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姑娘,你住得離縣衙遠不遠?”

“是啊,要是不方便的話,看看我們早上可以去接你一起?”

“方姑娘,你可還有其他親戚在縣上?還是就你一個人住?”

……

三班衙役們在開完例會之後,破天荒沒有離衙尋歡,齊齊聚到戶房的小房間裏。一幫人圍着方寧,七嘴八舌說個沒停歇。

“我和我祖母住在一起,離得縣衙不算遠,感謝同僚們的好意了,不過祖母對我比較嚴格,若是讓她看到你們與我一起,她恐怕會責罵我的。”

“噢噢明白了,老人家思想嘛多少就是陳舊一些的,若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只管找我們就是了。”

“對,你年歲小,我們就喊你方寧妹妹吧!”

“好。”方寧彎着眉眼輕輕一笑。

一旁的何宇陽收拾好手上的活,拿着雞毛撣子過來趕人,朝其中一人道:“小叔,你們趕緊去當職吧,別都堵在我這裏,影響我做事。”

方寧看了一眼,原來壯班班頭何季是何宇陽的小叔。

“你小子咋說話呢?”快班的兩名衙役挺身過去,準備吓唬何宇陽。

何季連忙上前拉着那兩人:“你們也知道我這侄兒的,他一門心思讀書,只為考取功名,腦子不會轉彎,你們別和他一般見識。”

那兩人哼了一聲,倒并非真不想計較,而是何宇陽這小子前年剛考過院試,中了秀才。若之後秋八月的鄉試也考上,豈不是中了舉人?而且還是年紀輕輕的舉人老爺,他們還真不敢得罪。

眼見氣氛僵了起來,方寧緩和道,“各位記得謝大人和我打的賭吧?兩日時間其實有些緊張,我需要馬上研讀戶部的案卷,恐怕不能再和諸位閑聊。”但又道,“若兩日之後,我打賭贏了,到時候定和諸位……”

她的唇角彎彎,笑意盈盈,眼眸子靈動地一轉:“把酒言歡,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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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大幫衙役朗聲應着,鼓勵方寧了幾句,這才一個接着一個離開。頓時,熙熙攘攘的屋子裏只剩下兩個人,安靜清冷了許多。

“多謝方姑娘替在下解圍。”何宇陽朝她拱手作揖。

“不用。”方寧回了一禮,又道,“官場便是這樣,我剛才聽你大哥說你要考取功名?若是來日你當真入了朝廷,這般直沖的性格,可不得行。”

這也是爹爹常和兩位哥哥說的為官之道:過剛易折,善柔不敗。

“各人有各人的性格和行事之法,”何宇陽露出一抹禮貌的笑容:“不過還是謝謝方姑娘。”

“不客氣。”方寧也淡笑一聲,讀出他話中含義:你說你的,我不聽,我性格便是如此,一根筋執拗到底。

方寧便不再和他探讨“為官之道”的命題,而是正式進入正題,問道,“戶部的案卷你都整理好了?”

見他點了點頭,方寧又問,“你是按照什麽整理的?”

何宇陽将她領到書架前,一一指着:“我是按照戶部職能分門別類地整理,這一疊是賦稅,這一疊是倉儲管理,這一疊是民間房屋買賣……最後這一疊是雜事。我在每個案卷之下都單獨又列了細科目,每一項都羅列清楚。”

“方姑娘真要看完,兩日時間應該不夠。”

“是肯定不夠。”

方寧看了他一眼:“你案卷規整得很好,節省了我許多時間。”見他皺眉疑惑,又道,“謝大人只說要我發現一處重大疑難就可,是不是?那我又何須把這麽多案卷全部看了?”

“我只需要挑最容易出錯的看,就肯定能找出問題。”

兩人對視一眼,何宇陽問道,“稅賦?”

“不。”方寧搖了搖頭:“賦稅太重要了,重要到這些案卷裏面根本不會有任何發現,因為根本沒記載其中。”

她不可能接觸到那些核心問題,因為牽扯太嚴重,這一點,謝佑靈也一定知道:她能發現的重大疑難,一定是能公之于衆的那種。謝佑靈也不會把真正的問題暴露出來,所以方寧不怕他會因此刁難自己。

“衙門還有最重要的,就是人員,衙役編制和管理是不可或缺的一塊。”方寧結合進入縣衙聽來的消息,百姓們對于不良人的不滿,還有幫役鬧事的消息。

“那些幫役……”她準備從這裏入手。

何宇陽似乎緩緩明白過來,眸光一亮,從書架上拿出縣衙人員名冊和登記簿、薪酬認領等案卷,疊放在書案上。

方寧謝過,忽然想到什麽,從小挎包裏拿出兩個油紙袋,把其中一個遞給何宇陽。

“我早上路過荊溪橋買的燒餅,給你。”

何宇陽一愣,看向方寧嬌俏的面容,手指無措地一卷,暗暗羞澀起來。

方寧睜大雙眸,不可思議道,“你不會是想說什麽無功不受祿之類的話叭?”

“沒,”何宇陽微微低了下頭,再擡頭之時,眸光看向油紙袋,刻意避開她的手指,接過燒餅:“謝謝。”

“不客氣。”

臨近黃昏,一輛馬車緩緩駛往城東的郊外,停在一處廢地前。

黃松立刻帶着手下兩名衙役奉迎到跟前,見範西楮下了馬車連忙伸手攙扶。範西楮看了他一眼問道,“就是這裏?”

“是的,範大人。”黃松點點頭,讓兩名手下不用跟來。

“就在前面,可惜了前年大水把這好好的一塊官田給淹沒了,大人您看。”黃松帶他來到廢地近前,惋惜道,“這地已經荒蕪,無法耕種了。”

“佃甲找我百般哭訴,因這田地荒蕪了,他手底下那些佃戶更是連飯都吃不上了,他們已經拖欠了半年的田租,希望我能給他們寬宥寬宥。”

範西楮冷冷地眯眼,瞧了他一眼笑道:“這地哪裏荒蕪了?”

“前年雖然發過大水,但是田地完全可以修複好,而且修複好的地能保證翻倍的收成!”範西楮擡眸看了他一下:“所以,不能寬宥,田租還得增加。”

“這……”黃松一愣,接着了然一笑,奉承道,“屬下明白了。”

範西楮準備轉身離開,黃松又道,“還有那個方寧……大人,是不是派人查清楚她的身份?萬一她是京中派來的人,真要查什麽呢?”

“京中來的人?”範西楮瞪了他一眼:“京中官老爺是腦子進水了嗎?把自家千金送到這小縣城的衙門來受苦?還是你腦子進水了?”

“是是,大人說得是。”

“你還真覺得她能查出什麽來嗎?這兩人打賭,不過是做做樣子為了堵住悠悠衆口罷了!她一個姑娘家,懂個狗屁?!”

範西楮鄙夷地冷笑:“那謝佑靈就是個好色的胚子!”

黃松又是一愣,聽範大人說道,“我猜測那個叫方寧的,多半是謝佑靈的相好!把她放在衙門……哼哼。”後半句大可意會。

“竟是這樣啊!”

黃松恍然大悟,果真還是範大人厲害,對人事審明洞達,真乃本縣的典範啊!

他們嘴裏那位“腦子進了水”的官老爺家千金大小姐,方寧伏案查閱了案卷一整天。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朝窗外看了一眼,已過黃昏。

何宇陽坐在旁側的書案,也擡頭與她對視了一眼。

淡淡夕陽餘晖灑落在她臉頰上,她微微一笑,好似那些落在她眉眼、唇邊的光閃爍了一下,叫何宇陽心中微動,連忙移開了目光。

從小到大,他最親近的女性只有娘親和師妹,不知該如何與姑娘家相處,竟是有些慫地害羞了起來。

“你怎麽了?”方寧蹙眉看過去。

“我沒事。”何宇陽未曾擡頭,雙手朝空拱了拱,然後開始扒拉桌上的書籍,扒拉之後卻無心閱讀,索性把書本一合。

“方姑娘,我先下值回了。”

“好,明天見。”方寧和他颔首告別。

把手頭的案卷看完,方寧又帶了一本案卷在自己的小挎包裏,收拾妥當便離開了縣衙。黃昏後的衙門,人跡難尋,可真是安靜呀。

與她回府後撞上的熱鬧場面——七大姑八大姨聚在祖母身旁說個不停,截然不同。

“那些都是什麽人?”方寧先回了自己的西廂房,放下小挎包,歇息喝了口茶。

倚夏急于一吐而快,開口道:“她們都是縣上數一數二的媒婆!”看到小姐露出驚愕的表情,倚夏噗嗤一笑。

“媒婆?祖母不會是想給我說人家吧?”方寧捏着茶杯的手一頓,小臉呆了呆。

“才不是。”倚夏又笑道,“她們都是來給縣令謝大人說親的!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尋到大人住在這裏的……剛剛老夫人派人給謝大人遞了口信,估摸着他今天很晚才會回來。”

“啊?”方寧一愣,又輕松地呼了一口氣,還好不是祖母給她安排的,但小臉立時又亮了起來,露出好奇的眸光:“給謝佑靈上門提親的?”

“可不是嘛。”

倚夏又道,“我剛才聽了一會,都是縣上數一數二的人家,不是富商的女兒,就是致仕老爺家的千金小姐。不過嘛,在這樣的小縣城,以謝大人的行情來說,确也是人中龍鳳了。”

“我還聽有個媒婆說,山頭那處土匪窩子裏大當家的寶貝女兒,下山的時候見着謝大人坐在小亭子裏彈琴,小橋流水,袅袅琴音,那是一個一見鐘情哪。”

“然後當場表白了。”

對此,方寧很是鄙夷了一下:“他和我的兩位哥哥比起來,差得遠了。”

“那是自然。”倚夏并沒有提醒小姐:可是兩位少爺的殿試都考得沒有謝大人好。

方寧又問:“那個女土匪眼光真是不行,那後來怎麽樣了?”

“她把謝大人放了,還答應他從此不會騷擾宜興縣。”倚夏摸着下巴思考起來,“傳言說說是謝大人巧舌如簧,一番肺腑之言,把她給說通了。”

方寧低哼一聲,“道貌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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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的方寧拉着倚夏:謝大人真棒,還給那群少女樹立正确的戀愛觀呢?星星眼。

倚夏:……

小姐,你可能忘了,你以前說他……道貌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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