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光線照落在正堂前的中庭,方寧的視線晃了晃,她覺得腦殼像是卡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問道,“昨天真遇上了殺手?”
謝佑靈點點頭。
“是我救了你?”她又問。
謝佑靈再次點了點頭,眸光和笑意都是淡淡的。
可方寧印象裏怎麽沒有那種橫掃千軍、救人一命的激動情緒?她只記得當時有個刺客的褲子掉了,她正要大殺四方呢……然後,後面怎麽不記得了?
“我昨晚後來……”她剛要問話,就見謝佑靈伸手輕輕摸了下她的額頭,體貼地問道,“額頭還疼嗎?”
方寧愣了一拍反應過來,往後退卻一步,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疼了。”摸着後腦勺道,“這裏疼。”
謝佑靈眸光一閃,真誠地說道,“你昨晚到底是吃醉了,打跑了那三名刺客還很興奮,我好不容易把帶你回來,你一個沒注意給磕在床頭了。”
是這樣嗎?方寧暫且放下心裏頭的狐疑,相信了他的話。
“這趟出行看來還是要注意些。”方寧瞅了他一眼:“謝大人在外結了什麽仇家,那些人一次沒得手,恐怕不會輕易放棄。”
謝佑靈笑着抱拳颔首,“這一路還得勞煩方姑娘了。”
方寧點點頭,朝他肩膀拍了一下道,“既然和你一起出行,我就會負責你的安全,放心吧。”小手指又往他肩膀敲了敲。
“如此,多謝了。”
在許家塘逗留一夜,被大雨阻卻了原定的路程,翌日已經是天光放晴,謝佑靈和方寧告別衆人,許老爺是一直将他們送到村尾才回去,大概是難得遇上謝佑靈這樣的知音,心裏還舍不得他走。
兩人在村尾等了一會。
雨後的清晨,淡淡微光,暖風中混着泥土和山草的清香,一種說不出的暢意。方寧看了看謝佑靈,調侃道,“翠兒姑娘眼巴巴想送你,你怎麽理都不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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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沒理?”謝佑靈看着她:“她一個姑娘家沒必要走這麽遠路送一個客人,太辛苦。”
一句話就把他和姑娘的關系說得明白明白,讀書人不愧是讀書人,方寧覺得沒勁,但不知為何心裏很舒暢,還頗有興致地欣賞起風景來。
半晌,有人牽着驢車出現了。
“牛兄弟,我和我妹妹要去武進縣,勞煩你搭我們一程了。”謝佑靈上前,禮貌地拱了拱手。
“沒事兒,”牛哥松開缰繩,也學着他的模樣拱了拱手,但很不自然,又老實巴交道,“我是個粗人,不太會說話,兩位別見怪。”
方寧朝他笑笑道,“當然不會,是我們要感謝牛哥,否則這一輛馬車都沒有,我和我哥哥得走到猴年馬月呢。”
“那,兩位坐上來吧。”牛哥摸着後腦勺,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板車上堆了一層貨物,用麻繩捆了起來固定住,外邊特意騰出兩個位置,還用稻草墊了墊。牛哥解釋道,“這是我娘子弄得,怕路上颠簸,兩位上車吧。”
“多謝,你娘子費心了。”方寧笑了笑,毫不猶豫地挎上板車,坐了下來。
謝佑靈倒是有些意外,也坐上板車,與她面對面坐着,心裏卻嘀咕:她居然沒有嫌棄地用帕子擦一擦?她不是有潔癖嗎?
一路上,他們和牛哥閑聊着,說民生談風俗,倒也有趣,不知不覺出了許家塘,又行了十幾裏路,前方就到武進縣的城門了。
終于要到了!方寧覺得屁股快要被颠散了,眼見着不遠處的城門,內心歡喜,可板車又遇上一個大坑,她整個人都要被巅飛了。謝佑靈一手扶住她胳膊,一手擡住貨物,穩如泰山地坐在吱嘎響的板車上。
方寧只覺得胃液翻湧,如果她此時看一眼謝佑靈,定會發現他将重心操控自如,絕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家夥。
進了武進縣的城門,方寧逃一般地下了馬車,不斷捋着胸口,試圖将翻滾的胃液撫平。牛哥要在村子裏賣貨,只送到這裏,就和他們分別了。
謝佑靈租了一輛馬車,剛要掏錢袋,胸前就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攤開手掌,是方寧的小錢袋。她說,“馬車的錢,我來吧。”
謝佑靈挑眉,默默收回掏錢袋的動作,點了點頭——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付了租車費,還雇傭了一個人馬車夫,方寧大方地收起錢袋。兩人坐上馬車,一路往縣城趕,約莫晌午能到。
方寧也是累了,上馬車沒多久就睡着了。馬車行駛中,奔力使她的身體不受控地往旁倒,謝佑靈坐在她對面,下意識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輕輕将她擺正。
擺正後,又傾斜,他再扶正,再傾斜……如此反複過兩三次,他索性坐在她身側,坐得筆直。
肩膀處,方寧的腦袋靠了過來,咚得一聲,好像有什麽也往他心尖靠了一下。
那一瞬間,他不受控地收緊雙腿,雙手擺在膝蓋上,握了握拳,似是緊張了一下,才慢慢放松,心情又複雜了起來。
……
等方寧醒來的時候,馬車剛入縣城,她睜開眼就見謝佑靈坐在自己對面,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到了嗎?”方寧也懶懶地擺出一個笑容,邊揭開車簾。
“到了。”耳邊傳來謝佑靈的聲音,眼所及是熱鬧的街市,以及挂在街道兩側的橫幅,橫幅上寫着“縣令大青天”、“有縣令有幸福”等舉揚縣令的話。
方寧蹙眉,初到武進縣便覺得這縣城風氣似乎出了問題。
她擡眸看向謝佑靈:“你那同案大老爺初到武進縣當職,可曾辦過什麽大案子?”
謝佑靈搖了搖頭:“你為何這麽問。”
“沒什麽。”方寧搖着頭,不過是她心裏面的猜測罷了,沒有什麽真憑實據,還是不多嘴了。
大概是縣令老爺有過吩咐,馬車剛入城門,就有人趨庭上前,确認了謝佑靈的身份後,主動将他們請上軟轎,一路送到酒樓。
喜宴辦在酒樓,是為慶賀縣令大人喜得兒郎,兩層樓都坐滿了人,熱熱鬧鬧。方寧終于見到了這位縣令老爺,蓄着胡須,有點謝頂,個子矮小,一桌倒是坐滿了年輕小妾。
“謝小弟,你可算是到了。”他拉着謝佑靈坐在他旁邊,打量着方寧。
“徐兄,他是我的幕僚,呂逸風。”
出行前,方寧換了一身男裝,是借了許大郎年輕時的衣裝,方便行事。方寧朝徐骁成颔首,算作招呼,但她很不喜歡他的眼神。
“好好,原來是呂兄。來人,再添個位置。”
方寧坐在謝佑靈旁側,午宴正式開始。
她心裏嘀咕着,兩層樓的宴席得花多少銀子?他一個縣令這麽大的排場,怎麽說也不太可靠,一路上還挂着那些橫幅,更加印證了方寧的猜測。
“這是上好的汾酒,來一杯嘗嘗。”徐骁成給謝佑靈倒了一杯酒,正要站起身給方寧倒上一杯。
方寧舉起的被子卻被謝佑靈攔住,他笑着說,“我這幕僚喝不上幾口酒,喝多了容易出事。徐兄,一會兒我們還要談事。”
“也是,也是。”
“……?”方寧卻不滿意地抿唇,桌底下的手拉了拉謝佑靈的衣袖,用眼神抗議了一下:我為什麽不能喝兩口?
為什麽?謝佑靈笑意盎然,視線往她額頭上定住,無聲似說:忘記你昨晚一腦袋磕倒的事情了?還要喝?
方寧:不喝就不喝。
酒席過後,衆人自行散去,方寧和謝佑靈跟着縣令老爺到了縣衙,坐下喝上幾口茶,攀談得差不多了,終于開始進入正題。
“謝小弟,我上次信裏提的那案子你覺得該怎麽辦?那奸生子要怎麽才能找出來?”
謝佑靈放下茶杯,輕一擡眸,卻是說道,“那案子,他不一定是兇手。”、
“啊?這是何意?”徐骁成愣了,還有些着急道,“不可能的,他一定就是兇手,師爺和捕頭都查得清清楚楚了。”
“徐兄可信得過我?”謝佑靈問道。
徐骁成點了點頭,“我當然是信你的,但是這案子……”
“信我的話,就交給我。”謝佑靈的态度誠懇又不容置疑:“你既然請了我來縣衙協理此案,相關材料先交給我看一下,給我幾天時間就行。”
“一切,都要聽我安排,我說的話,你切記切記,不可告訴任何人。”
“好,我明白了。”徐骁成沒想到他說得這麽嚴肅和複雜,但是因為在京城的遭遇,他曾經幫過自己,所以對謝佑靈是無條件相信的。
說起這案件,是武進縣近五六年來最嚴重的的殺人案件,也傳到了宜興縣。
說是武進縣大財主黃老爺病逝,留下一大筆遺産,因為繼承發生了糾紛。黃老爺有兩位嫡子、兩位庶子,另有六個女兒,據說還有個奸生子,他生母是妓院的,不過黃老爺始終沒承認他,後來又說他和黃老爺的一位姨娘私奔了。
本來遺産糾紛,申明亭調解之後就完結了,但就在調解後的第三天,兩位嫡子、兩位庶子無緣無故死在河裏,河邊還放着四個人釣魚的漁具等物,屍體從河裏打撈上來發現四個人都中了毒。
魚竿上挂着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你不承認我這個兒子,我就讓你,斷子絕孫!
“所以,兇手是那個奸生子?”果然和方寧想的一樣,謝佑靈在這個時候來武進縣,事情并不簡單。
謝佑靈笑着搖頭:“有這麽蠢的兇手,自己把自己暴露了嗎?”又道,“更意外的是,你可知那奸生子叫什麽?”
方寧搖頭,見謝佑靈慢吞吞抿了口茶,笑了一下。
“他叫,黃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