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也不知道謝佑靈現在躲去哪裏了呢?

“小姐,要不要去大堂聽聽她們和老夫人說些什麽?”倚夏真是提了一個“好”建議,被方寧立時瞪了一眼。

“你可知道這世間什麽人的嘴能把醜的說成美的?死的說成活的?”

“就是媒婆。”

方寧一想就抖索了下肩膀:“還那麽一大屋子的媒婆,我若是去了,她們豈會不問我是誰?到時候她們再和祖母一說,肯定沒我什麽好事。”

“還是小姐想得周到。”倚夏吐了吐舌,不經意摸了下肚子。

方寧瞅她一眼:“餓了?”

說時,她躺倒美人榻上,單手枕于腦後,雙腿伸得筆直,腳指頭卷縮了幾下,一副柔弱無骨的懶散模樣。

倚夏委屈地扁着小嘴,點頭:“下午陪老夫人爬了山逛了寺廟,又去了一趟市集,中午沒吃太多,全給消耗光了。”

“謝大人倒是一身輕松,躲去茶館,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難道我們要一直等他回來吃晚飯嗎?”

“他去了茶館?哪個茶館?”方寧準确地抓住了要點。

“陽羨茶館呀。”倚夏說着,“宜興縣如今最火的茶館,裏面的說書先生可厲害了,說的故事娓娓動聽,吸引了不少文人騷客和江湖人士。”

“你怎麽知道他去了那裏?”方寧問着。

“我聽老夫人說的,似乎是謝大人到任一月,媒婆上門來了好幾次,每次他都是躲去茶館的。”

哦?方寧一挑眉毛,瞬間精神抖擻地坐了起來,小眼神烏溜溜地轉着——

謝大人呀謝大人,誰叫你在縣衙非得和我對着幹呢,就別怪我辣手無情了!暗想着,她一掄拳頭,朝倚夏勾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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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過來,有話跟你說。”方寧坐正,伸直腳丫子穿進鞋裏。

倚夏屁颠颠跑過來,方寧附耳說完,詢問道,“你聽明白了沒?”

“明白得很!”倚夏用力點頭,這便行動了起來。

去到正堂,一屋子坐着四位媒婆,各說各的話,吹噓口中的姑娘多麽優秀,還不忘踩一腳其他姑娘……等等。坐在首位的老夫人只好客套地笑着,見到倚夏過來,忙問道,“寧寧回來了?”

“是的。”倚夏快步迎上去,屋子裏幾雙眼睛看過來,才安靜下來。

“老夫人,到您用藥的時間了。”倚夏朝老夫人使了個眼色,老夫人心領神會,忙看向各位媒婆:“幾位還要等謝大人回來嗎?”

問得委婉,但聰明人都聽懂了,四位媒婆關心了幾句老夫人的身體情況,既然沒等來謝大人,就準備告辭了。

“老夫人,我去送送她們。”倚夏跟了出去。

四位媒婆并排走在內院,步伐一致,誰都不肯相讓,一個比一個眼神高傲。倚夏忙跟到她們身後,故意輕咳了一聲。

躲在西廂房內的方寧聽見輕咳聲,忙一掌推門而出,正巧遇上那四位媒婆。四位媒婆乍一見到這姑娘,愣了一下,剛準備開口詢問呢,她就說話了。

“謝大人這會怎麽還沒回來?你派人去茶館問了嗎?可別是去錯了地方。”

哦,四位媒婆心下暗想:是在和丫鬟說話,等等,謝大人在茶館?

哪個茶館?

像是聽懂了她們的疑問,倚夏走上前幾步:“準沒錯,是在陽羨茶館,我再差人去問一下。”

方寧面色淡然地“嗯”了一下,仿佛是再尋常不過的對話,然後朝四位媒婆點了點頭。那四位媒婆心下一思忖,連招呼也忘記打,急忙扭着腰臀出了府。

為了女方家裏那豐厚的禮金,她們都勢必要搞定謝大人啊!

瞧着媒婆離開的模樣,方寧和倚夏對視一眼,樂颠颠地捂唇偷笑起來——

想象一下謝佑靈被那四位媒婆堵住問親的模樣,她今晚都能多吃一碗飯呢!

夜間,萬物靜谧,尚未到酷暑難耐時分,涼意熏人心骨。頭上一頂月亮發着淡淡的光,給人間照下清輝。方寧洗漱幹淨,伸着懶腰走出西廂房,正稀罕今晚月兒好亮呢。

低頭,迎面就碰上剛回府的謝佑靈,他的發冠比之清晨出門前似乎要歪了幾毫厘。

“謝大人,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晚呢?可是衙門事務繁多?”方寧的臉上懷着淡淡笑意,下了臺階走到內院,正好堵住他的去路。

“是被一件麻煩事阻了。”謝佑靈含笑,深吸一口氣。

鼻尖忽地湧來一陣淡香,風中裹挾着一股茉莉香,他再低頭一看,月色下,見她卷曲發尾稍濕濡,肌膚白淨紅潤,該是剛沐浴過。

他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便聽她用“恰似關心的口吻”問道,“哦?是何麻煩事?”

“方姑娘,難道你不清楚嗎?”謝佑靈毫不逃避地與她對視,反倒是方寧輕咳一聲,收回目光,既然已經說破了,她也不藏着掖着。

“那群媒婆見謝大人遲遲不歸,一直叨擾祖母,我這才打發了她們去茶館。”

謝佑靈低笑一聲,“我原以為昨夜你我賞月觀井,已經把話說清楚了,看在祖母的面上,你我權當沒發生過争執。分明是方姑娘開的口,為何你第一個反悔呢?”

“我并未反悔。”方寧直視着他,“只因謝大人今天的作為,是你先開的頭。”

謝佑靈挑眉“哦?”了一聲。

方寧看着他,雙手環胸:“其一,你作為一縣之首,怠慢政事,反被一個縣丞牽着鼻子走,實是有辱你狀元郎的名聲,更是愧領職務,愧于朝廷。”

“其二,你因為私怨,不準許我去戶部當職,和我立下賭約,其實是刻意刁難,此非君子行徑。”

“動問一聲,是否是你先破了我們的月下觀井之約呢?”她雙手環胸歪着頭的模樣傲嬌了起來。

所以,是他違約在先,而她的小小惡作劇只是對此違約的報複。

謝佑靈失笑,她這一套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是絕頂厲害。不過,念在她對事情無知,他也不會真的和她計較,只雲淡風輕一笑:“你說得都對。”

方寧:“……?”怎麽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覺?

“你等等,你站住,你沒什麽要說的啦?”方寧睜圓了眼睛,雙手改從環胸變為叉腰。

“說什麽?”謝佑靈疑惑地看了她幾瞬,然後恍然大悟地摸了下她的發頂:“你是我恩師的女兒,我把你當妹妹,不會責怪你的。”

說罷,他抿唇一笑,那笑容頗有長輩風範,又颠了颠衣袂舉步離開。

有風吹起方寧的發絲,拂在她臉頰惹出一點癢意。

她呆呆地反應了好半晌,伸手撓了撓臉頰,诶?他剛才說什麽來着?他剛才是不是摸我腦袋了?等等,他說什麽來着!?

“他不會責怪我?什麽叫他不會責怪我?”方寧氣呼呼地叉腰,在內院來回踱步,越想越氣。

分明是她要找他算賬,怎麽變成他不責怪她啦?!這人,這人,怎麽颠倒是非黑白,無理取鬧,指鹿為馬,陽奉陰違……啊!

當倚夏來到內院,看到小姐正叉腰來回踱步,雙眸看着有兩股怒火正熊熊燃燒起來,小臉通紅,好像是……

“小姐,你在、練氣功?”倚夏問道。

“……!”

因為昨晚的一點點不愉快,方寧對謝佑靈懷恨在心了。當着祖母的面,兩人依舊是友好的兄妹關系,一踏出府門,方寧立刻環胸瞪着他。

“昨晚,我還有話沒說完。”

“洗耳恭聽。”

謝佑靈輕聲含笑說着,側臉朝她看去,光影直直落在他的臉頰,照着他烏黑的羽睫閃閃發光。方寧望過去,怔了一下,不禁感慨:好是俊俏的睫毛啊。

她的怒氣好像消了一大半,不禁又想:果然啊,美好的事物能降低人的憤怒。

因着這睫毛,她再想起那晚他被自己的油紙雞砸了的場景,愧疚感把另一半的怒氣也消除了。

罷了,方寧緩緩放下雙手,交疊在身前,似乎有些嘴硬道,“你和我的賭約,我會認真完成。到時候,我一定能去戶部當職!令你心服口服!”

哦?謝佑靈倒是有些意外,還以為她是要和他算計昨晚的對話,笑了笑,道:“我相信你的能力,拭目以待。”

“……”說給鬼聽吧,方寧才不信他。

兩人依舊是一前一後進的縣衙。

方寧進到縣衙,衙役們如昨日的熱烈歡迎,進而開啓了清晨的例會。例會後,又是一大幫衙役烏泱泱跟着她來到戶部,七嘴八舌和她說話。沒過一會,何宇陽過來趕人,又是她打趣圓場,衙役們這便散開了。

之後,方寧從小挎包裏拿出最後一冊案卷,是她昨晚在家裏看完的。

花了一上午時間,她羅列了衙門的人員,三班衙役,衙役之下的雜工等等,幫役暫時沒算在裏面,很多人甚至都沒登記在冊。然而,她結合俸祿、賦稅繳納等信息,已經發現了不少數據存在偏差。

衙役雖有三班,但各班各不同,三班也存在欺壓,就目前來看,快班的工作是油水最多的。僅僅看到這些,方寧就覺得這縣衙情況很不妙。

且就她所知,很多京城邊的大縣,幫役動辄數以百計,可還是有油水可撈的。例如,老百姓攤事被拘,為了少受折磨,得送“酒飯錢”;如果被拘者不想到官,得給 “買放錢”……何況是這樣一個小縣城,能撈的油水幾多?

這些東西她心知碰不到,能碰的只有人員編制了。

“衙門登記在冊是每班五人,為何如今每班只有三人?”

“據說是受不了辛苦,逃跑了。”何宇陽說着,“跑了六個衙役。”

六個衙役?跑去了哪裏?為何沒人報案勘查?

範西楮更是沒有諜報朝廷,縣衙還領着那六人的俸祿,可想而知這俸祿去了哪裏!更怕的是,上下茍且,貪謬一致。這事兒,常州知府知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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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衙役跑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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