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是結局的結局

今夜,多少人無眠,黃松和珍娘的屋子燈火閃動,兩道身影時而相擁時而言說,是事關生死的決定,如何都無法輕易馬虎得。

方寧收回視線,見到謝佑靈坐到面前,輕輕将她的手臂擺正,拿剪刀小心地剪破她的衣袖,有血黏答答地沾染在袖子和肌膚上。她笑着接受他的動作。

“你覺得黃松和珍娘會怎麽打算呢?”方寧單手托腮,邊看着他的動作,心頭暖暖得。

謝佑靈将藥粉小心地塗抹在她手臂的傷口處,用布帶輕輕地纏上,最後打了一個結。他一邊忙着上藥,一邊回她的話:“對他們最好的打算就是,逃走,逃到天涯海角。”

方寧疑惑了,朝他肩膀戳了一下,眉眼一轉道:“我認真問你呢。”

“誠然,他們插翅難飛,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謝佑靈又将巾怕放進水中浸濕,将她胳膊上的血漬一點點擦拭幹淨,邊道:“範西楮刺殺珍娘,若是殺了,也就一了百了,可眼下人沒殺成,還和黃松撕破了臉。”

“兩人之間長期稔惡藏奸,說到底還是在乎于誰有關鍵致命的證據。”

方寧點頭應道:“黃松到了眼下的境遇,已然是破罐子破摔,緊要的是範西楮,他擔心黃松手裏的罪證。”

“還疼嗎?”謝佑靈将她的衣袖捋平,又道:“我已經差人去找倚夏了,讓她給你帶一套衣裝過來。”

方寧嗯了一聲,心裏頭還想着黃松和範西楮的事情,又問道:“黃松和我們待了一整晚,你猜範西楮此刻在想什麽,會不會以為黃松已經事無巨細地交代了?那他會做什麽打算呢?”

謝佑靈沒說話,而是眸色變得深沉,定定地看着她。

燭光映照在兩人的面龐中央,有柔光打在方寧的肌膚上,她被謝佑靈的眼神看得害羞了起來,微微垂眸,小聲問道:“你,想什麽呢?”

“我在想,”謝佑靈低了低頭,手指緩緩搭在桌面,一點點延伸,覆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一拉,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才問:“在萬石村的許願樹下,你許了什麽願望?”

“你想知道?”方寧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面上微紅,眸光柔柔地望着他,見他點了點頭,唇畔微動。

“八個字。”

她又道:“急更缪政,縣治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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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佑靈心內微動,有千情萬感湧上來,望着她仿佛覺得自己像是溺水的落難者,呼吸滞住,唯有……他低頭,落下嘴唇,執着她的手背。那一吻,快要落在她手背之前,他卻是頓住,擡眸看着她,無比認真而虔誠地說道:“如你所願。”

一股溫軟而濕熱的觸感粘在她的肌膚上,像是烙鐵一般又紅又燙,從外到內,烙進了她的膚骨之內,流經四肢百骸,直直沖往心間,又甜又澀。

兩人起了短暫的沉默。

方寧複擡頭問道:“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麽?”

謝佑靈微愣片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世?”

這是一個很敏感,興許是致命的話題,但是被他這麽雲淡風輕地問出口,那麽被問的人一定是他最為信任的人。

方寧點頭:“聽祖母提起過,你的父親曾經是常州府的知府大人,那位謝青天。”

百姓稱他為謝青天是對他的認可和稱頌,當時他治下的常州府百姓們一片安和,說起來他剛到任的第一年就發生了蝗災,朝廷頒發的赈災物資還沒有到,他就借出私銀幫助不少百姓走出難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百姓,為了天下。

以至于當地百姓歌功頌德,舉揚政績要求無限期的留任,卻被有心人舉誣陷,說他和當地的商人勾結漁利。最關鍵的一點是,百姓們感嘆語他防備災荒的政績,是真正做了實事的好官,自請自發要給他建立生祠。

建生祠這事是朝廷嚴令禁止的,這事兒百姓卻不知道,被有心人捅到朝廷,告了他一樁謀反的大罪,全家抄斬。

百姓們覺得政績好,就該建立生祠石碑,就是這麽簡單,但卻被人誣陷,還義正言辭說,政績好壞應當是與百姓口碑有關才是!

“若不是你總憲大人提前把我帶走了,恐怕我也和一家人都被斬首了。”

方寧有些心疼地握着他的手,又問道:“那你查到是誰陷害的嗎?”

謝佑靈點頭:“正是如今的常州知府,孟義元,他曾經是我父親手下的胥吏。”至于範西楮,正是當年和他有過一飯之情的人,兩人是舊友,關系雖不親厚,但也能查出來。

“我的目标從來不是範西楮。”

“既如此,範大人還請出示一下知府大人的文書。”

謝佑靈淡淡地瞥着他,早已不是先前那副懶懶散散的模樣,而是帶着收斂的鋒芒、沉靜的自信,似乎對範西楮的出現并不意外。

畢竟黃松知道範西楮那麽多秘密,又被謝佑靈關押了一整夜,也無怪乎他有此舉動,先下手為強。

“書複匆雜,下官暫時沒有文書。”範西楮一拱手,繼續道:“可此人黃松,劣跡斑斑已是一清二楚,知府大人的文書雖未到,但是已經命人傳來口信,讓我先行羁押,以免此人逃跑。”

話音剛落,他又命人去逮住黃松。

“且慢。”方寧往前邁了一步,卻道:“昨夜,我與謝大人發現了另一件重大的案子,黃松是此案的知情人,你不能帶走他。”

“方姑娘,下官知道你是總憲大人的千金小姐,您的大哥是六扇門的人,您的身份不一般,可您是個姑娘家,到底不是官場裏的人,還是別插手得好。”

方寧冷笑一聲,倒也不生氣,只說:“範大人這是瞧不上姑娘家?”

“那你瞧瞧,這是什麽?”方寧攤開掌心,中間放着一枚六扇門的金牌,镂刻着方寧的名牌,俨然是六扇門的身份象征。

“這可不巧了。”方寧環胸笑看他,“我大哥前不久來縣衙,替我帶來了這個名牌,是我離京前太子殿下為我讨來的,卻是貨真價實的。既然我是官場的人,六扇門的案件總比你的優越,我把他帶走,範大人你沒意見吧?”說着,指了指黃松。

範西楮皮笑肉不笑,硬着頭皮道:“下官不敢有意見。”心裏發狠,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方寧把人帶走,不得不謀劃下一步。

可在這時,方寧又朝何季看了一眼,一指範西楮道:“把他給我抓起來。”何季等人上前,沒等一甘人反應過來,已經把範西楮架了起來。

“你,你們要做什麽?”範西楮掙紮着,只是那肥碩的身軀半點用也沒有。

謝佑靈走到他的身側,回憶起他剛來縣衙時候,他曾經的教誨,淡淡地揚起一個笑容道:“事已至此,希望範大人放明白些。”

同樣的話,還了回去。

“你們憑什麽抓我?放開我,快放開我!”範西楮憤怒不已,他看向自己帶來的一群人,可那些人瞧着風頭不對,沒敢上前來。

方寧冷冷一笑,揮手将人帶走,邊道:“委屈範大人一會兒了,畢竟,黃松那案子,你也是重要的人物,去了縣衙好好說罷!”

回了衙門,這一路上範西楮稍微冷靜下來,心想黃松未必就真的有他的把柄,或許是在吓唬人罷了,他不能自亂陣腳,掉入謝佑靈和方寧的陷阱。

可當謝佑靈真的出現之時,範西楮也不免緊張起來,聽他提到了賬簿,更為緊張起來。

這幾年來,黃松替他辦的肮髒事并不少,因為珍娘那起案子,他用黃松用的很放心,壓根沒想過黃松背地裏敢做什麽。可他想來想去也不明白,黃松拿在手裏的到底是什麽,他也有些好奇。

“有些話我便直言了,黃松是你的人,他替你辦事,宜興縣裏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情,都與你有關,條條狀狀,都是死罪。”

其一,催繳錢糧,壓迫農戶,橫加折磨;其二,除了夏秋兩稅,額外征收“辛苦費”,百姓苦不堪言;其三,勾結官僚地主偷稅漏稅,将兩稅轉嫁給廣發農民;其四,為了慶祝女兒的生辰,強取貨物而不付錢,強用人力;其五,勾結倉官擅自挪用,監守自盜;其六,勾結強豪侵占學田;其七,冤獄泛濫……

範西楮道:“謝大人你這麽說,拿出證據來就是。”

“樁樁件件都需要銀子來梳通,收錢出錢,從你私人口袋出去的銀錢少之又少,你都是挪用官府的公款,可銀子沒了,總得有由頭,因此不得不編個由頭,就需要重新做賬了。”

“黃松那裏有一本草簿,就是用來記錄你支取了官府多少錢,他又是用什麽由頭改到官府的正事簿書上,這事兒他原也沒放在心上,可銀兩一旦變多了,這草簿就變得重要了,他也留了一個心眼,同時把你收取了別人多少錢一一記錄下來。”

謝佑靈看着他逐漸變得死灰般的臉色,又道:“只要把這草簿和官府正式的簿書對比一下,便可以窺見一二。範大人,你還需要本官繼續說下去嗎?”

沉寂片刻後,範西楮呵了口氣,慢慢從黑暗中擡起頭,一雙眼眸失了往日的神采,“謝大人并不急着處置下官,是何打算?”

聰明人說話,一點就通,範西楮知道謝佑靈另有目的,他直言道:“我知道你和常州府的知府孟義元是舊相識,當年他還只是常州府一名小胥吏,救過你一命,還留你吃了一頓飯。若非如此,你和你娘根本到不了宜興。”

那便要說起範西楮的過往,他并非宜興本地人,當年他和娘親是從北方過來的。他爹是一名行商的商人,和他娘在北方有過一夜情之後才生下的他。後來,北方發生□□,她娘才帶着他一路往江南來,差點死在路上,是孟義元救了他,這才有了後面的相識。

範父在宜興經商,經常在外跑商,對于送上門的母子倆,态度并不熱情,只是讓管家給他們在外買了房子,并沒太照顧。範西楮是自己出息,考取了功名,又因為範父沒有認他,他的戶籍仍在北方,所以留在宜興縣當了官。

據謝佑靈查探的消息,範西楮真正開始掌權是孟義元當了常州府知府之後,也正是他爹出事之後,所以這兩人之間必定有勾結,所以,他早就派人查這兩人了,手上的證據雖然有,但有限,無法将孟義元一擊斃命。

“我需要你的幫忙,指證孟義元的所有罪行。”

“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不過明天你必須給我答複。”謝佑靈看着沉默的範西楮,離開了牢獄。

範西楮這才知道自己栽在了他的手中,聯想到以往種種,心裏泛起了一陣寒意。想想啊,堂堂狀元爺,殿試之後就被聖上貶到小縣城,當真是因為他得罪了聖上?剛才他那番話明顯是早就注意到了自己和孟義元,是有備而來!

總憲大人是他的老師,如果聖上真的要貶他,豈會一言不發?難道說,他被貶根本就是總憲大人和聖上的安排?

很明顯,謝佑靈的目的就是孟義元!

當夜,範西楮派人喊了謝佑靈來,答應了他的要求,還說:“我手中同樣掌握了一些能令他無法翻身的證據。”

“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保住我女兒,護她一生周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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