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入夜稍稍将夏季的尾聲拉長,彎月高挂,夜涼如水。
自從謝佑靈搬走之後,方寧很少來後院,今夜不知為何,她本在荼蘼架坐着,無故想起和他初次見面的場景,起了身往後院而去,看着他曾經住過的屋子,陷入了沉思。
有些過往的記憶被喚醒,一幕一幕的畫面清晰地鋪天蓋地而來。
是她初次來宜興縣,與他在公堂上的對峙;是她對峙完後,又在府中遇見了他,開啓了同居生活。看他在縣衙裏隐藏實力,背後籌謀着将範西楮那只大老虎給揪出來,還有那次前往武進縣……點點滴滴,她和他竟然也發生了那麽許多故事。
正想着,迎面拂來一陣暖風,她腳步一轉,回身之際,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話音。
“又在賞月了?”
謝佑靈含笑望着她,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想起初遇那晚,也是在這個後院,一個說賞月,一個說觀井,現下想來倒頗為好笑。
方寧垂眸一笑,看着他道:“那你是來觀井的?”
對視一笑,俱是輕松的神态,好似想起從前的事情像是過去了很久很久,但分明不過是數月光景,無形中倒是變化了許多。
差不多的月色,一樣的古井和大樹,為何方寧看着謝佑靈,心裏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仿佛,仿佛他們是情人私會?
這是在想什麽呢?方寧揮去腦中怪異的思緒,一本正經地說起公事來。
“你解決了佃戶鬧事?”方寧看着他道:“為什麽不早和我說?我還以為你不準備處罰黃松,沒有解決措施呢。”
謝佑靈一笑道:“那處官田雖然被水淹了,不能繼續耕作,但是我找人看過那裏的地勢,可以改農田挖塘養魚,也拿到了京城的批準文書。這樣一來,原先的佃戶也有了收入。”
“只不過,你變相也幫了黃松和範西楮。他們可并沒有變廢為寶的想法,只想變本加厲地壓榨百姓。你想想,這件事情之後,範西楮必然對你有所防備了。”
“我明白。”謝佑靈瞧了她一眼,又道:“範西楮,逃不了的。”
舊債新仇,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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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佑靈暗自思量,擡眸看了看方寧,但見她站立的大樹下飛過來一只蛾子,想起她是怕蟲子,下意識就伸手,揮動袖子将飛蛾趕跑了。
姑娘家怕蟲子,太可以理解了。
他在做什麽?方寧眨巴幾下眼眸,看着他,謝佑靈正收起手臂,抻了抻衣袖,兩人四目相對之下,都覺得此刻的氣氛有些暧昧和異樣。
方寧腦子裏更是把“情人私會”這四個字給想得清清楚楚。
正在這時,有腳步聲靠近,呂逸風來到後院闖入這停滞的氣氛裏,打破了僵硬,一邊說道:“找你們半天,怎麽在這裏?”
謝佑靈輕咳一聲,方寧則背過身,斂了神色才轉過來。
“你們?”呂逸風後知後覺地認為他好像撞破了什麽“兇案現場”?那他該不該離開?
謝佑靈用眼神提拉了他一眼,慢步走到他身邊,“獄中的人安排過去了嗎?”這話問得詭異,頗有種轉移話題的感覺。
方寧跟在他們身後,聽呂逸風回了一句:“前天就安排進去了,那些小鼠小蛇快要收網了。”
接下去的對話,她沒有參與,轉身回了廂房,摸着尚在噗通狂跳的心口,覺得自己好像,好像,嘗到了書裏描寫的那種滋味——春心骀蕩。
很快到了乞巧節,那是個姑娘們都紛紛向往的節日。這天一大早,祖母和謝家姐姐就拉着方寧開始往水裏投繡花針,要看投影如何,說是有什麽寓意。方寧雖是閨閣千金,但在京中不受爹娘的管束,整天跟在兩位哥哥屁股後頭,壓根不知道乞巧節這一天該怎麽過。
投完繡花針,謝佑靈和呂逸風早等着方寧一起去縣衙。剛要出門,祖母和謝姐姐忽然拉着呂逸風,偷偷說了幾句,呂逸風了然地點頭。三人這才出發去縣衙,方寧問他祖母她們說了什麽,呂逸風扯開話題,三人分開進了衙門。
到了戶房,方寧驚奇地發現何宇陽桌上多了一束花,于是問道:“何大哥,這花是哪來的?”
“路邊,撿到的。”何宇陽有些含羞地看了她一眼,繼續低頭忙手裏的人。
正巧何季走了進來,調侃道:“路邊能撿到這麽好的花?”又跟方寧八卦道:“肯定是有姑娘送給他的咯。”
方寧挑了挑眉,問道:“因為今天是乞巧節?”
“可不是。”何季一屁股坐到何宇陽的桌上,給方寧解釋道:“縣上優秀的小夥子就那麽幾個,衙門裏占了三四個呢。就我們謝大人那樣的,今天指不定會收到多少花呢。”
“怎麽說?”方寧忽然上了心,雖是乞巧節,但總不能都是姑娘家給公子送花吧?
何季繼續道:“那當然不是,公子給姑娘送花的也不少,不過緊俏的公子,自然有姑娘眼巴巴地送花來,表示好感。哪怕今天不是乞巧節,都能有人攔路給謝大人表白的呢。”
這事兒方寧聽過,但那攔路的不是女土匪嗎?
何季又道:“女土匪又如何?那也是個姑娘不是!”正說在興頭上,何宇陽拿着算盤拍了他一下,讓他從桌上移開。
何季跳了下來,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方寧對面,繼續說道:“你知道那女土匪是什麽人呢?是太華山頭那幫賊匪窩大當家的二女兒,長得花容月貌,但見過的人,都想娶她。”
“土匪又如何?可我們的謝大人當着這麽一位美人的面,不但沒有一見傾心,反而和她講道理,給她一頓好說歹說,把人姑娘說得無地自容,轉頭回去找她的土匪爹爹,說要從良了。”
“從良?”方寧心裏大駭,又問道:“那後來呢?”
“不知道咯。”何季搖搖頭:“據說那之後,那幫土匪沒再找宜興縣的麻煩,一起案件都沒犯過。”又想起正事,忽而說道,“今天乞巧節,晚上有燈會,我們得派人巡視,人手不夠,你們也跟着來吧。”
“好。”方寧點了點頭,心裏忽然覺得謝佑靈的形象高大了起來。
他不僅模樣好氣質佳,面對姑娘家的熱情表白和愛慕,更能坐懷不亂、凜然正直,既沒有傲嬌也不曾炫耀,還引導她樹立正确的價值觀,實在是個好兒郎吶。
一邊想着,她一邊佩戴好腰間的圓刀,跟着何季、何宇陽出了屋。
若是倚夏此刻在此的話,定是要小心翼翼地提醒小姐一句:當初你可不是這麽說的哦,你說謝大人是道、貌、岸、然。
……
方寧這一巡視就巡視到了晚上,被何季他們拉着在外面吃了晚飯,還得繼續維持治安。她只好先派人去通知祖母,她今天不能回府用膳了。
“不回來了?那晚上的等會怎麽辦?”祖母着急地拉着謝書穎的手,為了她和謝佑靈兩人的事情簡直是操碎了心。
好不容易等到乞巧節,安排呂逸風別去打擾他們,想要讓他們在這樣的氛圍裏彼此能表明心意,結果方寧當職沒回來!?
謝書穎一邊哄着懷裏的小夢夢,一邊出主意道:“托人把她給喊回來?”
“那用什麽由頭呢?”祖母蹙着眉頭思索,犯了難,若是太過刻意,又怕壞了事。
兩人正想着法子呢,呂逸風就回來了,邊搖頭邊走了進來道:“實在是叫人氣憤,我們那位謝大人真是撥不動的蠢驢。”
“怎麽回事?”謝書穎連忙問。
“他說他要看公文,不喜歡熱鬧。”呂逸風聳了聳肩,勸說了很久也沒用,只好自己回來複命。
祖母和謝書穎兩人無奈又幽怨地對視一眼,這兩人實在是太不靠譜了,也罷也罷,懶得操心了。
說起方寧,她剛吃過晚食,這會兒正在市集巡視,她穿着衙役的服裝,與街市上滿懷喜悅的姑娘有些格格不入。何季他們也沒反應過來,倒是何宇陽問道:“方姑娘,今天沒有約人逛燈會嗎?”
方寧一愣,約誰?謝佑靈嗎?
她這一整天都跟着何季他們在外巡視,壓根沒機會和他說話,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哪裏呢?況且,這樣的日子,她憑什麽約她呢?
“沒有。”她回了簡單的兩個字,心裏卻久久無法平靜。
此刻的謝佑靈正在衙門口問守門人的話:“何季他們早上就出門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嗎?”
“沒有回來過。”守門的衙役回答。
謝佑靈又問:“随行的還有哪些人?本官還安排了其他事情,這何季真是不像話。”
守門衙役照實回答了,謝佑靈點着頭,一本正經地出了衙門,心裏卻把何季罵了好幾遍,好端端把戶部當職的人給喊走做什麽!
一路漫無目的地走着,謝佑靈知道那幫衙役幾個巡視的路線,他們也想湊熱鬧,能去的地方就那麽幾個。果然,走在熱鬧的集市上,看到熟悉的衣裝,正是衙役的裝扮。
遙遙人群亂花燈光中,方寧擡眸,一眼也看到了謝佑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