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泛濫
“被溢出來的疼惜逼到心頭發疼。”
鐘尋胸口憋悶窒塞, 他被扇懵了,現在漸漸回過神來,才惶然地擡眼望向楚聽冬, 卻只能看到楚聽冬冷白清晰的下颌線。
“呃……”鐘尋攥住他手腕拉了他一下, 拿眼神示意他別管,楚聽冬卻沒動。
鐘仲林捂着心髒的位置坐在沙發上喘息了好幾分鐘, 嘴唇都發紫,連站都站不起來, 他怎麽都沒想到鐘尋會給他把婚紗照都換成遺照。
他抖着手去拿那張照片, 使勁撕碎朝鐘尋摔過去, 頭腦一陣暈眩。
吳玉蘭連忙拍他後背給他順氣, 還去給他倒了杯水, 心慌意亂地找出降壓藥, 才遞給鐘仲林,她猛然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臉色慘白難堪地又扭頭去了主卧,打開婚禮上要用的視頻,果然, 鐘尋連這個也沒放過。
滿眼都是濃重的黑白。
雖然鐘尋将她都截掉了, 只留下鐘仲林照片的那部分, 吳玉蘭也還是控制不住地被頂心頂肺,覺得晦氣過頭, 梗得她渾身顫抖。
這次太過分了, 她簡直難以相信當年頭一次見到鐘尋時候的樣子。
她覺得那個時候他至少還是個正常懂事的孩子,怎麽變得這麽狠心惡毒,能對自己的父親做出這種事。
那張臉傷痕累累又豔麗逼人, 像被揉爛的淬了毒的罂粟, 她都不願意去多看一眼, 對上鐘尋恨意撩燒的視線,她就覺得頭皮發麻。
現在她跟鐘仲林還怎麽結婚?
就算還有備份的照片和視頻,但是以後一看到就會想起這些黑白色調的慘淡遺照,讓人像吞了蒼蠅似的如鲠在喉,她幾乎要作嘔。
更讓她難過又禁不住失望的是,楚聽冬竟然又來管這件事,她臉上像是被扇了一巴掌,根本就恥于再面對鐘仲林。
鐘尋胃裏滾燙,火燒火燎的,讓他都完全感覺不到臉上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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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願意走,被楚聽冬扶着站了一會兒,再低下頭時就一陣幹嘔,擡起手捂住了嘴。
他指尖蒼白冰涼,往下淌着粘稠刺目的紅。
他自己其實毫無察覺,只是被楚聽冬捧起臉頰,對上楚聽冬寒意凜然又控制不住驚駭的視線,才迷迷糊糊地覺得不太對勁。
鐘仲林擡起頭也是一愣,但他沉着臉,坐在沙發上完全沒動。
楚聽冬眉頭蹙得很深,抱起鐘尋就走,不再理會鐘仲林他們。
他擡腿抵開門時,吳玉蘭恰好從卧室出來,見他要離開,滿心慌亂,咬着牙在他身後喊住,“這麽晚了你要上哪兒去?!”
“醫院。”楚聽冬嗓音冰冷地丢下兩個字。
楚聽冬手心都是冷汗,連額頭跟脊背都冷得發麻,就算是之前跟朱秦他們在巷子裏碰上,鐘尋都沒被揍成這樣。
他臉上都是青紅交錯的傷,嘴唇蒼白憔悴,嗓子裏不停地往外溢血,靠在他懷裏瘦到都是硌手的骨頭,毫無生氣地垂下眼睫,耷拉着腦袋。
鐘尋一開始還稍微有些意識,指尖攥住楚聽冬的毛衣,模糊感覺到有人緊緊地抱着他,等出租車開到半路,他就徹底昏迷過去,連呼吸都微弱地像貓崽。
等他再度醒來時,頭頂的白熾燈晃眼,鼻端都是熟悉的消毒水味。
他稍微睜開眼,想擡起手腕,卻沒擡動,他蒼白瘦弱,骨頭分明的手背上還插着輸液針,被楚聽冬的指骨牢牢地攥着。
他脖子躺得發僵,以一種可笑的姿勢,艱難地偏過頭去看楚聽冬。
病床挨着落地窗,楚聽冬的面容在深沉夜色下顯得更加冷白,他薄唇抿着,眼睑底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像不曾入睡。
“哥。”鐘尋嗓子顫巍巍,很小聲地發出一個音節,就覺得喉嚨裏火辣辣地疼,胸膛陡然一震,差點嗆咳出來。
“噓,”楚聽冬擡手捂住他的嘴,垂下眼眸望着他,低聲說,“先別說話。”
他拿棉簽潤了下鐘尋的嘴唇,然後才換成勺子一點一點地給他喂水,鐘尋嗓子裏的灼痛稍微褪下去一些,才發覺自己嗓音怎麽沙啞成這樣。
鐘尋白皙的頸側還留着指印,他被鐘仲林掐了一下,短暫窒息,又吐了點兒血,并起來導致咽喉發炎,現在輸的都是消炎藥。
“還困不困?”楚聽冬指尖撥弄了下他耳畔被薄汗濡濕的發絲,眼眸中的情緒太過于複雜,鐘尋看得發怔,又聽到楚聽冬問他說,“再睡一會兒?我去給你買點粥。”
鐘尋被他一問,才覺得餓到渾身憊軟,像好幾天都沒吃飯,但他不想讓楚聽冬去,就拿一根手指勾住了楚聽冬的手。
“好,那我待會兒再去。”楚聽冬又重新坐下,将他冰涼的手掖在被子裏。
鐘尋一側的眼皮發腫,他覺得沉甸甸地壓着,讓他擡不起眼睫,只能拿另一只眼睛盡量睜大,仔細地望着楚聽冬的臉。
模樣怎麽看都有點滑稽。
楚聽冬被他惹得稍微翹了下唇角,眉頭卻又跟着蹙起,擡手撫過他纖細脆弱的脖頸,瘦到皮包骨一般。
鐘尋覺得癢,忍不住微微地瑟縮,他就挪開手,認真地拿冰袋敷他通紅泛腫的臉頰。
“醫生說胃潰瘍。”楚聽冬告訴他。
鐘尋本來就容易胃疼,他不在家吃飯,跟宋一錦他們混在一起,就不一定每天跑去吃什麽,常年待在燒烤攤或者路邊小店裏。
還管不住嘴,經常喝酒。
現在被楚聽冬約束住,好歹能吃幾頓飯,但他又控制不住地憤怒憋悶,醫生說他胃潰瘍有一段時間了,就是之前沒這麽嚴重。
鐘尋聽完,傻登登地張開唇瓣,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又抿住。
操,他都完全不知道。
他有點擔憂,啞着嗓子,愣愣地問楚聽冬,“哥,我不會死吧?”
“別胡說。”楚聽冬眉頭蹙得更深,低聲道。
鐘尋嘴裏還稍微殘留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現在才模糊地想起自己指尖濕淋淋的,好像一股一股地在嘔血,順着指尖往下淌,難怪楚聽冬突然神情變得那麽恐懼。
他都沒在楚聽冬臉上見過那樣的表情,他以為楚聽冬無論到什麽時候都會冷淡沉靜。
他沒心沒肺地想笑,卧蠶已經彎起來了,嘴角一扯卻疼得立刻嘶了一聲,腦袋暈沉,眼皮酸澀到睜不開,一下子就笑不出來。
楚聽冬被他氣得心裏難受,見他稍微好了一些,才拿手背蹭了蹭他滾燙的臉頰,問他:“你是故意沒等我,自己先回去的嗎?”
鐘尋睫毛垂着,他抿住嘴唇不說話。
他确實是故意一個人先回家,特意等鐘仲林他們差不多到家的時候他才上樓。
他改照片跟視頻花了好幾個晚上的功夫,當然不願意錯過鐘仲林的表情。
他也清楚肯定會挨打,但他還是要去。
就算他還沒聽到鐘仲林說什麽關于婚禮的事,不過憑他對鐘仲林的了解,鐘仲林一定覺得丢人至極,至少暫時是辦不成婚禮。
倒也不虧。
但鐘尋也知道,正常人肯定都接受不了他這種神經病,給親爹換遺照什麽的,他再有病,也不可能等着楚聽冬跟他一起走。
“我本來想在婚禮上鬧的,”鐘尋漂亮的眼睫彎起一點弧度,撇了撇嘴,無所謂地說,“我去找婚慶公司負責這一單的員工,就說我是鐘仲林的兒子,他讓我過來幫忙聯系,然後等他們不注意,再把視頻跟照片都換過去。”
楚聽冬眼眸中看不出情緒,只是望着他。
“誰知道這糟老頭早就防着我呢,”鐘尋躺得渾身發軟,折騰着想坐起來輸液,楚聽冬就去将病床搖起,鐘尋垂下睫毛,哂笑,“他跟婚慶公司和酒店的人都說他都沒有孩子,所以沒人信我,也不讓我插手。”
“不過就算讓我去,可能也沒辦法,畢竟婚禮開始之前肯定都會再檢查一遍,到時候膈應不到老頭,白白地被他找我麻煩,婚禮還得繼續。”
“我圖什麽啊,還不如就這樣先氣他一場,剩下的再說。”
鐘尋甚至還想去找司儀,想辦法讓司儀不要主持,換成他來給鐘仲林當司儀。
那就有很多場好戲可以看了,他絕對可以讓鐘仲林這輩子都不想再結婚。
但是同樣不太可行,他走投無路,只能挑了最糟糕的方式。
“其實在婚禮現場闖進去說不定也行。”鐘尋抿了抿嘴唇,抿得唇瓣發紅。
那雙眼睛漂亮秾豔,瘦了許多,眼窩就更加深邃,在醫院到處雪白的牆壁跟病床之間,在他刻意的神情之下,襯得很詭麗。
他自己覺得這個模樣足夠惡心了,他就這樣望着楚聽冬,嗤道:“他不是讨厭丢人麽,我就去砸了他的場子,大不了他說我故意尋釁,我去牢裏蹲幾年,又不是沒去過。”
鐘尋之前差點被一中勸退,也是為這個,他跟朱秦他們鬥毆,被派出所扣下拘留過一次。
到時候鐘仲林臉上難堪,還怎麽在他那些親朋好友的面前擡起頭?
這個婚禮會成為一場笑柄,鐘仲林肯定無法忍受,恨不得他将牢底坐穿,這輩子都受盡折磨,不要再被放出來害人。
楚聽冬沉默不語,拉起鐘尋病服寬松肥大的褲腿,去看他小腿上烙印的淤青。
“就這樣吧,”鐘尋稍微躲了躲,腳踝往後縮了一點,他垂着頭,胃裏又一陣陣難捱的刺痛,嗓子裏頓時湧上一股嘔吐的欲望,眼眶跟着酸脹,鼻音也有些濃重,“就算你不覺得煩,也不要管我了,你會後悔的。”
要是這次都不能阻止鐘仲林,他下次一定會做得更過分。
楚聽冬忍無可忍,就算他挪開視線,甚至徹底閉上眼睛,他眼前也都是刺目的紅,還有鐘尋身上層出不窮的傷痕淤腫,讓他胸膛裏不受控地憤怒到冒火,稍微多看一眼他的臉,就被溢出來的疼惜逼得心頭發疼。
這張破嘴還喋喋不休,刀尖只會紮到他自己,還有愛他的人。
但鐘尋憋不住地想說,楚聽冬還是任憑他說完,鐘尋一口氣吐出這麽多字,嗓子疼到蹿火,心裏卻痛快了許多,就算他很小聲地說話,他也知道楚聽冬一定在聽。
等他說完了,偷偷地撩起薄紅的眼皮去打量楚聽冬的臉色,楚聽冬才握住他的手摩挲片刻。
然後撕了點醫用膠布,抿着唇,垂眸摁在了他的嘴上。
鐘尋瞪圓了眼睛,嘴唇哝動,想把膠布弄下去,楚聽冬沒粘得很緊,被他蹭開一點,但他還是乖乖地噤聲。
“鐘尋。”楚聽冬嗓子也有些啞,鐘尋被他叫得後脊一麻,臉頰悄悄地發紅。
他對上楚聽冬的眼眸,那雙眼底是壓抑到泛濫的溫柔和心疼,讓他跟着心頭被攥緊一樣難受,“再讓我看到你受傷,就把你鎖起來。”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