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位兄臺?搭把手?
随後而至的衙役瞪着方寧握着謝大人的手腕,下一瞬,就見她把謝大人的肩膀一推,将人轉了個身,看了眼大人的背影,似乎還滿意地啧了一聲。
“背夠直。”她笑着打量了下。
衙役們:“……”背夠直?所以她到底要幹什麽?
此時,有名衙役察言觀色上前來,手裏拿來一副地界圖。
方寧道了謝從他那接過地界圖,看了一眼,拎着圖就一掌拍向謝佑靈的肩膀,還些許用力地往下按了按,在他的背上展平開來!
謝佑靈露出了彌勒佛般仁慈的笑容。
堂上,站了兩排的衙役深嘶一口氣:這小姑娘當着大人的面審案也就罷了,還用大人的背來墊紙?
方寧掄平地界圖,開始給詞主和被論人解說地界的劃分,以此來明确兩人的田産分界,解決糾紛。一番陳述,解決了兩人的田産糾紛,達成和解。
接着,她将地界圖丢給一旁呆若木雞的衙役,然後看了謝佑靈一眼,小退一步,拱手長拘一禮,道:“在下方寧,見過謝大人。”
“……”
衙役們震驚不已:所以你根本就知道眼前這位被你用來墊紙的人就是縣、令、大、人!?
堂內瞬間鴉雀無聲。
方寧嬌俏的臉上帶着淡笑,舉止磊落,眼神雖無挑釁卻輕佻自信。她把剛才審案的情況和結果說與謝佑靈,末了又道,“這案子省去大人升堂斷審的功夫,可讓師爺直接出了訴狀,讓兩人簽字畫押即可。”
她雙手環胸,眼眸一定,就是故意要看看他會怎麽回應?
謝佑靈與她對視幾瞬,暗裏不知轉了多少道心眼子,才擰眉一揮衣袂,佯裝發怒道,“放肆!本官乃一縣之主,審案是當職職責,豈能由你胡亂擾亂公堂!”
Advertisement
方寧瞪着圓眸,俨然嬌憨的模樣:“我哪裏是擾亂公堂了?大人可要明察。”
“你今天是初次到衙報道,本官尚未分配你的差事,是也不是?”謝佑靈見她仍要辯解,一揮手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你先下去,等本官審理完案子,自會派人安置你的去處。”
言罷,着人把她請了出去,容後再議,一副“本官對你很生氣”的表情。
“大人說的是。”
方寧不鹹不淡地一笑,右手撫上腰間的彎刀,轉身之際,又朝那人的背影看了一眼。逆着光,視線些許迷離。
那道挺直的背脊,着一身雪青色圓領長袍,仿佛清透陽光下參天的勁松,淡淡泛着低沉的檀木香,隐隐透着溫和的堅韌,好似無懼于任何寒霜冷雪,直沖天際雲霧。
浮雲表象遮雙眼啊。
爹啊、爹啊,這就是你口中的得意門生?堂堂總憲大人,也是有看走眼的時候咯。
謝佑靈重新判了案,和方寧如出一轍。要知道,他只是個考中狀元郎、卻不幸得罪皇上被貶到縣城、初來乍到、不谙世事的小牛犢。演戲要演全套,否則如何能讓那位狡猾的縣丞大人上當?
正在此時,縣丞範西楮押着一名手戴鐐铐的衙役進了公堂。
謝佑靈索性沒起身,準備看他們唱戲,順便揮手讓師爺泡上一杯茶。
那衙役噗通跪地,鬼哭狼嚎道,“大人啊,這縣衙裏頭三班衙役,加上班頭每班才三人,衙門事宜一旦多起來,我們人手不夠。實在不得已,我們才招了那些幫役,可他們辛苦做了事,我們少不得給些辛苦費。”
說的是前日那群衙門幫役鬧事兒的事情。
“好你個黃松啊,”範西楮一瞥他,攤掌朝主位上示意過去:“請大人明鑒,此事我委實不知情。”又一嘆氣道,“自從縣令一職空缺以來,我一人料理全縣之事,可謂是日晷不食,坐以待旦。”
“這件事情乃是我治下不當,犯了疏忽之罪,還請大人責罰。”
“範大人,你何出此言哪。”
謝佑靈目露焦色,帶着些感激的彷徨道,“本官初初到任,就遇上幫役鬧事,幸得範大人替本官擺平,還未來得及謝過範大人。”
“此乃我分內之事,大人何須言謝。”範西楮笑眯眯地朝他一看。
心內暗自冷笑,這個謝佑靈,瞧他那細皮嫩肉的模樣,臉長得比姑娘還滑溜,一雙眼睛生得比姑娘還水靈,談吐溫溫吞吞,也就那身段高挑挺直,稍微能唬人一下。哼。
随後,一名男子從堂後而來,“大人,這件事情還應當依法處置,要麽辭退幫役,要麽沒收報酬。”
他是幕僚呂逸風,也是他查出衙門招了一大批幫役,不按律法卻個個都拿着豐厚的報酬。
那麽,報酬從何而來?
“大人,若然強行收取已支付的報酬,那些幫役恐會鬧得更兇!”
範西楮拱手起身,迎向謝佑靈詢問疑惑的目光:“幫役這事兒不能再鬧大了,他們人多勢衆,鬧大了恐怕會引起民憤民怨,不好收場啊。”
謝佑靈蹙眉,手指點在桌面,有些為難道,“可那些幫役并非正經編制,按照朝廷規定,是沒得報酬的,這一點,你們招工之時,應當要說明。”
猛地,黃松膝行而前,激憤道,“大人,此事乃是我瞞着範大人所為!那些幫役替衙門辛苦做事,少不得要受點皮肉傷,家裏又有老少,我不忍心,起初還是用我自己的俸祿補貼給他們,可是後來人多了,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
“好罷,你也是一片好心,可犯了錯就得罰哪。”
謝佑靈單手扶額,擰眉作憂慮狀,又聽那範西楮說道,“大人,衙門這些幫役人數多,還是得先安撫好,以免他們再鬧事。這黃松我會拎下去重重處罰,還望大人能……明白些。”
謝佑靈若有所思,片刻後露出一絲笑意:“那這事,就按照範大人的意思去做罷。”
範西楮連連應是,拱手行禮後,押着黃松離開了。
室內安靜了片刻,謝佑靈眸光一變,眉梢帶着笑意,寬闊的肩背往椅子上靠去,朝旁邊的人說,“你品品他那句話的意思?”
【還望大人能明白些。】
呂逸風一笑,那人的話還似在耳邊,一挑長眉:“翻譯一下,應當是望大人放明白些。嗯,分明是在威脅大人呀。”
謝佑靈哼笑着冷勾唇角,起身,利落地一撩衣裾走前幾步:“見我到任将近一月,從未查驗治下,未曾彈劾屬下官員胥吏,便以為我沒膽,而起了輕慢之心。哼,我要的便是他這樣。”
那一聲冷哼,聽得呂逸風渾身一顫,看了他一眼。
說到正題,“剛才那黃松是快班的班頭,也是範西楮的得力手下。說的是一派胡言,什麽體恤幫役?幫役的報酬還不是從百姓身上搜刮而來,那範西楮會不知道此事?”
謝佑靈淡淡一言,“法令昭彰,卻視同無物。”
呂逸風又道,“縣丞範西楮兼任典史,衙中未設主簿,師爺和衙役倒是七七八八加起來快五十多人了。稍富足一些的大縣城,全數人加起來不過七八十。那些幫役不拿朝廷俸祿,錢從哪裏來養他們?最終還是落到百姓身上!”
這是呂逸風核查縣衙的情況。
他又道,“縣衙三班,加上班頭每班一共是三人,可我查過登記薄的編制是每班五人。正式胥吏不見了,手底下卻養着那麽多幫閑,給外人掙着外快……”
忽然,謝佑靈一個警告的眼神,呂逸風戛然住嘴,有腳步聲靠近。
是兩名衙役偷偷遛進公堂準備納涼偷懶的,一見縣令大人還端坐着,兩人連忙垂頭鞠身退下了,但神情并無半分恭敬和害怕。
“這兩人是快班的,黃松手底下的。”呂逸風說着,和謝佑靈對視一眼。
謝佑靈了然地點頭,示意他不用多說,兩人回了後書房。
倒是有一樁新鮮事讓呂逸風發笑,問道:“我聽說方大人的千金剛才在公堂上幫你審案子了?你還覺得顏面掃地,發着怒把那小姑娘給趕跑了?”整個縣衙都傳開了。
謝佑靈挑眉睨了他一眼,長身立于窗前,打開一道小口子,以便他視線能觸及院外,但書案卻成了院外的死角。
“她是你恩師的女兒,不怕她告狀?”
謝佑靈坐于書案後,擡眸看他:“難道不是你說的,扮豬吃老虎?我剛才要是不演戲,這只豬還怎麽演下去?”
哪怕是恩師的女兒,都不可洩露半分。
不知為何,呂逸風覺得渾身一冷。聽他說着滿是調侃自己的玩笑話,但字字句句仿佛帶着殺人誅心的冷意。
罷了,罷了,不如尋些開心的話題說。
呂逸風一想,又道,“我聽衙役們說她長得像天仙一樣。”頓了頓,見他神色依舊,繼續道,“她又是你恩師的女兒,不考慮親上加親?”
“……”
謝佑靈握緊拳頭,指背往桌面一敲,很費解、很費解地看着他:“我謝佑靈的妻子不用長成天仙,更不用富貴滔天。”
不過,“她要善解人意,才華橫溢,懂嗎?”
哪是那種嬌蠻無禮、不食人間疾苦、生于世祿之家的富貴花?
“她只是我恩師的女兒,僅此。”謝佑靈以淡淡的關懷的口吻,十分親切地看了他的嘴、唇一眼。
“……”救命。
呂逸風趕忙擡手摸了摸嘴唇,警惕地瞅了他一眼,罷了罷了,他還是閉嘴,說些正經話題叭。
--------------------
你是鋁合金鐵嘴嗎?
謝佑靈:不是,該反悔的時候比誰都嘴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