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堂上一群衙役七嘴八舌,你說你的他說他的,争先恐後,毫無章法,謝佑靈聽得實在難受,冷冷地擡眸,輕斥一聲。

“都閉嘴!”

衙役們紛紛噤聲,只有方寧覺得出奇,看向謝佑靈,卻見他已經逐漸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依舊和煦。

方寧忽然想到殿試三甲游街的那日,她曾經遠遠見過他一眼,之後整個京城都流傳着一句話——金科三甲,狀元郎清貴俊秀,榜眼冷峻高挑,探花謙遜溫和,皆乃是百裏挑一之人。

榜眼方夏霂是她的大哥,如今入了刑部當職,為方便辦案,聖上更是賜了他六扇門的通行令,深得聖心;探花方秋崖是她的二哥,入了翰林院,協理詹事府,乃是年輕一輩文官中的翹楚。

狀元郎謝佑靈呢?方寧雖不知他因何故被貶至一個小縣城,但相信背後的原因不簡單。但至少對于縣衙這些衙役來說,狀元郎這個名號足夠唬人了。

“謝大人,你有什麽吩咐盡管說。”說話的人是徐骁成的師爺,其實也是他的大兒子徐翔,因為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安排他協助謝佑靈。

謝佑靈朝他颔首一笑,然後道,“你們挨個把案件調查的信息告訴我,排好隊,一個個來,盡量別說和案件無關的。你先來,你是第一個到了案發現場的,說說當時看到了什麽。”

于是衙役們排好隊,一個個上前回話,由徐翔和方寧在旁記錄。

“那天呢,我正好在東城門口巡視,有幾個農戶跑過來說是在東村頭的河裏發現了死屍,我就拉着小黑子一起過去,我們過去一看,好家夥!河裏飄着四具屍體,蒼蠅滿天飛。”

小黑子也站上前說,“我和裂哥是第一個到的,當時河邊已經圍了七八十來人,大家都湊在前面看熱鬧,一直等到莫捕頭帶着仵作來了,人群才散開。”

這兩人話也沒說到重點上,方寧手中的狼毫一頓,便問道,“你們第一時間到達,有沒有封鎖案發現場?當時可有勘查或者發現屍體附近的可疑?”

兩人面面相觑,答不上來。

“你們好好想一下。”謝佑靈笑着問,“當時可有發現什麽奇怪的地方?”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再次搖了搖頭。

謝佑靈繼續問道,“當時圍觀的人群,你們大概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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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大概記得,但都是村子裏的人。”小黑子點了點頭,思索了一下道,“應該沒有什麽可疑的人,也沒有外村人。”

謝佑靈嗯了一聲,讓他把人名寫下來,接着讓莫捕頭和仵作上前問話。

“你們是随後到達的,接着說說吧。”

莫捕頭生得魁梧,留着絡腮胡,往前一站雙手叉腰道,“禀大人,我帶着仵作到達案發現場,第一時間組織手下打撈屍體,屍體水裏泡得時間久了,雖然有些發爛,但能認出他們是黃老爺家的公子,立刻讓人去通知黃家了。”

這就說完了?方寧擡眸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

謝佑靈倒沒說什麽,也沒再問什麽“你有沒有發現可疑之處”,繼續問仵作在屍體上的發現,但仵作只說死者都是先中毒後被投入河中,死前沒有掙紮,其他便沒什麽了。

這一通問話,什麽有價值的線索都沒有問到。看莫捕頭和仵作的神态,兩人似乎相熟,經常給對方使眼色。

之後,那仵作還拉着徐翔問道,“這案件不是清清楚楚得,肯定是那奸生子下的殺手啊,除此以外,黃老爺哪有仇家?這臨縣的大人來攪和什麽呢?”

徐翔也把這番話婉轉地告訴了謝佑靈,他心裏其實也覺得那奸生子很有嫌疑。

謝佑靈沒解釋什麽,而是把一份名冊交給他道,“這些是當時在案發現場圍觀的百姓,你找個可信的人上門去問一問,原話都記錄下來交給我。”

“好。”

忙完已經是黃昏,謝佑靈正準備去停屍房,正好碰見徐骁成過來。方寧心裏嘀咕,這個縣令大人在他們快忙完的時候,終于是出現了。

徐骁成上來就問,“謝小弟,我晚上邀了一些商戶在酒樓慶宴,你和呂兄也一起來吃一口?”

“不了,徐兄。”謝佑靈拒絕道,“對這案件我心中存疑,若是無法解開,恐怕沒這個心情,反而影響你宴客。”

“也行,你就是這個性子。”徐骁成拍了他一下,道,“反正有什麽事你随時說,找不到我就找徐翔,一樣的。”

謝佑靈點了點頭,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徐骁成就離開縣衙了。

此時暮色凝重,天邊雲彩變換了顏色,方寧跟着謝佑靈往停屍房去,一邊問道,“你這位同案……心思倒是蠻放得開的,把案件甩給你,自己不管不問了。”

“他似乎很相信你,為什麽?”

謝佑靈看了她一眼,挑眉道,“想聽故事?”

“那你說不說麽?”方寧看着他,傲嬌地撇開目光,雙手環着胸。

謝佑靈一笑,開口道,“他在京中考試的時候,我和他住在同一家客棧,當時有一幫年輕書生瞧不起他年紀大,言語不好聽,侮辱了他幾句。起先他也沒放在心上,萬事一個忍,但他們越說越過分,還罵起他爹娘來了,他沒注意,打了其中一人,這件事情差點鬧到了官府。”

“所以你就幫了他?”方寧哦了一聲,“那群書生也真是有辱斯文。”

徐骁成的家境并不算好,爹在碼頭做工遇上意外,死得早,得了一筆撫恤金,是娘親省吃儉用養大的。謝佑靈後來和他喝過兩次酒,聽他說起舊日往事,全數是對娘親的愧疚和尊敬。

“他考了四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考上功名,當了一縣之長,也算是對娘親有所交代了。”

方寧卻是一嗤道,“這算是有交代了?”

“雖然我到武進縣不過大半天時間,但所見所聞所感對這個徐縣令的印象并不好,有些話我說在前頭,你別覺得我以偏概全。”

謝佑靈認真地看着她:“你說。”

“他是個庸官。”方寧在心裏又補充了一句,看人七分總有三分不全,但這個徐骁成卻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十分。

對此,謝佑靈不置可否,沉默地走進了停屍房。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縣衙裏的人表面上看着配合,對他有問有答,但都是挑着無所謂的講,根本講不出個所以然來。看來,他要查案的話,還得靠自己。

不過,謝佑靈剛一腳跨進門檻,長腿一頓,回頭看了方寧一眼,問道,“你能進來?”

“我為什麽不能?”方寧眨着大大的雙眸看他,朝他肩膀拍了一下。

謝佑靈跨步進去,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她神色無異,這才往裏走。查看名牌,确認四位死者之後,他站了過去,先将銅盆裏的蒼術、皂角等點燃,以去味,做好準備工作,開始正式查驗屍體。

從發頂至腳底板的全身,屍體無外傷,又是從水中打撈出的屍體,謝佑靈先是查看死者的雙手手指,并非緊握的狀态,指甲裏也無泥土;接着是按壓肚皮,查看口鼻耳眼,也無水流出,而最直觀的是泛黃的皮肉顏色,并未發白。最後,是屍身開始一點點出現的青黑色,推論是死前中毒,再被人推下河中。

“驗屍公文呢?”謝佑靈擡眸去看方寧,眸光一頓,見她不知何時臉上帶着一條綢白緞帶,應該是常備在身的,可以直接系在腦後。

方寧将驗屍公文往前遞了遞,謝佑靈接過看了,發現死因并無可疑。

“如果死因沒有問題,那麽就要查死者身邊的人了,查清楚殺人動機。”方寧環胸打量了屍體幾眼,那模樣絲毫不怵。

“表面上看這是一起仇殺。”

謝佑靈說着,先用皂角洗手,然後用醋往銅盤裏澆了一邊,從其上而過,祛除穢氣。方寧也有模有樣地照做,出了停屍房後,擡頭看他。

“怎麽不接着說下去?”

謝佑靈一笑,卻是搖了搖頭,朝等在門口的徐翔招手,然後道,“今天就到這邊吧,晚上我們自己找客棧下榻,明日一早點卯在衙門碰面。”

“謝大人,那使不得,父親交代我一定要招待好你,府上還有幾處廂房,兩位若不嫌棄,一起移步吧。”

但謝佑靈笑着搖了搖頭道,“多謝好意,但怕是不方便。”他又解釋道,“你且與你父親說,我住在客棧才能收集信息,等案子破了,我們再好好聚。”

見他态度堅決,徐翔也不好多強求,但周到地将兩人送到客棧,替他們安排好住處才離開。此時謝佑靈和方寧正在大堂裏坐着,悠閑地喝茶,恰逢誰人多嘴提了黃老爺家的案子,作為外鄉人的方寧也好奇地打聽了一句。

“真是黃老爺的奸生子做的?我剛到縣城也略有耳聞,看來這案子鬧得很大啊。”

另一人立刻附和道,“當然是個大案子啊!一下子死了四個人,還是大財主家的公子,那叫斷子絕孫啊!”

方寧又問,“那位奸生子在何處呢?”

“那誰知道啊!”一起參與讨論的人忽然壓低了聲音道,“說他帶着黃老爺的四姨娘私奔了,指不定是他們回來報仇了。”

“報仇?你知道什麽啊?”

……

在大堂裏收獲的信息有點複雜,但最耐人尋味的一點就是:那位奸生子和私奔四姨娘曾經是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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