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炎熱的酷暑快到尾聲,謝佑靈和謝書穎、小外甥女搬到了方寧家後面的宅院,僅隔了一條巷子,方便得很。祖母起初還不太情願,但謝家姐姐每天早上都帶着小夢夢過來陪祖母,次數一多,祖母索性提議兩家合在一起吃飯。
老人家的心願總是要完成的,謝佑靈雖然不願意麻煩別人,但還是不忍心拒絕,是以,方寧和謝佑靈除了每天在縣衙見面,一日三餐都在一桌上。
原先半個月時間,謝佑靈早上都走得比她早,但後來直到現在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慢悠悠吃着早飯,等方寧也好了,兩人再一起出門。
方寧有一種錯覺:他是不是在故意等我?
當初,裏長這處院子還是呂逸風出面辦的,他本來住在縣衙裏,但架不住範夢茹每天往他院子裏跑,連夜收拾包袱逃了過來,請求謝大人收留。當時,他正可憐兮兮地揣着包袱,等人開門一看,院子裏方寧和謝佑靈兩家人正其樂融融地聊着天。
他仿佛看到了什麽驚天奇景!
“你們,你們住在一起!?”呂逸風手中的包袱摔到了地上,疾步往院內跑了進來,叉腰看着謝佑靈,仿佛他被欺騙了一般。
謝佑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風一掃,自動過濾他的話。方寧見他模樣着實有些可憐,将實情告之,然後呂逸風才松了口氣,不過還是有所察覺地盯着謝佑靈和方寧。
既然這兩人沒住在一起,呂逸風就順其自然地厚着臉皮住在謝佑靈家中了。
又多了一個人,呂逸風顯然也沒把自己當外人,一日三餐都在方宅的東廂房內,最開心的人莫過于祖母,人多就是熱鬧,她喜歡這種氛圍。
一日用過晚膳後,方寧見謝佑靈正在荼蘼架陪小夢夢玩鬧,也過去逗了一會。小夢夢玩得累了,就躺在舅舅的懷裏睡着了。不遠處,祖母和謝家姐姐正從後院談笑着過來,看了一眼,收住話聲,放慢了腳步。
荼蘼架下,方寧輕聲問起:“官田被淹的事情,證據确鑿,你不準備處置黃松?”
謝佑靈搖頭道:“他上報了假的消息,最多治他失職之罪,卻牽扯不出範西楮來。我要的是,一網打盡。”
“他和範西楮必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用這個當做把柄來威脅黃松,難道他會不妥協?我就不信他是個硬骨頭,難不成他對範西楮有多麽真心嗎?”
謝佑靈不認同,“在還沒有完全掌握敵人的信息之前,我們不可輕舉妄動。”
但方寧卻覺得是時候可以敲打一下黃松,試試他的态度了,就此,兩人達不成共同的意見,嘴上叮了幾句,氣氛有些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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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躲在一旁偷看的祖母和謝書穎正捂着嘴偷笑。
謝書穎看着荼蘼架的兩人,越發覺得登對,扯着祖母的衣袖,小聲說:“你瞧他們,多麽般配多麽恩愛哪。”
“就是就是。”祖母拉着她的手,笑得合不攏嘴。
這段時間,方寧已經把黃松家裏那兩位婦人的情況摸了清楚。此前開門的那位婦人是黃松的乳母,從小看着他長大,視為親人,而後來的黃布衫婦人正是他的妻子,鄰居們都喊她珍娘。
從她和謝佑靈的猜測來看,那位乳母應該就是黃府的四姨娘,而珍娘呢?她的身份可疑,雖然他們已經有些猜測,仍有待考察。
從鄰居們口中得知,珍娘喜歡去寺廟上香,所以方寧就扮作偶遇了幾次,一來二去也就熟悉起來,言語之間婉轉,但也稍微探得了一些消息。珍娘說起來,她從小便無父無母,逃難的路上遇上自己的相公,感恩圖報,以身相許。
方寧知道她沒有說真話,但也不着急問下去,而是說了她和她“相公”的故事。
她說,她原是揚州府小縣上的人,父母早亡,在大戶人家裏當丫鬟,十六歲那年被老爺看上要納為小妾。她不願意就連夜逃走,路上差點被人玷污,是相公救了她,還把她帶去常州府。
只是她相公的家人不滿意她的出身,始終不同意這門婚事,若不是相公堅持,她怕是早就放棄了。他外祖父是宜興縣人,為了避免和父母的沖突,他就帶着她來到此。
珍娘聽到這裏,滿是動容地握了握她的手,萬般言語羞于啓齒,最終只是道:“他能這般待你,實屬不易。你們要好好珍惜,好好生活。”
方寧點着頭,挽上她的手臂又道:“珍娘你相公對你,應該也很好吧。”
珍娘嘴唇微張,嗫喏了幾下,笑着含蓄道:“他,很好。”未再多說,另尋了一個話題,避重就輕。
有些日子的相處,方寧知道珍娘是個謹慎的性格,明白不能交淺言深、言多必失的道理,但是相反來說,也印證了珍娘身上藏着秘密。或許,她根本就是黃松在武進縣的那個青梅竹馬,也就是嫁給杜老爺的第十個小妾,後來死在火裏的八姨娘。
七月初,良辰吉日,是孟青出嫁的日子。
這期間,方寧經常往鳳翔成衣店跑,拿着珍娘給她招攬來的女紅活兒,讓孟青給她做好。兩邊她都熟悉起來,越發覺得孟青這手藝不能白費了,只是她父母不喜她抛頭露面,就替她接的幾個活,都是孟青的哥哥瞞着,她私下做的。
前天,方寧帶着禮物去祝福孟青,成婚在即,孟青心裏頭慌得很,拉着她說了好一會的話。
“雖說那個四少爺是個俊俏公子,為人也好,她原配夫人三年都生不出孩子來,這才想着納妾。我自知身份低微,杜府能幫襯着家裏,可是,可是到底給人當小妾,我還是不甘心。”
不甘心,一輩子的幸福成為父母的交易工具。
方寧便問她:“那你不願意嫁進杜府?你可曾和爹娘說過你的想法?”孟青垂着眼眸,搖了搖頭,因為知道爹娘的脾氣,她若是拒絕,只會讓爹娘更生氣。
“你心中顧慮太多了。”方寧寬慰她道:“你喜歡女紅,手藝那麽好,不該浪費掉,但你知道爹娘不喜歡你抛頭露面,所以你從未表露過自己的喜好和手藝。至于成婚,那是女人一輩子的頭等大事,你心中不甘,卻從未告訴爹娘。”
“能幫助你逃離命運的人只有你自己。”方寧拂了拂她的長發,看着她漸漸驚愕的雙眸,又道:“或許你從未想過我如今說的話,對你而言,你剛才說的話只是抒發,是不是?”
孟青愣愣地點着頭,有些無措。
方寧卻是笑了笑道:“記住,下次若是事關自己的抉擇,一定要深思熟慮,能為自己說上幾句話的時候,一定要大膽地說出口。”
孟青沒有回答,過了很久,才慢慢點了點頭,好似還在回味方寧剛才說的話。
“方寧姐姐,謝謝你。”孟青微微嘆了口氣,神情漸松,“我也讓哥哥去幫我問過杜府的四公子,人是個好人,我嫁過去應該不會過得差。”
只是身份擺在那裏,該受的委屈還得受,她早已有所準備。
再往壞了想,如今四夫人是沒懷上孩子,若是明年她懷上孩子了呢?恐怕她在這個府裏,沒了半點作用,将無出頭之日啊。
起初孟青是這般想着的,不過嫁去之後的幾天時間,她發現四少爺和四夫人都是很善良體貼的人,待她極好。說穿了,她嫁過來是來替四少爺傳宗接代的,這一點很明确,而她也看得出來,四少爺是很愛四夫人的。
而四夫人呢?一個女人,願意為了丈夫的子嗣而讓他納妾,親手操持婚事,該有多愛呢?
“四夫人真是個很好的人。”孟青一邊感慨,一邊給方寧倒了杯茶水。
方寧怕孟青剛嫁進杜府受到委屈,偶爾會過來看望她,但見她精神頭好,臉色紅潤,也稍微放心下來,寒暄了幾句,開始進入了正題。
她先是問起大公子和二公子不和睦的事情,是不是真和外面人說的,他們經常兩三句說不到一起就打架,每次都把老爺氣病。孟青說只見過他們幾次,兩人都是火爆脾氣,經常話不投機半句多,倒也不會真的打起來。
“三公子呢,他備考科舉如何了,之前聽聞他被狐貍精給纏上了,是怎麽回事?”
孟青笑着搖頭道:“狐貍精都是外界亂說的,其實是三公子病了,他出生就體弱,我聽下人們說,三公子夜裏讀書,動不動就昏倒了,所以一定要有人守着的。”
……
後來又提到杜府五年前的一場火災命案,是管家謀財害命,被當時老爺的把姨娘發現,八姨娘命喪火場的事情。
“我聽說當時這案子鬧得很兇,有人說管家是個替死鬼,因為驗屍的仵作在家裏無緣無故被老鼠給咬死了。”
“這事兒問不得。”孟青壓低了聲音,“我也是聽下人說的,老爺很不喜歡那個八姨娘,所以大家早把那事給忘了,只敢私底下偷偷說。”
“還說那個仵作是被自己的情婦殺的,那個情婦被關在牢中,因為沒有及時拆下脖子上的枷鎖,頸項潰爛而死了。”
就是這麽一起案子,該有的證人全部不在了。
探得這事之後,方寧心中了然,當年的這個案子必有內情,只是時隔多年,什麽證據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