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方寧正式開始在戶房辦公,一整個衙門的衙役都來恭喜她。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糕點,每人備了一份給他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立身板正,抱拳行了一禮,似個像模像樣的書生,颔首,微微傾斜了下腦袋。

“以後還望諸位,多多指教啦。”

衙役們都樂得合不攏嘴,一番閑談之後,又問她下午要不要跟着他們出去巡視。她略微沉思,婉言拒絕了,且說以後有的是機會,眼下她想花點時間先把其他案卷看起來。衙役們也沒強求,只說她有事喊他們就行。

一下午,方寧都在看賦稅的案卷,看到哪裏不明白就問何宇陽。何宇陽對案卷內容了如指掌,仔細一想就能回答出來。這樣全身心投入某件事,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黃昏了。

方寧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擡眸看了何宇陽一眼。

“我今天家中有事,得先回了。”何宇陽正在收拾東西,不經意看了方寧一眼,見她剛從認真的神态中放松出來,展露一抹笑容,又暗地紅了紅臉。

方寧點點頭,看着他打趣道,“你是不是經常臉紅?”

“沒,沒有。”

何宇陽像是忽然被人拆穿了心思,越把頭往下低,囫囵收拾完就道了一句“告辭”,匆匆離開。方寧盯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往兩側舒展了下脖頸,又繼續埋頭閱卷。

半個時辰後,方寧也離衙回了府。

陪祖母用過晚飯,兩人正在中庭休息,閑話家常。其實方寧思考了許久,本想問問祖母關于謝佑靈的身份,她懷疑歸懷疑,可若真的牽涉什麽,謝佑靈定是爹爹安排過來的。以爹爹的性格,斷然不會告知祖母真相。祖母也懶得多問其中緣由,所以她倒不如先和謝佑靈相處着,慢慢猜度倒也算是給這小縣生活添了樂趣。

沒一會兒,倚夏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說是人來了。

方寧的雙眸一亮,看向祖母,祖母則是笑着搖了搖頭,欲起身:“一會兒這肯定弄得灰塵滿天,我還是回屋去了。”

“也好,等荼蘼架弄好了,我再擺個竹榻,盛夏一到,讓祖母好納涼。”方寧攙着祖母起身,瞧了倚夏一眼讓她看顧好這裏,自己送了祖母回屋。

是以,當謝佑靈晚歸、進入中庭之時,看到的是方寧主仆倆圍着滿是綠葉的藤架跑來跑去,像兩只撒歡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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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寧轉頭,也看到了謝佑靈,手腳一滞,畫面仿佛靜止了一般。

她在幹嘛?她在和倚夏打鬧……這種女孩子之間的嬉戲卻被謝佑靈給看到了?那她現在的模樣是不是很傻很呆?

方寧一下一下收回擺動的手臂、邁出去的腳步,默默恢複成大家閨秀的模樣,轉身、微笑,看向謝佑靈:“謝大人,今日回來的有些晚呢。”

“是,”謝佑靈露出郎朗的笑容:“下值後和同僚聚了聚。”他仿佛未曾看見她剛才的失态,又指着東廂房外的荼蘼架問,“這是你新建的?”

“是呀,等盛夏花開,定是極美的,哦對了,我還準備弄個竹榻,夜裏納涼可舒服了。”方寧往旁邊退了幾步,讓他走前來看。

“竹榻?果真是好主意。”謝佑靈默默在心裏勾勒出那畫面。

方寧朝他微微一笑,臉上的汗珠并沒有令她顯得狼狽,仿佛給她增添了一道和光,月光下隐隐柔美。夜間的微風一吹,涼沁入膚。

初夏的風,怎麽說呢,給人安定舒适的惬意,是謝佑靈最喜歡的時節。

當下的感覺,令他有一種欲言又止的沖動,可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仿佛詞窮,卻又不想話題就這麽終止,矛盾而無解。

“小姐,我們回房吧。”倚夏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好。”方寧朝謝佑靈看去,兩人微微點頭,她慢步回了西廂房。

剛一進門,她雙腿一軟地靠在倚夏身上,慢慢轉頭看過去:“我剛才的樣子,是不是很失态?”然後,她跑到鏡前,左右瞧了瞧臉蛋。

“瞧這汗珠子沁的,”她頗有些自言自語,“瞧這頭發絲兒黏答答的……”手指輕撚了黏在額頭的發絲兒,往外撩撥了一下。

倚夏跟在她身後,疑惑問道,“可是小姐,你在緊張什麽?”仿佛問出了關鍵。

緊張什麽?方寧一愣,慢吞吞說,“我,沒緊張什麽。”有些嘴硬,又道,“我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失态,白白叫他瞧我的笑話。”

是嗎?倚夏倒覺得現在的小姐才是有些失态了,不過到底沒說,梳着小姐的青絲,問她要不要沐浴。

方寧點頭,剛才出了這麽一身熱汗,可不得洗一洗。

沐浴過後,方寧的長發攪得半幹,她披了一件淡紫長衫推門而出,瞧見謝佑靈正站在荼蘼架旁,聞聲轉過來看她。

跟在身後的倚夏一瞧,默默地端着銅盆等物,小碎步往後院去了。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見着她剛沐浴過後的樣子了,心裏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男女總是不便。等大姐服喪完,來了宜興縣,最好還是要搬出去的。

方寧那兒,心裏頭也是有想法的。她想去戶房當職并非心血來潮,更不是故意要和他争鋒相對,所以趁着今夜月圓風暖,是個講和的好時機。

也能,進一步試探他。

“今天公堂之上,謝大人覺得我講的解決之法,可好?”方寧主動問着。

謝佑靈笑道,“裏老都認同了,定然是好的。”

“我問的是謝大人,你覺得如何?或者你可以提一些改進的措施。”方寧暗想他總是答非所問,意圖蒙混過關。

她直直地望着他,眼眸兒水靈,而他避無可避,雙雙對視。

半晌,謝佑靈收斂了笑容,右手背于身後,走前幾步:“幫役之事确實急需改善,你的方法是切實可行的,不過,”他看向她,“你這樣會得罪人。”

“範大人?”方寧挑眉:“我自有應對他的辦法。”

謝佑靈卻是搖了搖頭,“我是說那些幫役。”尾音加重了一筆,他又道,“幫役前不久才鬧過一回,範大人好不容易安撫好,你鬧這麽一出,是把範大人和這幫人都給得罪了。”

“若真是惹惱了他們,怕不是你送古玉能解決的。”他又想到她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到底是擔心的。

方寧一挑眉,勾唇道,“謝大人這話說的,我怎麽聽着有些拈酸呢?”

“酸哪。”謝佑靈一沉眉,好似委屈道,“在方寧妹妹看來,定是覺得那範大人要比我好相處多了,所以我連塊燒餅都沒得,更別提古玉了。”

他怎麽還扮起可憐來了?方寧瞧着他,覺得眼下是說話的好時機:“其實謝大人,我這麽做,正是因為我和你有交情。你我同住一個屋檐下,自然是要親近得多。”

“我雖只從京城來此四五天,可我眼中所見卻是出乎意料的。我自然知道謝大人你初到縣衙,有倒懸之危,有些話不一定方便說,有些事也未必能明着做。”

見他依舊保持着笑容,方寧繼續說下去,“我有我的想法,爹爹既然讓我到了縣衙當職,我必不會渾水摸魚。若謝大人,心中早已有了盤算,該方便的時候還是得說與我一二。”

“免得,我弄巧成拙。”這也是她一番剖心的真話。

謝佑靈與她對視着,心訝她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原先只覺得她不過是來挂個名的,走個過場,能逃過進宮就行,沒想到她能這麽直白認真地說出自己的打算。這倒讓他難住了。

權衡再三,謝佑靈斂色看着她:“我會提前與你溝通。”

就知道他不是個簡單的!方寧心裏暗自高興,臉上不動聲色道,“吏治松散,源頭在上。黃松和範大人明顯是一派的,這兩人暗地裏藏着什麽,恐怕要好好查上一查。”

“還有那些幫役實在是無法無天,大着膽兒的下鄉滋擾百姓,還打着衙門的旗號,誰敢反抗?他背後又是誰撐腰的呢?按理說,就該完善官吏不下鄉的條規,落到實處,給這幫人緊緊骨頭。”

官吏不下鄉?倒是和他想到了一處。

謝佑靈只是笑笑,點頭:“但暫時不能打草驚蛇。”

“我明白。”方寧看了他一眼,“我暫時,搞一搞縣衙的形象治理罷。”她觑眼去看他,“我上次提的給衙役制定統一的服裝,你沒意見吧?”

“沒有。”

那就好辦了!她準備将京中錦衣衛的制服稍加改善,當天晚上就畫了一幅簡易圖。隔天一早,她帶着倚夏去了趟成衣店,按照她的圖紙和店主溝通了一上午,終于把制服給定了下來,這才滿意地去了衙門。

剛到衙門口,就遇上何季帶着壯班另外兩名衙役出了門,何宇陽也跟在後面。何季上前來打招呼:“我們要去下館子呢,方寧妹妹一起嗎?”

“好呀。”方寧愉快地答應下來。

一行人到飯館卻被店小二給攔了下來,說是範大小姐正在店裏料理人呢,讓他們去別處吃飯,又表達了歉意。

“又是她?算了算了,我們去別處吧。”何季無奈地撇撇嘴。

方寧問道,“她是誰?”

“範大人的掌上千金。”何季壓低了聲音說着,“她在宜興可說是能橫着走,碰上這事真是晦氣。我們呀,繞道去別處吧。”

哦?方寧一聽,來了興趣,眼眸都亮了。

“那就進去瞧瞧,那個範大小姐如何料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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