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氣死你
“但是把你氣死了我也很難過。”
幾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鐘尋把那張草稿紙打印出來,貼在了桌上,等到高考前三天, 他們要離開學校時, 那張紙已經邊緣發皺。
被他使勁兒摸的,考不好, 做不出題,就忍不住伸手揉一揉。
難到氣哭了, 還往上掉幾滴淚珠子。
他是教室裏最後一個離開的, 臨走之前, 舉起單反拍了幾張照。
傍晚, 晚霞彤紅如火, 就像去年盛夏一樣濃烈, 他将整個教室都囊括在鏡頭中,又單獨拍了教室最後一排的兩個座位。
然後在心裏道了一聲再見。
高考當天,鐘尋跟宋一錦沒分在一個考場,他是去九中考的, 在市中心, 送考的老師他也不怎麽認識, 就獨自蹲在街邊等入場。
日光灼目,蟬鳴匝地, 他等到煩躁, 卻被人伸手在眼前晃了一下。
“操……你來幹什麽?”鐘尋愣住。
宋一淩戴了個很裝逼的墨鏡,朝他一笑,說:“我爸媽都去等一錦了, 我犯不着摻和, 就過來等等你呗。”
鐘尋啞口無言, 臭着一張臉,反正宋一淩願意等,他也不攔着。
但走到校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有人朝他招手,在等他出來,這種感覺還是讓他心頭一松,腳步都輕快起來。
高考比他想象中結束得更快。
甚至他都沒反應過來,盛夏的一場急雨過後,就已經出了成績。
鐘尋沒想到成績比他估的還好一點,雖然比起楚聽冬來說肯定差遠了,他考了416分,離一本線還差十來分,但是超了二本很多。
Advertisement
他掰着這點分數,給自己報了北京的一所二本傳媒大學,就是楚聽冬之前想讓他報的那所。
他當時還覺得楚聽冬大概瘋了,在做夢,現在夢卻成了真。
徐春鴻也無比欣慰,鐘尋報完名,去學校看他的時候,徐春鴻還摸他的腦袋,那張平常都很板肅的臉難得笑起來,說祝他前程似錦。
鐘尋卻還不太滿意,他跟徐春鴻提議,“老師,能不能換一個願望啊?”
他記得小學那次,他被拖到男廁所裏揍,徐春鴻抱他去醫院,襯衫都蹭到他身上的血,跟他說過去的就都翻篇了,都會好起來的。
他覺得徐春鴻也太靈驗了,至少他現在真的好很多。
“換什麽?”徐春鴻背着手,又皺起眉頭。
鐘尋說:“您就祝我有情人終成眷屬。”
“呃……”才多大就想眷屬?!
徐春鴻滿腦門的官司,竟然沒察覺到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了一對早戀,還敢光明正大地跑來找他讨祝福。
他想揪住鐘尋的校服質問,但鐘尋一說完,扭頭就跑了。
少年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在樓梯間隙露出來的那雙眼眸漂亮又明亮,徐春鴻無奈且好笑地嘆了口氣,心想眷屬就眷屬吧。
鐘尋不等開學就走了。
沒太多人送,除了為數不多的舊友親朋,也沒有人問過他去了哪兒,他收拾完東西,就一個人拖着行李去了北京。
其實宋一錦也想報北京的學校,但他分數一如既往地慘淡,就算高考前幾天,心急了開始亡羊補牢,也為時已晚。
最後差了六分,沒報上那所挑好的專科,只能去寧城的隔壁市學工程造價。
鐘尋遠走他鄉,都沒怎麽樣,他差點抱着鐘尋哭到眼淚模糊。
“我他媽去上學,又不是要死了,”鐘尋很嫌他,宋一錦抱住他的腰在火車站哭,他險些被勒死,“等放假不就能見到了嗎?”
宋一錦可太委屈了,心說換成你哥,你就不這麽說了,但他也不敢觸這個雷點。
他跟鐘尋幾歲大就認識,還沒分開過這麽長時間,一路上叮咛囑咐,像個操心的爹,鐘尋差點沒忍住給他踹下月臺。
但再不舍也要道別,宋一錦朝他揮了下手,鐘尋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撇過頭時眼眶就突然一熱。
他不敢回頭,也朝宋一錦揮了揮。
在學校待了段時間後,他聽宋一錦給他打電話說,鐘仲林跟吳玉蘭分居了,不知道這次算不算是徹底離婚,但也跟他沒什麽關系了。
他還在國內的花滑論壇上去翻楚聽冬的消息,知道他腿傷治好了,即将開始複健,年底可能會複出參加比賽。
還行吧,都挺好的。
只是不知道楚聽冬在國外,有沒有再喜歡上別人,鐘尋到現在都沒想通楚聽冬到底看上他哪兒了,想來想去,他也就這張臉還行,又還剩個屁股可能挺好艹的,楚聽冬那麽愛抱他,說不定是學霸的解壓方式。
鐘尋一開始想打聽楚聽冬報了什麽學校,卻又不敢,生怕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但是後來也不用他打聽了,學校已然挂出了條幅,楚聽冬是不負衆望的年級第一,全市第一,報了Q大的數學系,就在他們學校的街對面。
楚聽冬原本就是這麽打算的。
這樣一來,他跟鐘尋不管是租房,還是住宿舍,都能離得很近。
沒想到橫生枝節。
鐘尋還以為他不願意再去那個學校了,免得又被他糾纏。
等徐春鴻真的在班群發了祝賀的消息,他才敢相信,抱着手機就興奮地在床上打了個滾,又抱住小猩猩使勁兒親了一口。
楚聽冬還沒出院,暫時不能來上課,他沒事兒就在Q大外面晃,晃到保安見了他都皺起眉頭,他還是一次都沒遇見楚聽冬。
不過見了面,反而生怯,他都不知道該跟楚聽冬說什麽,還不如就這樣。
——
等到國慶放假,宋一錦就跑來北京找他玩,鐘尋在出站口站着等,在游戲裏的大橋上放了好幾簇煙花,宋一錦還沒到。
他等得暴躁,宋一錦才終于慢騰騰地拖着行李箱出來。
“我操,”宋一錦勾他肩膀,忍不住小聲地說,“我差點迷路。”
其實鐘尋頭一次自己搭高鐵過來,都沒弄明白地鐵朝哪邊走。
他跟宋一錦都是從小在寧城這種三十八線城市長大,去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省會。
“先去吃飯吧,”鐘尋推開他汗涔涔的胳膊,“帶你去食堂。”
宋一錦聽見食堂這幾個字就怕,他大學的食堂比高中好了不止一個檔次,但幾個月過去,還是沒能治愈他高中三年受的傷害。
鐘尋戴了頂棒球帽,摘下來時淩亂微卷的頭發就散了下來,他高考那段時間就沒怎麽剪,現在已經長到了脖頸。
但大學裏沒老師管這個,他也就一直懶得弄。
他不像高考之前那樣病恹恹的,臉頰仍然白皙,卻明豔漂亮,不但在寧城老校區烏糟糟的巷子裏掩藏不住,就算是在這種傳媒大學也一樣。
宋一錦跟他去食堂,路上就碰到好幾個搭讪的,更離譜的是,還有男有女。
鐘尋垂下眼睫,都客氣疏離地拒絕掉了。
“你要不然換一個算了,”宋一錦點了份蒜香排骨,跟他找地方坐下,壓低聲音說,“就算你現在不喜歡女生了,我看剛才那男的長得也還行啊。”
鐘尋皺起眉頭。
他之前擰巴着覺得自己是直男,現在勉強承認算是彎了,但他要是不跟楚聽冬搞同性戀,他還喜歡男的幹什麽?
他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接受自己是個同性戀。
但楚聽冬已經跟他分了手,不喜歡他了。
鐘尋夾走宋一錦的一塊排骨,煩道:“就你事兒多。”
鐘尋其實國慶放假也在忙,沒空陪宋一錦玩,他經廖馮的介紹,在這邊聯系到廖馮朋友的攝影工作室,還是去兼職給人約拍。
宋一錦自己先浪了兩天,然後就去找鐘尋,給他幫忙。
鐘尋的攝影技術在寧城的一衆影樓算是數一數二了,但放到更大的城市來看,就顯得有些青澀,畢竟他才十九歲,給人約拍也沒幾年。
不過他倒是很能吃苦,跟着正規的工作室,只幾個月下來,就學了不少東西。
這次找他約拍的,是Q大數學系的幾個女生。
鐘尋其實沒太多的設備要帶,這次都是街拍風格,跟他出去給人拍旅游照不是一回事,但他一個室友跟着來了,宋一錦也在。
他莫名有兩個助理,乍一看很能唬人,像是很專業。
“怪不得,你們是旁邊傳媒大學的啊。”其中一個女生忍不住訝異。
鐘尋只跟熟人話很多,約拍時都沉默寡言地像是有了另一個人的影子,那雙桃花眼烏黑清亮,只偶爾地擡起來彎一下。
尤其還有宋一錦這個話痨,跟他室友在,他就更少開口。
想跟他搭話的人都望而止步。
拍到傍晚,先一起去附近吃了頓飯,毗鄰酒吧街,夜晚反而人多了起來,燈火璀璨。
鐘尋挎了臺單反,本來想在酒吧街前繼續給她們拍照,才稍微擡起手,就被人從身後撞了一下,他回過頭,有人在拉扯宋一錦手裏的相機包。
穿得倒是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卻渾身酒氣,眯起眼往他身上望。
鐘尋稍微擰了下眉,走過去,冷聲道:“松手。”
那人還是搖搖晃晃,甚至有跟宋一錦動手的架勢,鐘尋再次讓他松手,他還是不撒開,鐘尋沒再多說,掰住他手腕借力往後一擰。
宋一錦趁機拽走了相機包,鐘尋伸手攥住對方的手肘,掰住肩頭一抵,脫臼的關節又合了上去。
那人被兩次鈍痛弄出一腦門汗,卻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鐘尋只來得及跟楚聽冬學了這麽一招,這也是頭一次有機會用,沒想到還挺痛快。
鐘尋也沒再跟他多糾纏,從宋一錦手裏拎過相機包,跟被吓到的幾個單主還有他室友商量了一下,決定換個位置拍攝。
“厲害啊尋哥。”宋一錦小聲興奮道。
宋一錦身上還殘留着秀景街帶出來的混混痞氣,在這個環境顯得格格不入,但鐘尋也沒躲,就任憑他攬住自己肩膀。
“不過你比以前冷靜多了。”宋一錦不禁感嘆。
就剛才那人,喝了幾兩酒上來撒瘋搶東西,眼神還惡心巴拉地往人身上亂瞟,換成以前,現在怕不是已經被鐘尋揍得滿地找牙。
鐘尋倒沒有多冷靜,只是有人讓他照顧好自己,他就不想再受沒必要的傷。
就算他讓別人更吃虧也不行,這是不能抵消的。
但鐘尋也沒想到,他就動這麽一次手,等回了宿舍,幾個室友突然又都改口管他叫尋哥,明明他才是全宿舍最小的那個。
“呃……”鐘尋打電話罵了宋一錦一通,也不想管了,愛怎麽樣怎麽樣吧。
不過跟高中時候不一樣,現在更像是一個普通的學校,他不需要硬撐着去當誰的老大,才能不受欺負,好好活着。
鐘尋在宿舍休息一天,又去Q大學校裏繼續拍照,他之前在校門口晃過很久,但這是頭一次真的走進來,比他學校大了許多。
他拍了一整天照,中午就啃了個幹面包。
等到傍晚暫時收工,順路一起去吃飯時,他才低頭将單反裝起來,挎在脖子上,就聽到身後有人語氣驚訝地喊了他一嗓子,“鐘尋?”
他渾身一僵,想躲開已經沒地方可躲,他頭也不回,條件反射地拔腿就跑。
等他腿軟到被迫停下來時,已經跑出了好幾條街,根本沒人能追得上他,約拍的幾個女生給他打電話,問他怎麽突然跑了,晚上還去吃飯麽,他才抱歉地回了條消息,說馬上過去。
“你跟剛才那帥哥認識麽?”有個女生好奇地問他。
“呃……”鐘尋眼皮微跳,他低頭調着相機參數,輕聲地問,“就一個人麽?”
他聽到薛赫的聲音就被吓跑了。
“對啊,就他一個,他還又喊了你好幾聲。”
鐘尋也說不出心裏什麽感覺,忍不住垂下眼睫,卻又松了口氣。
鐘尋頭發稍微留長了一些,還戴耳釘,加上他那張臉已經夠引人注目,他還不怎麽跟女生接觸,在許多人眼裏就顯得性向不明。
偶爾被人打趣,他也不否認。
“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啊?”晚上拍完,他們去酒吧喝了杯酒,就有人忍不住開口問,實在是這段時間追求者如雲。
鐘尋沒點酒,他要了杯巧克力奶,熱騰騰的,就像去年夏天,他這次沒臊着臉,就一臉平靜地痛飲。
飲盡,卻眼皮酡紅,有些犯醉的樣子。
他喜歡什麽樣的?
“要數學很好的,體育也得好,”會滑冰就更好了,鐘尋心想,他支着下巴,漂亮的眼睫在酒吧昏暗的燈下顯得更濃深,“比我高,打游戲很厲害,又能随便我怎麽玩他的賬號……”
要心疼他受傷,會替他打架,給他抓黑乎乎的小猩猩,見過他最狼狽的一面,知道他成績糟糕,還容忍他歇斯底裏的壞脾氣,拿他當寶貝,說要給他過生日,陪他一輩子的人。
鐘尋說到一半就很小聲了,等回了宿舍,睡一覺醒來,也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
但他去跟薛赫他們打聽了楚聽冬現在的地址和聯系方式。
其實楚聽冬沒删他,但是他不敢給他打電話,一看到那個熟悉的號碼,想到可能會聽見他的聲音,指尖沒按上去,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他拍了很多張照片,印成明信片,在背面寫東西,每周一張,寄給楚聽冬,延長等待回複的時間,好像就能夠自欺欺人,楚聽冬不是不搭理他,他只是還沒收到。
有時候是小學生日記,早上在學校門口的徐記吃了幾個生煎包,加沒加醋都要寫下來。
有時候是酸溜溜的情書,他拍了冬天皲裂的冰面,隐約能看到薄冰下等待來春洄游的魚。
他說我就像冰下洄游的魚,擡頭看到你冰刃折射的微光,還以為是初春到了,想游到冰面上靠近你呼吸,你會願意聽到我的聲音嗎?
他還給楚聽冬發了他參加攝影展的報名信息,說我現在終于想好了名字,就叫冰下聽魚。
楚聽冬大部分都簽收了,有些可能沒收到,快遞又給鐘尋退了回來。
但是一次回信都沒有。
鐘尋躺在宿舍床上氣得直蹬腿,不知道為什麽眼眶就紅了,一扭頭哭得渾身發抖。
他爬起來就開始在明信片後邊寫黃段子,起身的動作太大,室友都被他吓了一跳,說:“尋哥,你要複習啊,那我們小點兒聲打游戲?”
鐘尋支支吾吾,紅着臉胡亂地點頭。
他挑起燈,低頭在明信片上奮筆疾書,絞盡腦汁想不出那麽多,就從網上抄,寫得不堪入目、汁水橫流,還心想要不要拍個裸照發過去。
但是分手後給前任發裸照也太賤了,他知道自己賤,但也不能賤成這樣。
臨了覺得還不夠氣人,他又想不出更多,就憤憤地在底下寫:
【楚聽冬,我現在跟別的男人回家了,還躺在他的床上,穿他的衣服,待會兒就跟他上床,等你收到這張明信片,已經搞了不知道多少次,你不理我,你現在爽了嗎?氣死你氣死你氣死你!】
他惱火地寫完,打算明天寄出去。
但躺下睡了五分鐘,沒睡着,心裏太忐忑了,覺得是不是有點太氣人?
他又再一次爬起來,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張明信片,抿住嘴唇在底下添了一行字:
【但是把你氣死了我也很難過。】
作者有話說:
還在複健的小楚:謝謝,氣得要死。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