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方寧一撩衣擺,正欲進去卻被何季給攔住,他皺着眉頭解釋:“那個範……小姐的脾氣你是不知道,你要是招惹了她,”話說到一半,何季又醞釀措辭道,“總之很麻煩,我們還是換一家飯館吧。”

“何季大哥,”方寧喚他而言,“我們是衙役,理當守護一方百姓,不管她是哪位大人的千金,欺負人就是不對。今日見此,我若揚長而去,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她雙眸明亮,笑意盈盈,一番柔言善語,堅定有力,說得人振聾發聩。

話音一落,何季眼眸微動,見她已然跨入門檻,皺了眉頭,嘆她到底是初出茅廬的小白兔啊。何宇陽看了小叔一眼,靜靜跟着方寧身後。何季無奈,帶着兩名手下也進去了。

甫一進入,二樓雅間就傳來聲響,門是半開合的,方寧上了二樓階梯往聲源的方向看去,隐隐看到一抹翠粉的身影,她坐在圓木桌旁,身側站着一名小婢女。

“讓你把頭擡起來,你聽不懂我家小姐的話嗎?”婢女小桃一邊朝面前的婦人訓話,一邊擦着小姐手背上的茶漬。

那婦人着一身殘破而打滿補丁的布衫,頭上兜着長巾,遮住了大半張臉,縮着肩膀,低垂着不敢擡頭,只是小聲說着對不起。

“你把我家小姐的玉手給燙到了,你以為說這三個字就行了?你只會說這三個字嗎?讓你擡起頭來!”

範夢茹摸了摸手背,被沾了茶漬就算擦過了還是黏黏的,她心裏不樂意了,眉頭一蹙看着一旁的掌櫃:“你只會傻站着?不知道去給我打盆水?”

“是是,我這就去。”掌櫃舔着臉,剛要轉身又回過頭來說,“店小二已經去喊店主來了,請範小姐稍微等候。”

說完就急忙跑了出去,嘴裏還碎碎念叨着,“明明是那小婢女撞到慶嫂子的,真是……”就連方寧一行人就這麽進來了,他都沒在意。

屋裏靜了起來,範夢茹問那婦人:“你是在店裏幫工的?”

小桃見婦人只是點點頭,萬是不肯擡起頭來說話,嘴裏一哼,叉腰上前就動起手來。她去扯那婦人的長巾,婦人緊張地阻攔,糾纏之間,她扯掉了婦人的長巾,看到容貌之時,驚了一聲往後退去。

婦人惶惶地拉扯長巾,蓋住自己布滿傷痕的左半邊臉。

“好醜。”範夢茹閉着眼移開視線,手指一搭桌面,輕聲問,“店主怎麽會讓這樣的人當幫工?把我們這些客人當什麽呢。”

“對,對不住。”婦人慌忙戴好長巾,話音顫抖着,“沖……撞了小姐,對不住,我,我,這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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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範夢茹喚住她,給了小桃一個眼色。

小桃會意,往前走了幾步,很嫌棄地撇撇嘴道,“你這副尊容把我們小姐吓到了,就想這麽走了?”

“那……小姐想怎麽樣?”婦人縮着肩膀,看看婢女又去看範夢茹。

範夢茹輕輕一笑,圓潤的臉蛋上露出好奇之色,丹鳳眼眨了眨,問道,“你這臉是怎麽回事呢?”

婦人一愣,沒想到小姐會這麽問她,微微擡頭看去,只見她雙眸認真,露出關心的模樣來,心想小姐是不是會可憐自己。她慢慢揭開長巾,低垂眉眼道,“是我丈夫打的。”

仔細瞧她的臉,遍布着新舊傷痕,範夢茹淡淡說道,“你這眼睛也被傷得不行啊,興許看東西也看不全。”

“難怪會這麽不小心,撞到了我。”小桃皺着眉頭站在一旁,低低和小姐說,“倒也算情有可原。”

範夢茹又問道,“你丈夫為什麽打你呢?”

“他,他喜歡去賭場,但每次都輸錢,輸了錢一不開心就喝酒,喝多了,就,就打我和孩子。”說着,婦人心酸起來,越發說起來,“他那麽大的壯漢,喝多了,下手根本沒輕重。我這幅樣子本是不應該抛頭露面,可是,可是……”

“小寶生出來就帶着病,被他這麽幾次驚吓,越來越嚴重了,大夫說必須馬上治療,可我付不起醫藥費,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想着出來賺點錢,替小寶攢醫藥費。”話音還有了哭腔,她又道,“幸好店裏老板娘同情我,讓我在店裏幫工賺點辛苦費的。”

“小寶是你兒子?”範夢茹聽完,了然地點了點頭。

“是的。”婦人擦了擦眼眶的淚水,小心地把長巾戴好,哀求道,“求小姐可憐可憐我,我再去重新給小姐沏壺茶,可好?”

“你确實挺慘的。”範夢茹輕籲一口氣,勾唇道,“可這與我有何關系呢?我為什麽要可憐你,打你的人是你丈夫,并不是我。”

那婦人不可置信地擡起頭,雙眸微睜地看着她。

範夢茹又道,“你今天吓到了我,我現下心緒不寧,你說該怎麽辦?”

“我……”婦人手足無措起來,萬萬想不到這小姐忽然又變了一副臉孔,可那雙眼眸還是那麽清透,話卻是那麽殘忍。

“我家小姐一會兒免不得要去看大夫,你就稍微賠些醫藥費吧。”一旁的小桃比了個手勢道,“就,一兩銀子吧。”

一兩銀子?婦人的雙腿微顫,忍着下跪的沖動,咬牙道,“小姐,我每天的工錢不過五文錢,去哪裏湊一兩銀子賠您?小姐,求您大發慈悲,饒過我吧。”

“你還有個生病的兒子,不是嗎?”範夢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婦人一震,整個人噗通跪倒在地,哀求道,“求小姐放過我家小寶,他不過是個兩三歲的孩子,什麽都不懂,求您放過他吧,求求您。”

範夢茹卻是不解地皺着眉頭:“我是替你着想呀。”她單手托腮,低頭看婦人:“你那兒子生着病,多半是你的負累,還有個好賭家暴的丈夫,你不如把兒子賣了得一筆錢,遠遠逃開這地獄般的生活,不好嗎?”

“我……”婦人眼睛一酸,淚水流了下來,不住地哀求道,“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我怎能舍得賣了他,求小姐大發慈悲,大發慈悲吧。”

範夢茹嘆了口氣,蹙眉看向身旁的小桃:“真奇怪,我分明是在救她遠離水深火熱,她偏偏不要。”

“這種人啊,就是不識擡舉。”小桃瞥了那婦人一眼,又道,“小姐,別理她這麽多了,就讓她賠錢吧。她那生了病的兒子,估計也賣不出好價錢。”

範夢茹淡淡地嗯了一聲。

這時,半開合的門一動,被人打開了,走進來一名嬌俏利落的女子,身後還跟着幾名男子,看那男子的模樣,範夢茹還覺得有些眼熟。

方寧走了進來,雙眸一落,落到範夢茹的身上。

她的體型微胖,特別是臉頰肉鼓鼓的,一雙眼睛生得明亮,瞧着不像是個刻薄樣子,可她說起話來難聽極了,做的事更是惡人行徑。

方寧在心裏微嘆,果然是浮雲表象遮雙眼啊。

“你是誰?”範夢茹皺眉,擡着頭看她,是什麽人膽敢闖進來?

方寧一笑,繞着步子來到婦人的身旁,輕輕将她扶了起來,寬慰了幾句,就要讓她離開。範夢茹見她如此無禮,叱問道,“你憑什麽讓她走?”

“那你憑什麽留她?”方寧反問。

“她吓到了我家小姐,還麽賠錢,當然不能走!”小桃上前幾步,忙說着。

“哦,是嗎。”方寧一個眼神也沒給小桃,而是忽然蹙眉,打量了範夢茹好幾眼,又忽然道,“那你也把我吓到了。”

“賠錢。”

方寧的唇邊挂着笑容,一邊說着,一邊想這縣衙的惡人行徑怎麽這麽相似,不是叫人賠錢就是賣小孩。

“你,你說什麽?”範夢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方寧,很認真地問道,“我怎麽吓到你了?”

方寧笑着看她:“你醜。”

醜?範夢茹覺得自己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張嘴欲說什麽,哼哼半天道,“你說,我醜?”

她醜?這是她出生到現在,第一次被人說醜!

“你又是什麽人?”小桃喂了一聲,叉腰站在小姐身旁,冷哼幾聲道,“敢這麽說我家小姐的,你算什麽東西?”

“我?”方寧翻了翻眼眸,看向還在氣呼呼的範夢茹:“我是最近剛從京城回來看望祖母的,某位高官的千金大小姐!”

這一番吹噓,讓何宇陽等人愣住了,咋沒提前說一聲呢?何季更是冒了一陣汗,察覺到範夢茹的視線,下意識躲避着。

“你是嗎?”範夢茹皺眉,又指了指躲在人群後的何季道,“你過來!就是你,別躲了,出來。”

何季笑嘻嘻地走了出來,說道,“範大小姐,勞您還惦記着在下呢。”

“你不是衙役麽?”範夢茹朝方寧飛去一個眼風,問道,“怎麽和她走在一起?”眼神暗示問着,她,真是京中某位高官的千金?

“她,是剛來我們縣衙的,在戶房當職。”何季也收到了方寧甩過來的眼風,兩下為難之際,還是硬着頭皮,圓謊道,“确實,是從京中來的。”

“是哪位大人呢?”範夢茹問着。

方寧沒有直說:“我姓方,你說呢?”

姓方?京中數一數二的大官,姓方的話那就只有都察院左都禦史,那位總憲大人了!可是,可是,範夢茹不太相信她。

“你真是總憲大人的千金?”範夢茹疑惑地問着。

方寧挺胸,重重地點了下頭。

同僚們暗暗心驚,你這牛逼吹噓得也太大了?

又見方寧回過頭來,朝他們調皮地吐了吐舌,飛去一個眼神:反正總憲大人又不在這裏,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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