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方寧的心情從昨天開始,一直保持着一種神秘的愉悅,嘴角抿着笑,雙眸彎彎,看什麽都稀奇,做什麽都高興。祖母看着她的模樣納罕,偷偷問倚夏是怎麽回事,倚夏搖着頭,也是一知半解。

夜裏沐浴的時候,裏間傳來哼唱聲,倚夏湊着耳朵聽了聽,好像是什麽戲文詞兒,咿咿呀呀的,聽起來特別稠膩,小姐這是怎麽了?

熱水傳了過來,倚夏進去換水,在邊上伺候着,問道:“小姐,可是發生什麽好事了?”

方寧倚靠在木桶邊緣,沾了水的發絲黏在鬓邊,她伸手撩撥了一下,一股子的嬌羞氣息,微低着頭,沒有言語。

他牽我的手,這是好事嗎?什麽意思應該是很明顯的了?應該是她想的那種意思?

适才傍晚,謝佑靈送她回來的時候,兩人還頗為依依不舍,他說,明早一起去衙門,他又說,明天見。

【明早一起去衙門。】

【明天見。】

方寧仿佛将他說的兩句話在腦中來來回回地翻騰,心尖像是裹着一層蜜,那是一種帶着愉悅的期待。兩人又住得這麽近,除了沒睡在一起,好像大部分時辰都能見到他,想見就能見到。

“沒睡在一起?”這是什麽話呢。

方寧羞于自己的胡思亂想,長眉一蹙,懊惱地拍了下水面,水花濺起,倒是把一旁的倚夏給懵住了,連問是怎麽了。

方寧搖搖頭,仍舊沒說什麽,倚夏覺得小姐實在是奇怪極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翌日清晨,方寧和謝佑靈照常用過早膳出門,兩人之間沉默和眼神居多,話變少了,因此呂逸風在他們之間瞧出一絲端倪來。到了衙門,方寧先行一步,和皂班、壯班兩邊人在後堂的休息所閑聊。自從那幫人知道方寧是總憲大人的千金,言行舉止都規矩多了,害得方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晨會時間,謝佑靈和呂逸風走了過來。方寧下意識就站了起來,目光柔柔,看向謝佑靈的眼神閃爍中帶着害羞,害羞中帶着避讓,更有一絲情人間不可言說的默契。

呂逸風看了看方寧,又看了看謝佑靈,暗自一笑,看來是衙門裏有地下戀情咯。

公堂上,範西楮因休假未至,三班向謝大人彙報工作。謝佑靈如同往常一般,但細心如呂逸風卻發現,他擡眸的視線變多了,都只看向一個人,而那個人正是方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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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寧時而擡頭時而垂落,那眼神都快溢出蜜來了……幸好公堂上這幫人沒在意兩人的互動,否則誰能看不出來,看不出來,謝大人和方寧的貓膩。

晨會結束後,到了後書房,呂逸風搖着手中的折扇調侃:“謝大人,你和方姑娘公堂上那你來我往的互動,可逃不過我的眼睛。”

謝佑靈瞥了他一眼,呂逸風又道:“謝大人,你這是完了。”

“你、陷、入、愛、河、了!”

沉默頃刻,謝佑靈已然坐于書桌後,攤開手邊的書卷看了沒幾頁,就擡頭看向呂逸風,只道:“你也總會有這麽一天的。”

呂逸風微怔,遲遲反應了過來,想起範夢茹的糾纏,心想還是算了,這種經歷少體驗為妙。

說起範夢茹,自從那天在雲客來講清楚後,她确實沒再找方寧的麻煩,不僅如此,她也沒有再來纏着呂逸風。聽衙門裏的人說起來,範小姐最近在打聽女子學府的事情。

女子學府?呂逸風想起了五六天前的事情,那會兒範夢茹正準備自己的生日宴會,差不多把宜興縣城所有的飯館都給包了,不接待任何其他客人。聽何季他們說,以往範夢茹辦個生日宴會,大半個宜興縣的人都得備受折磨。

宴會得有人充當樂人和侍從,若是人手不夠,範西楮就讓黃松威逼百姓充當;或是為了慶賀而需購買的物資總是緊急征買,從不付錢。百姓們有苦說不出,反而嘲諷道,“比往常年元宵節官府讨要燈油物還要直接。”

偏偏這事被方寧撞上,她去一家新開的小酒館吃飯又被攔在外面,把那範夢茹好一通教訓,聽得她一愣一愣的。不知是不是因為方寧是京中身份,範夢茹對她的話頗為上心。

後來,方寧覺得範夢茹一直以來的操行問題是被範西楮給慣出來的,她娘親過世得早,爹爹忙于縣政,更沒時間教導她,所以養成她如今的性格。如果她身邊有一個能提點她的人,或許會有所改變。

事實上,範夢茹在被方寧教育一通之後,一直在想她的話,想又想不通,拉着丫鬟小桃沒日沒夜地問。

“她說每個人性格不同,生活迥異,強弱更是有分明。強者一味欺淩弱者,只能說明那個人內心的卑微。如果人們只是畏懼于你的地位和身份,那不代表你有多麽厲害,那只是你爹厲害而已。往往內心強大,與人為善才是真正的強者。是這樣嗎?”

“我要怎麽試着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事情呢?小桃?”

“诶,小姐,”小桃睜開一雙迷蒙的黑眼圈,開解道:“小姐,你都想了這麽多天了。”

“我聽說,善卷那裏有個很厲害的夫子開了女子太學,不如我們去那裏求教?他懂得一定比那方姑娘要多。”

範夢茹的眸光一亮,“自古男子多為讀書,那太學女子也能去。”

“能去!”小桃點點頭:“聽說那夫子很是得人尊崇,敢收女子為學生的乃是古來第一人。不過我聽說,那學堂也就只有一個女學生,其他皆是男子。因為這事,夫子和那個女學生沒少被人诟病。”

“什麽樣的女學生?”範夢茹好奇地問着。

“聽說是個寡婦……”

幾天後,秋風朗朗,方寧陪同珍娘一起去上香,這會兒兩人已經比較熟識,珍娘也會同她說一些她和她相公的事情。拜完菩薩之後,方寧閑聊起最近的事情,說到相公最近和兒時一個玩伴遇上了,真是巧合得很。

“那人是在縣衙裏面當差的,好像是牢獄裏的人。”

珍娘笑了一下道:“那豈非和我家官人在一處?”

“正是了。”方寧笑言:“我相公和那人喝酒聊天呢,他同我相公說牢裏有個犯人被脖子上的枷鎖給弄死了。我聽了之後,覺得納罕得很。”方寧說着,攬過珍娘的手臂,卻見她面色變了變。

“珍娘,你怎麽了?”方寧問着,珍娘搖了搖頭,只道:“剛才覺得肚子不太舒服,你說牢獄裏的犯人怎麽死的?”

方寧道:“稀奇吧,我是第一次聽說呢,怎麽會被脖子上的枷鎖弄死?那獄卒說是因為長時間戴着項枷,那項枷又重又髒,沒人去管,也不提供熱水進行清理,由着頸項潰爛了。獄卒說那個犯人叫喊了足足六年,都沒人理他,後來他發了高燒,當天夜裏人就沒了。”

“這,好可怕。”珍娘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樣,腳步都不由自主加快了。

方寧繼續道:“我就問那獄卒,為什麽牢頭不管這事呢?你知道牢頭是怎麽說的不?”珍娘搖着頭道不知。

“說是上頭發了話的,要的就是這樣。”

珍娘的神色猛然一變,眼眸中帶着幾許慌亂和着急,刻意斂色,聲音起了變化,拉着方寧道:“這事兒,可別再對人多說了。官府裏的事兒,黑暗着呢。”

“可不是。”方寧刻意壓低聲音道:“那獄卒還說啊,以前也發生過一件這樣的案子,死的還是個女子,聽說死的時候容貌盡毀啊,可慘的哩。”

“不過眼下不同了,這位新縣令到底是想有作為的,聽說牢獄裏死了個人,命令牢獄的人都要一一詭辭,也不知道這事怎麽收場呢。我相公那老朋友說,縣令問話,底下的人大多不會說真話,且看縣令會怎麽做了。”

“珍娘你說,會不會那個女子也是被上頭的人給……冤死的?”

珍娘一個激靈,吓得眼眸睜大老大,拍着方寧的手道:“勿要再多說了,小心禍從口出。”方寧點點頭,尤心有餘悸。

回去的一路上,珍娘顯得憂心忡忡,神色頗不對勁,都不怎麽回複方寧的話,緊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方寧看了看她,心道只能委屈珍娘了,畢竟那案子這麽多年過去了,證據已然不存在,所以只能靠人心了。

珍娘回家後,左等右等沒見着黃松回來,心下焦急不已,生怕他出了事,也沒來得及和乳娘商量,就來到縣衙外,在巷子口又瞪了許久,還是沒見到人出來。她心中慌亂,早已沒了主意,來到縣衙門口,探頭望了望。

“婦人可有事?”守門衙役問道。

珍娘搖了搖頭,又問道:“不久前,衙門裏的黃松大人幫我趕跑過賊盜,婦人特意前來道謝,不知道大人在不在衙內?”

守門衙役對視一眼道:“他好像被謝大人傳去說話了,去哪裏了?”另一名衙役答道:“都在牢獄裏呢,誰都不讓進。”

他們說完,看向珍娘,珍娘點了點頭,腳步有些虛浮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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