷偷地伸手按了按。
直到被人拿指尖插入發絲,揉了揉頭發,又沿着一寸寸捏過後頸的棘突,像撸貓摸狗似的揉了一遍,才呆愣愣地睜大眼睛。
“你他媽……”鐘尋翻了個身,浴袍都被擰得松散,肩頭白皙如瓷,被相機包壓出一道紅印。
他仰躺在楚聽冬的腿上,窘迫又害臊地瞪他,“逛貓咖呢?”
楚聽冬笑了出來,把他從身上拽起,摟在懷裏,鐘尋這下只好攥着單反坐到了他腿上,又一滑,變成坐在他兩腿中間。
他的臉貼在楚聽冬的胸膛上,身後是楚聽冬清瘦有力的手臂,他仰起頭看着楚聽冬,才洗過的頭發比平常卷得更厲害,毛茸茸的,蓬松淩亂,不服帖地翹起。
“白天還拍了什麽?”楚聽冬靠着身後的枕頭問他,下巴抵在他發頂。
鐘尋遞給他單反,楚聽冬垂眸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無所謂,才開始翻照片,大部分都是那兩個女孩的客拍,有好幾百張。
楚聽冬不懂攝影,只是覺得拍得很好,他有些意外,頭一次去鐘尋家的時候,他還以為鐘尋的相機都是擺設。
他伸手摸了摸鐘尋還沒褪掉淤青的半邊臉,他并不比任何人更好,他之前也像其他人一樣看待他。
認為他任性、淺薄、幼稚、偏激,想一出是一出,可能還有點暴力傾向。
鐘尋頭頂被楚聽冬清淺的呼吸弄得有點癢,等了一會兒見他不翻了,就轉過去幫他翻。
他後背抵着楚聽冬的胸膛,靠坐在他懷裏,腳也縮起來,壓在楚聽冬的小腿底下,對這個姿勢不能更滿意。
誰料沒翻幾張,白天的客拍竟然已經沒了,再往前一翻,鐘尋愣了下,頓時臉頰紅透,擡手就想捂住。
但動作太大了,差點掀翻了相機,做賊心虛一樣,楚聽冬反而覺得不對勁。
“擋什麽?”楚聽冬笑了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禁锢在懷裏,眼神落在單反畫面上的時候,跟着眸光一頓,薄唇下意識地抿起。
他都不知道鐘尋什麽時候拍了他,是那次文藝彙演,他被徐春鴻叫去搬東西,中途休息時,在後臺靠牆而立。
身前都是來來往往打鬧的同學,臉上的舞臺妝很濃,明快生動,只有他單手插在兜裏,微微側着頭,另一只手拿着道具海報筒,脖頸冷白沒有血色,眉骨的陰影深到駭人。
就像撕開他冷淡矜持的皮囊,把所有的不快活都掏了出來,讓人一眼看去甚至會覺得這個人已經死了。
“呃……”鐘尋也忘了這張照片是在他這臺單反上,他靠着楚聽冬的肩膀,有些忐忑地想看他,但這個角度擡起頭只能看到他的下颌。
他之前跟楚聽冬說他拍得不好,其實是實話,相當多的人,看了他拍的照片都很不高興。
他有時候是故意的,就像之前拍那個大叔和他老婆,鏡頭也可以僞裝,并不一定都是真實,但大部分時間他只是拍下來而已,就像楚聽冬這張。
不能否認也有他取景和刻意渲染的效果,不過不至于颠倒情緒。
“你心情不好,”鐘尋咬了下嘴唇,心一橫,轉過去跟他面對面,手撐在他膝蓋上,有些別扭地小聲問他,“收到花會覺得開心一點麽?”
楚聽冬不由得怔忪,望着他漂亮幹淨的眼眸,正想開口,隔壁房間突然傳來一陣動靜,先是壓抑膩歪,然後漸漸不管不顧地淋漓。
“操,”鐘尋先是愣了一會兒,而後耳根燒起,他一個純情直男,可沒聽過這種場面,罵道,“媽的,這破地方是完全不隔音嗎?”
雖說是溫泉酒店,但比較年久,楚聽冬進來時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黴味兒,浴室牆壁上水漬發黃,不隔音好像也不意外。
“睡覺吧。”楚聽冬也有些無語,他确實沒住過這種地方。
“這怎麽睡啊?!”鐘尋不幹,他起身朝床頭踹了一腳,哐當震響,隔壁似乎也被吓到了,稍微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又變本加厲。
鐘尋頓時起火,下床就想過去敲門,走到一半突然機械故障似的卡住了,他又直挺挺地扭頭走了回來。
楚聽冬拿着才寫完的數學卷子,心道不好。
鐘尋果然踹掉拖鞋上了床,臉頰紅透,湊到他跟前,眼睫要眨不眨地垂下,脖頸跟鎖骨也泛起緋色,很小聲地說:“要不然我們也試試?”
他本來就沒放棄那個念頭,必須得跟楚聽冬搞到最後才行,不然氣鐘仲林也氣得不徹底,擇日不如撞日。
“你不會想跟我柏拉圖吧?”鐘尋盯着他的臉,狐疑地問。
“等以後換個地方,”楚聽冬也不是什麽有經驗的gay,頂不住這樣的辛辣直白,喉結微動,揉着他後腦勺,低頭親了下他的眼睛,試圖勸阻,“這兒太髒了。”
鐘尋沒得到安撫,他還是急得很,小聲嚷,“這床單不都是洗過的!”
他越想越覺得要抓緊一點,他追楚聽冬都花了那麽長時間,想讓這人跟他出櫃,感覺難度更大,豈不是需要更久。
萬一高考完了,楚聽冬都不跟他出櫃,那他就徹底沒機會了。
他一急,臉上的傷也好像跟着火辣辣的疼,燒心燎肺,恨意和怨憤早就在他肺腑裏紮了根,生了瘡,剜破骨肉都剜不幹淨。
他生怕留給鐘仲林複婚的時間,一想到鐘仲林痛快了,他就覺得他要死了,于是跪起身,使勁按住楚聽冬的肩膀,不管不顧地就要親過去。
可他又不懂具體怎麽操作,魯莽過後,又開始膽怯,貼住嘴唇就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麽了,撩起薄紅的眼皮偷瞥楚聽冬。
早知道上次就認真看一看,搞得現在這麽茫然。
床單洗過也還是有味道,楚聽冬不想這麽草率,他并不打算跟鐘尋柏拉圖。
但他直覺鐘尋并不是單純情欲上頭,就想跟他有更進一步的關系。
他沒辦法猜到鐘尋的腦袋裏都在想什麽,只能感覺到他湊過來舔自己嘴唇像種怯生生的讨好,刻意賣乖,指尖攥着他的肩膀很用力,還有點顫。
楚聽冬握住他的手,拉他坐下,是真的希望他能自愛一點兒,不光是這件事,但自愛這個說法有點太重了。
他斟酌着,捏住他的下巴颏,低頭親了親他的臉蛋,輕聲說:“你不是說你很金貴麽?那就換個配得上你的地方。”
鐘尋一愣,被親到的地方突然滾燙,渾身也跟着發熱。
他覺得被人艹而已,閉上眼睛,想開一點兒忍忍就過去了,何況這個人是楚聽冬,換成別的男人他可能沒辦法這麽快接受,或許就壓根不能接受。
他不明白為什麽,楚聽冬對他是不太一樣的,讓他沒有特別強烈的被羞辱的感覺。
楚聽冬說他很金貴,他突然就矜持起來,不鬧了,往旁邊蠕動,縮回了自己的被子裏,偏過頭枕着小猩猩的肚皮,臉上太熱,他拉起被子蒙住了半張臉。
楚聽冬捏他臉蛋,他哼哼,低頭親他嘴巴,他也哼哼,然後被往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這下炸了,反手就要打回去。
他撲騰起來,去攥楚聽冬的手腕,壓住楚聽冬,趴在他身上,他沒想過他為什麽願意像個樹袋熊似的纏着另一個男生,就算換成從小一起長大的宋一錦他也一定會頭皮發麻。
“你就偷着笑吧,要不是……”他将臉頰埋在楚聽冬肩窩裏,是很幹淨冷冽的味道,他睡眼惺忪地禿嚕了半句實話,又憋住,哼了一聲,“我肯定早就跟你打架了。”
楚聽冬當他是犯癔症,沒當回事兒,等他呼吸逐漸變得均勻,才扶着他肩膀讓他好好躺下。
鐘尋一躺下就蜷起來,把被子抱在懷裏,然後朝他的枕頭上蹭。
楚聽冬也沒管,就讓他枕了半個,深更半夜,他被鬧得反而不困了,明明是小型犬,結果比十只哈士奇加起來還能鬧騰。
他嘆了口氣,伸手拿過鐘尋的單反,心緒複雜地想再看一眼。
任何人被這樣直白地剖開,都會覺得難堪,尤其是他還算稍微刻意掩飾過,并不希望被人發現,卻沒想到他在鐘尋眼裏竟然這麽郁郁寡歡。
他也沒想到,被沒心沒肺忘了的花,原來送的時候并不是也沒心肝。
他垂眸看了幾秒,又倒回去看鐘尋拍的其他照片,晨起時朝霞像籠着柔軟的霧霭,那兩個女生拎着草編的小筐走在前面,笑容明媚,傍晚時山頂的暮光,溪水粼粼泛着金色,坐在纜車上景色漸漸倒退滑落……鐘尋已經有了相對成熟的風格,他很清楚客拍的要求是什麽,不會雜糅太多情緒,他拍出來的情緒都是屬于那兩個女孩的,不像他其他照片一樣尖銳敏感。
楚聽冬又再次翻到了開頭,他以為已經是最近的一張照片,卻沒想到指尖一滑,還有一張。
他微怔,想起剛才抓娃娃的時候,鐘尋好像舉了下相機。
娃娃機內置燈暖黃的光映在他臉上,眉骨到鼻梁都鍍上了些微溫柔的輪廓,應該是鐘尋給他指了指那個黑色的小猩猩,他嘴角還帶着笑。
小猩猩實在是很醜,毛短短的,除了爪子全都漆黑,甚至有點吓人,但鐘尋很喜歡,看過去的時候眼睛很亮。
就在他轉過頭看向鐘尋的一瞬間,鐘尋舉着相機朝他拍了一張。
跟鐘尋之前拍攝的都不同,沒有決絕撕裂的分鏡,很幹淨,明快,甚至溫暖,連光線都好像是毛茸茸的。
鐘尋睡得很熟,他在睡夢裏一歪腦袋撞到楚聽冬身上,皺着眉咕哝了幾句,楚聽冬揉了下他被撞得有些泛紅的額頭,他又安然睡着。
楚聽冬攥着那臺單反,掌心出了層薄汗,垂眸一哂,他突然就明白鐘尋為什麽對他說,他要愛上他了,雖然鐘尋自己可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