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人之間忽然靜谧,沒了話題,只餘月色投落,小小的後院,一方天井,一棵大樹,黑暗的角落……方寧的心跳沒由來地狂跳起來——
為什麽她有一種話本裏頭月黑風高、殺人棄屍的錯覺?
“……”她還是長話短說罷。
“今天公堂上的的事兒,是我初來乍到,恐是欠了妥當,還有剛才那個……意外,我很抱歉。希望謝大人別放在心上,更別讓祖母為難。”她說得直白而真誠,毫無遮掩。
謝佑靈單手負于身後,輕輕嗯了一聲:“既然你這麽說了,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
他怎麽好像還傲嬌上了?
這人怎麽……還沒等她再次開口,謝佑靈那邊又道,“公堂你斷案的結果雖然是正确的,可你過程複雜了一些,像是刻意彰顯自己,其實沒必要。”
方寧:“……”得了便宜你還賣乖?
謝佑靈就是想看看她憋悶但不能發作的模樣,又道,“只要你在縣衙謹守規矩,祖母不會知道你我之間這無傷大雅的小沖突。我也定會照看着你。”
“那可真是謝謝你。”
方寧心底冷哼,擡眸就聽他說了句“不用謝”,轉而一想又道,“關于縣衙政務,但我若有更好的想法,或存有疑惑,可以提嗎?”
“你提,我酌情考慮。”謝佑靈思慮着點頭。
“明天一早的例會,等我認全了衙門裏的人,我再提一提我的看法。”方寧心裏籌謀着呢,唇角下意識翹了翹。
兩人達成一致,氣氛又靜谧起來。
忽然,天井旁的草叢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伴着一道“唧唧”的聲音。方寧的臉色頓時一白,身形一滞,警惕地往那草叢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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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唧~唧~唧~”
“好像是蟋蟀聲……”謝佑靈一邊朝地面搜尋,一邊瞥着方寧的動靜。
在聽見他說“蟋蟀”兩個字的時候,方寧猛地一蹦跳開好遠,雙手下意識護在胸前,一副誠惶誠恐的害怕模樣,死死地盯着那處草叢。
可當她轉眸看向謝佑靈之時,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又目光一滞,緩緩松開手來,強裝鎮定自若。
她刻意斂了斂神色,那嬌俏的眉眼一點點松開,小模樣倒也有些可愛讨喜,像是生怕被他知道自己害怕蟲子的秘密。
“這天氣,蚊蟲太多,着實惹人煩。”謝佑靈心神領會,并未拆穿她,只是心裏暗想:果是千金大小姐,連蟋蟀這麽可愛的小昆蟲都會害怕。
方寧點頭拱手,向後退去幾步:“今夜的月色不濃,觀賞不佳,我先回去了,告辭。”
“告辭。”謝佑靈擡眸去看她飛奔離去的背影,兩邊唇角慢慢往上彎,又慢慢垂落,輕一籲氣,回了自己的屋子。
當晚,方寧做了一個滿是蟋蟀的噩夢,夢裏無窮無盡的蟋蟀飛天蓋地朝她飛湧而來,伴随着一張謝佑靈放大了的臉龐,像是随時能張開血盆大口把她吃了。她被吓得驚醒過來,後背汗涔涔一片。
翌日清晨,方寧正陪着祖母在東廂房吃早飯。
謝佑靈能察覺到她時不時投來的目光,有些刻意的閃躲,又暗暗帶着些許怨意?
怨意?
昨天被油紙雞砸到了的人好像是他吧?他還沒怨呢。
用過早餐之後,祖母目送兩人出門。出門前,兩個人肩并肩走着,像是一對客客氣氣的兄妹,等大門一出,方寧立刻往旁邊撤離了幾步遠,像是防狼一般看着謝佑靈。
謝佑靈:“……”到底誰才是那個大怨種?
此刻的方寧看到謝佑靈,還有一種被昨晚噩夢支配的恐懼,仿佛他是蟋蟀的首領頭頭,只是幻化作人模狗樣來毀滅人間的。
從方府去府衙的路上,會抄近路走一條小巷子,兩人走到巷口,謝佑靈察覺她下意識将身子偏往另一側,整個人就差像是壁虎一般,貼牆而走。
謝佑靈:“……”他索性也往旁側靠了靠,出于本能地較起勁來。
兩人就這樣一人靠着一側,走在巷子裏。走出巷口之後,方寧神色淡淡道,“謝大人,你去了衙門,只當不認識我,以免底下的人說閑話。”
“樂意之至。”
謝佑靈偏頭看她,與她的眼神撞在一起,兩人似乎都不服輸地一擡眼眸,又迅速将視線移開。
方寧心想:他在傲氣什麽呢?
謝佑靈心想:果然是朵嬌生慣養的富貴花。
經過荊溪橋之後,橋尾有一間賣燒餅的小店鋪,是方寧從小吃到大的。她聞到香味,眼眸一亮,踏着愉快的小碎步跑了過去。
“給我兩塊燒餅。”她豪氣地揮手,準備買了帶去衙門。
可當老板娘做好燒餅交給她,等她付銀子之時,她又是一愣,嬌俏的表情一呆,猛然想起早上倚夏給她準備的銀子,她忘記拿了!眼下該怎麽辦?
再一摸頭發,今天沒有戴發簪,只系了一根紫色綢帶,如何是好?
左右尴尬之時,一雙白淨如玉竹的手伸了過來,謝佑靈替她付了銀子,還對她微微一笑,頗有一種不計前嫌的大方。他原本才不想管這樁閑事,可一想到恩師對自家小女的碎碎念,以免以後恩師對他來碎碎念,索性出手相助。
“謝過大人。”方寧接過燒餅,放進綢面小挎包裏。
頓時,她看向謝佑靈的眼神變得友善多了,忽而心情大好,似乎手中的燒餅瞬間就把那支配她的噩夢恐懼給驅散了。
再往縣衙走的路上,方寧和謝佑靈肩并肩走在一塊兒,還主動聊起話題來。
謝佑靈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的心思怎麽這麽善變?
為了避嫌,方寧刻意慢了謝佑靈十幾步,和她一前一後進的衙門。剛到衙門口,還是那兩個守門衙役,看到方寧就熱情地湧了上來,一人一句“方姑娘早上好呀”。
方寧笑着颔首,進了衙門,又圍上來兩三名衙役,亦趨亦步地跟着她,開口介紹自己是哪班的,姓甚名誰。兩三名之後又變成了五六名、七八名……如此這般,等她到了後堂的歇息所,三班衙役全數将她一人圍了起來。
後堂的歇息所擺放着一張長桌,是給衙役們喝茶小歇、讨論案情之處。方寧此刻正被一群五花八門的壯漢們包圍着,坐在長桌正中間,雙眸烏黑烏黑地眨着。
衙門從來沒有姑娘當差的,這幫糙漢子們幾時見過這樣貌美的同僚?個個都像是看稀世珍寶一樣盯着她,争搶着發問,還有幾個沒規沒矩的直接跳上了桌子。
“方姑娘,你是從哪裏來的呀?”
“你為什麽來衙門當差?你家裏人怎麽同意你來的呢?”
“你不怕衙門辛苦嗎?”
……
七零八落的問題就沒個停,方寧被他們逗笑了。
忽而看到那一抹乍然的笑容,糙漢們靜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藍夾灰的圓領短袍,長發由兩側編發綴着幾顆細小的珍珠,結于後高高紮起,淡紫色的綢緞束着長長的馬尾,整個人嬌俏靈動,又不失利落美感。
“我由京中而來,家裏原先做些小生意,也算富足,可,可後來遇着一惡霸,強行侵占我家産,還……還害死了我的爹娘。我僥幸逃出,叔父把我接來老家,他有些關系,又因我打小跟着父親學商經營,于此有道,故而将我安頓在衙門當差,好能安身。”她開口就胡說一通,也想逗逗他們。
原是個家道中落的,衙役們一聽,紛紛憐惜,有人問道,“那你叔父呢?他怎麽不照顧你,讓你這般抛頭露面?”
方寧淡然胡編:“叔父在京中,一方面得與那惡霸周旋,只能把我藏在縣城,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有難處,所以我不好叫他為難。我想着,女兒家,也可以自立自足。”
這般想來,方寧覺得她爹娘算是頂頂開明的了,比起那些京中貴女,她可沒有那麽多束縛和限制,雖然她确實有時候會讓爹娘頭疼不已。
衙役們聽她說得不卑不亢,又想到她經歷的苦難,大為可憐,有人便道,“放心,你既然到了我們宜興縣衙,我們肯定會罩着你。”
“就是,你若是有需要幫忙的,盡管找我們!”
方寧微微一笑,霎時計上心頭,露出些許為難的表情,支支吾吾道,“當初,那惡霸勾結官府中人,巧設名目說我爹漏繳鹽稅,把我爹給抓了,才發生那麽多災禍。”說到這裏,她難過地頓了一下。
“我有幸進了衙門,若有可能,我想去戶房當職,學習學習征收、催比、交納是怎麽一會兒事。若然有朝一日,我可以替爹爹報仇。”又嘆着氣道,“就是不知道大人怎得安排我去了吏房,怕是沒機會了。”
美人的幾個唉嘆聲,讓一幫糙漢又起了憐憫之心。
一名衙役頓時高聲道,“這事不難!我們幫你一起向大人請命!”
“就是啊,我們幫你!”幾人都連連附和,方寧感激地微笑不已,道了謝意。
之後,衙役們開始閑聊起來,方寧偶爾搭腔,之後問道:“你們沒有統一的服制嗎?”她想到,京中六扇門是有統一的穿着和佩劍。
“沒有。”
這時,門外有人走了過來。呂逸風有些驚訝地看着滿屋子的人,輕聲道,“今天這幫兔崽子到這麽早?人還挺整齊?”
謝佑靈挑眉,眸光一動再看過去,就看到被圍在人群中的方寧。她也擡眸,嘴角上揚,明明笑着,目光卻是輕佻地看了過來。
“哦。”呂逸風低低一聲,明白了過來——
原來他們是趕着看美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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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佑靈:蟋蟀?蟋蟀很可愛啊??
……
等一個大直男,翻車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