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申時将至，祖母和謝書穎拿着兩筐粽子交給方寧和謝佑靈，兩人出門去給左右鄰裏送粽子了，這也算是宜興縣傳承下來的習俗。
“你有沒有覺得祖母和你大姐的眼神，忽然變得很奇怪？”方寧還在回味着她倆剛才送他們出門的畫面，微微蹙眉。
謝佑靈看了她一眼，搖着頭說沒覺得，“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是嗎？方寧聳了聳肩，看了看籃筐裏的粽子，又問道：“一會繞去黃府送粽子，你想好怎麽說了嗎？我們要先對好供詞。”
“供詞？”謝佑靈看了她一眼，笑道：“要不要再給自己定個罪狀？”
方寧瞪了他一眼道：“謝大人還會說笑了？”
左右鄰裏送粽子是習俗，只不過他們走了點遠路，坐着馬車來到城外的善卷鎮，找到一戶住宅，正是黃松的住處。謝佑靈故意讓呂逸風在今日尋了黃松辦事，兩人上門來就是為了一探究竟。
到了目的地，謝佑靈敲了敲門，過來開門的是個身着紅布衫的中年婦人，眉眼間隐約能瞧出年輕時的風貌，她只開了小門縫，警惕地看了看，問他們是何人。
謝佑靈端出書生氣的笑容，誠懇道：“我和內人剛搬到宜興縣來，就住在前面白果樹的巷子口。今日正好是端午，來給左鄰右舍送粽子。”
瞧着他眉飛色舞又認真誠懇的模樣，方寧心裏暗嘆他也是個演戲的好苗子，自己也連忙露出含蓄文靜的笑容，輕輕搭着他的手臂，俨然小媳婦的模樣。
“是呀，我和相公，我們初來乍到，以後還要請街坊們多多關照。”
聽他們說着，婦人雖有疑慮，但放下了戒心，把門打開了些，一邊說道：“謝謝了。”接過方寧遞來的一袋粽子，又問道：“你們是住在巷子裏第幾戶人家呢？”
“第五戶，那宅子是我舅爺家的，他們舉家搬遷了，我和我媳婦剛成婚沒多久，在常州府混不下去，索性回了老家來，陪陪老父親老母親。老家這裏還有一畝三分地呢，我想着回來找一門手藝活，讓我媳婦不用那麽辛苦了。”
瞧瞧這胡謅的話，張口就來。
婦人點了點頭，知道白果樹那确實有戶人家剛搬走了，心下的疑慮也漸漸放下。
屋內，另一道女聲響起，問着門外是什麽人。紅布衫婦人揣着粽子，讓方寧他們稍候，進了屋，和屋子裏的人說起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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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一會，一名身着黃布衫的婦人拿着一筐粽子走了出來，她頭上戴着方巾，模樣是娴靜溫柔，笑着将她家裏的粽子當做回禮，送了出去。适才開門的紅布衫婦人跟在她身後，似乎不太想她抛頭露面，但也不好勸阻。
“多謝你們的好意。”黃布衫婦人講話溫和禮貌，笑意柔柔。
謝佑靈還想再套些話，又問道：“不客氣，我們剛到宜興縣，多有不懂的地方還要問過你們。”他看了方寧一眼，方寧會意問道：“我會做些女紅，冒昧問聲夫人可知哪處有合适的招工？”
黃布衫婦人想說些什麽，身後的人拉了她一下，走到前面說：“我們婦道人家也不懂的，謝謝你們的粽子，回吧。”
這是要趕人了，謝佑靈和方寧只好先行告辭。
回去的路上，兩人閑散地走着路，也不着急上馬車。方寧問道：“剛才那兩婦人誰是黃松的妻子？”
“應該是之後出來的那位，她才是女主人。”謝佑靈又道，“且你瞧着起初開門的那位，眉眼間，有沒有一點像……”
“如夢？”方寧接過他的話，恍然大悟過後反而平靜了一些，好像察覺出了什麽端倪來。
謝佑靈知道她一點就通，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只道：“後面你知道該怎麽做了。”
方寧嗯了一聲，若是能查出黃松的問題來，或許就能動範西楮了。她在心裏嘆了口氣，瞧着天邊雲彩開始染上橘光，快暮色了。
出了住宅區，走上林間小道，不遠處就是小鎮的廣場，遠遠看去聚集了不少人，已經開始熱鬧起來。小道周邊種滿了樹木和花草，這時候正是龍船花盛開的季節。
一對青梅竹馬正在小道上摘花，有個小男孩摘了一朵橙色的龍船花，想給小女孩戴上。小女孩嚷着跑開了，嬌聲道：“我想要嫩黃色的。”
“我娘親說了，嫩黃色的龍船花代表着一心一意，天長地久。”小女孩正往方寧他們這兒跑來，還一邊說着：“你給我簪花，我只要嫩黃色的。”
“可我去哪裏找嫩黃色的？”那小男孩追了上來。
龍船花主要是紅色和橙色居多，在江南地帶，确實少有嫩黃色的。不過，方寧剛聽完他們的對話，眼睛一瞥，就在身邊的花叢中瞥見了一抹嫩黃色。
那朵花開在衆多的橙色之中，輕輕撥開，才能看見淡淡的嫩黃。
她驚喜地将那朵花摘下，然後走到小女孩的面前說：“小姑娘，你說的是這樣的嫩黃色嗎？”
“是，是的！就是這樣的嫩黃色。”小女孩驚喜無比地看着那朵花，但是，下一瞬卻又露出哀傷羨慕的表情。
“給你。”方寧将花遞了過去。
小女孩搖頭拒絕道：“這是姐姐你摘到的，就是屬于你的，不能給我。”她又拉着謝佑靈過來，悄悄說：“你快給姐姐簪上，這樣就會有情人終成眷屬，長長久久。”
謝佑靈的心間微動，細細咀嚼着【有情人終成眷屬，長長久久】這句話。
“不用了。”方寧嘴上這麽說着，心裏卻不知道為何帶着一種懵懂而無知的期待，既想知道他會怎麽做，又害怕他會怎麽做。
“我娘親說了，這可是很稀罕的花兒！姐姐你摘到了，那就是屬于你的呀，快過來。”小女孩拉着方寧，但拉不動，給了小男孩一個眼神。那小男孩就去拉謝佑靈，但更拉不動了。
興許是覺得這兩人怎麽扭扭捏捏的，小女孩趁着方寧不注意，一把将她往前推了過去。傾斜的下坡路，方寧一個沒留神，被小孩給暗算了。
謝佑靈看着眼前跌往自己懷裏的人，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但又害怕她摔倒，一腳往後勾住樹幹，只用單手往前，将她扶穩。
鬼使神差般，方寧的發髻正巧落在謝佑靈的眼前，他望着兩個小孩殷勤的目光，手裏那朵嫩黃色的龍船花，不受控制地、慢慢、慢慢地戴上她的烏發之中。
心跳得飛快，撲通撲通，他緩緩松開手，方寧也站定，微微垂着頭，似乎害羞了，自個往前走去。謝佑靈瞧着眼前的一抹黃，跟了上去，身後還傳來兩個小孩祝福的聲音。
有情人終成眷屬，長長久久……
回到方府之後，方寧蒙頭就往西廂房而去，進屋，關門，身子抵在門後，雙手掄拳拳撐在身側，故意在原地踏步，發出響聲，也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
反正，她一點也不做賊心虛。
門外的謝佑靈經過庭院，唇角微勾，側目看去，聽見了她的腳步聲。餘晖映照，一眼就看到她抵在門後的身影，唇角的笑容變得更大了。
“小姐？”倚夏敲了敲門。
方寧猛地拍了拍胸口，死死地按壓着，希望心跳能恢複正常，一邊退開，讓倚夏進來。她走到圓桌旁，給自己倒了杯茶。
“小姐，你和謝大人怎麽去了這麽久，你們是不是偷偷出去玩了？”
“沒有。”方寧下意識撒了謊，卻又想起她剛才重心不穩差點跌倒的畫面，其實她完全可以借力站穩，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想看他出手。
他那個動作，單手将她扶穩，這般看起來，倒不像表面那麽柔弱不堪。
“小姐？”
倚夏好似嗅出空氣中彌漫了一股奇異的味道，盯着方寧看了一會兒，繞着她身側走了走。方寧放下茶杯，佯裝坦然地看着她，疑惑問道：“你瞎看什麽呢？”
倚夏輕輕一笑道：“小姐，你還說沒有出去玩呢？”她的眸光落在發間的龍船花上，又道：“否則，這花哪來的呀？”
“哦，路上遇到小孩兒玩鬧。”方寧微微轉身，掩蓋住神色，走到銅鏡前瞧了一眼，将發間的花兒摘了下來。
倚夏跟在她身後，瞧着銅鏡裏的美人面，偷笑着問道：“小姐，你臉怎麽這麽紅？”
“外頭太熱了。”方寧用手掌扇扇風。
倚夏“哦”了一聲，雖然心裏覺得小姐有些怪怪的，但也沒有說破，轉而又道：“要不要備水先沐浴？”
“也好。”方寧點頭，看着倚夏出去忙碌的背影，她暗自撫摸上胸口，那處跳動的心髒，快得吓人。
臉紅心跳，到底是因為她剛才說了謊，還是因為……謝佑靈呢？
晚上，方寧和謝佑靈陪着祖母、謝大姐用過晚膳，謝家姐姐提議外出散步，小夢夢的興致特別高，高聲叫嚷着要出去玩。她過去牽着舅舅的手，又把方寧拉了過來，圓溜溜的眼睛笑得跟彎月一樣。
謝佑靈看着中間的小人兒，再看看一旁的方寧，總覺得這畫面詭異得像……一家三口，一家三口？他看着方寧，心裏起了一種異樣卻摧枯拉朽的感覺。
想說些什麽，到底還是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